21、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4      字数:5998
  她撑着伞走至一辆车前,车门开,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包裹的腿率先迈出,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她递去的伞。

  她转身。

  隔着大雨,厉肆臣和陌生男人目光交汇,下一秒,男人回视线,撑着伞跟在温池身后向别墅。

  她没有看他。

  大雨滂沱。

  “温池……”湿透的手忍不住攥住她手腕,一滴滴的雨珠顺着英俊的脸狼狈滑落,厉肆臣唤她名字,极低的嗓音里满是浓稠涩意。

  话落,是她的手丝毫不留恋地从他掌心抽离。

  一句话也没有。

  她抬脚离开,和他越来越远。

  门关上,雨声被隔绝。

  温池正要收伞,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她顺势给他,随口问:“薄言,你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薄言嗯了声,掀眸:“怎么这个时候醒,没睡好?”

  这两年她基本都是养生作息。

  “渴了就醒了,”温池说了声就往楼上走,“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累的话不用跟着我。”

  “四小姐。”

  “嗯?”

  薄言站在原地:“我不在这几天,您按时吃药了吗?”

  温池闻言转身,盯着薄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两秒,扬唇,笑了起来:“你说呢?”

  “吃啦,放心。”她笑笑,继续上楼。

  薄言没动,直至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低头拿出手机,给温靳时发了消息:【厉肆臣来了。】

  温池回到卧室,慢悠悠地洗了手准备躺下,手机屏幕上骤然跳出视频邀请,嗡嗡的振动不停。

  盛清欢三字映入眼帘。

  温池眼皮跳了跳,指尖按上眉心。

  说起盛清欢,两人彼此都认定是孽缘。幼年她被温家送往江南独自生活,就是在那里上学时,她认识了盛清欢。

  最初的她沉默寡言,而盛清欢嚣张骄纵,两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应该连朋友都算不上。偏偏两年前意外重逢有了来往,还成了闺蜜。

  当然,盛清欢口口声声说她们只是塑料姐妹花,她亦赞同。

  指尖划开,她接通,但没说话,自顾自拿过护手霜涂抹。

  视频里,盛清欢一张娃娃脸瞪着她:“温池,这就是你和好姐妹视频的态度?”

  温池这才勉强看她一眼,微笑:“盛清欢,这就是你打扰好姐妹休息的态度?你最好有话快说。”

  两人对视。

  盛清欢哼了声,唇角傲娇地翘了翘:“本小姐决定现在不说了,除非你求我。”

  温池直接结束视频。

  下一秒,视频请求再跳出,她就不接,好半晌,耳朵终是清净,盛清欢转而发来了条语音。

  她点开,拿远手机,听完笑着给她回了句知道了。

  手机静音,关灯,她睡觉。

  窗外,雨声还在继续。

  大雨中,颀长挺拔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二楼的灯灭,难言的死寂气息从他周身散出。

  赶来的周秘书沉默着走近,替他撑伞挡住雨,几番欲言又止才叹息着劝道:“厉总,回酒店吧。”

  然而男人久久未动。

  凌晨两点,酒店。

  一颗颗纽扣被绷断,冰冷的水强势地浇头而下,很快,身体每一处都被浇透,厉肆臣僵硬地站着,任由凉意见缝插针渗透进毛细孔。

  足足半小时的冷水澡。

  周秘书不放心,一直等在外边,一颗心被吊起万般的担心,直到看见男人身影重新出现,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但没两秒,担忧加剧。

  就见厉总从酒柜中拿了酒和酒杯,就站在吧台前一杯杯地喝着。

  想劝他少喝点酒,然而转念想到回来时那副根本不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的样子,周秘书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压抑着人几乎不能呼吸。

  眼看着,那瓶酒见底,而厉总伸手就要拿第二瓶。

  “厉总,”周秘书到底还是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劝,“您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视线所及,男人侧脸脸廓线条似紧绷到了极致。

  周秘书张了张嘴,实在担心,他问:“厉总,您和太太……解释清楚了吗?”

  话落,却是气氛

  明显更为压抑。

  手掌捏着酒杯,关节泛白,厉肆臣紧抿着唇没有作声,只是垂眸死死地盯着指间那枚戒指。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周秘书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

  “她不爱我了。”

  嘶哑而紧绷的音节沉重地将沉默打破,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压抑地发出,一股窒息感无声无息地席卷每个角落。

  周秘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暗的像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辨不出任何情绪。

  他想到了最初太太出事那两晚失态的厉总,想到了这两年自虐般工作的厉总,想到了……

  他比谁都清楚,太太早已成了厉总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沉默加剧,唯有酒入喉隐约有声响。

  良久。

  “厉总,”周秘书望着他孤凉的背影,喉头滚动,无比艰难地哑声说道,“不如……您放手吧。”

  久久都没有回应。

  末了,还是周秘书再打破沉默:“厉总,我先回房,您好好休息,明天的事交给我。”

  他也不知男人有没有听见或者听见去,顿了顿,他最后低声说:“您喝了酒,今晚就别吃安眠药了。”

  厉总患上了失眠,从当年太太出事开始,就没有好转过,甚至……

  男人没有回答他,片刻后,周秘书心事重重地离开。

  房间内,压抑依旧。

  厉肆臣仰头,喉结轻滚,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杯又一杯,刺激着他的血液和神经。

  酒瓶空,他低头,手放开酒杯,转而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抚上那枚戒指,一遍遍情不自禁地摩挲。

  头顶灯光倾泻而下,明亮笼罩,却驱不散他身上的暗色,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寥落且孤单。

  寂静长长久久,恍惚间,像是有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裹着黯然——

  “谁来放过我?”

  这一夜,他依然无法入眠。

  雨后的第二天天气格外明媚。

  温池分别回了容屿和盛清欢的微信,走到铁门时时间正好,开了门,车子刚刚停稳,一声软糯糯的“妈妈”钻入耳

  中。

  她扬起笑,收起手机,蹲下张开双臂:“小星星。”

  “妈妈好久不见。”小星星欢快地扑进她怀中,“吧唧”一口亲在温池脸上。

  笑意更浓,心尖软得不可思议,温池忍不住回亲小家伙。

  “走啦,回家。”起身,她牵过小星星的手。

  却在下一秒,沉哑紧绷的男低音响了起来——

  “……温池。”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牵着小星星准备转身,不料小星星转过了脑袋,声音清脆兴奋:“他是爸爸吗?”

  温池微微蹙眉。

  几步外,刚从车上下来的厉肆臣瞳孔骤然剧烈地缩起,呼吸滞住,他盯着那张万分稚嫩软萌的脸。

  只一眼,他身体僵硬,血液亦停止了流动。

  那双眼睛……

  和温池的一模一样。

  在思维回归前,他的身体已本能地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用力但也克制地扣住她手腕,声音艰涩:“她……是我们的女儿吗?”

  他的视线紧锁着她的脸蛋,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是吗?”

  “不是。”绯色的唇淡淡吐出两字,温池收回视线,俯身想把小星星抱起来。

  不曾想小星星直接挣脱她的手,两只小手一下抓住厉肆臣的,仰着脸,眼珠骨碌碌地转:“你是我爸爸吗?”

  厉肆臣身体依然僵硬。

  他低眸,小女孩儿粉雕玉琢,正在等他回答。

  他蹲下身,想触碰她的脸却又不敢,喉咙滚了滚,他看着她,小心又温柔地问:“你……几岁了?”

  小星星开心地望着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四岁多哦。”

  四岁多……

  厉肆臣心跳倏地就漏了拍,继而

  是不受控制地狂乱。

  那就是五年前,是她和他的孩子。

  他抬起头,盯着温池那张温凉的脸,喉间和胸腔都被极端的晦涩充斥:“她是我们的孩子。”

  背脊绷得笔直,温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寡淡。

  “不是。”

  可厉肆臣不信。

  他阖了阖眼,极力克制着身体里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再次目不转睛

  地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呀。”

  小星星……

  心头第一次变得无法形容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小星星……”

  柔软的小人儿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对不对?”

  “小星星。”温池叫她。

  但小星星像是听不见,依然亲昵地抱着厉肆臣。

  “是。”手掌轻轻抚上她后脑勺,厉肆臣看着温池的眼睛应下。

  小星星一听,简直开心坏了,扭过头就对温池说:“妈妈,我要爸爸今天陪我玩儿,好不好呀?”

  温池根本来不及拒绝,厉肆臣就把人抱了起来。

  “温池。”他哑声叫她。

  温池看着小星星,小星星搂着男人的脖子,像是骄纵了起来:“不能拒绝哦,妈妈你答应她的。”

  转头她又对厉肆臣撒娇:“爸爸你吃早饭了嘛,小星星饿饿,快抱我进去吃东西呀,好饿。”

  厉肆臣无法说不,他看着温池。温池没有看他,转身自顾自往别墅里走。

  瞬间,他眼睛骤亮。

  小心地抱稳小星星,他快步跟在她身后。

  一进玄关,薄言看到了抱着小星星的厉肆臣,他下意识看向温池,温池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去餐厅。

  餐桌上已准备好小星星喜欢吃的早餐,和她每次来的专属餐具。

  “爸爸,你喂我。”小星星开心地命令。

  厉肆臣自不会拒绝。

  他下意识再次看向温池,可她始终没有给他眼神,更不论回应,他只能抱着小星星先坐下。

  但到底第一次,他动作难免僵硬生疏,甚至是不知所措,不知道首先要给小星星吃什么,最后还是小星星指挥。

  他手忙脚乱一一答应。

  餐桌上,小女孩儿声音软糯,男人则有些僵硬的温柔。

  而温池,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认真专注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再不曾看两人一眼。

  气氛有些诡异,然而对厉肆臣而言,是从未想过的温馨。

  他抬眸看着温池,目不转睛。

  哪怕她不看他。

  等吃完早餐,小星星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儿,小人精太知道怎么撒娇了,她没问温池,就一个劲儿地赖在厉肆臣怀里。

  “温池……”直至现在,厉肆臣仍有种不真实感。

  温池抬起了眸。

  “好啊。”唇角微勾,她淡淡一笑。

  目光碰撞,厉肆臣呼吸微滞,喉结不由自主滚了滚。

  她起身,迟钝一秒后他迅速跟上。

  “四小姐。”薄言压低了声音叫她,不解。

  温池神色淡淡:“等我电话。”

  薄言看她一眼,眸色深深。

  “好。”

  两大一小,在金色阳光笼罩下走出了别墅。

  温池上了副驾驶,厉肆臣便只能带着小星星坐在后座,全程都是小星星缠着厉肆臣问东问西,厉肆臣一一耐心回应。

  但时不时的,他会抬头看向温池,可看到的,不是她侧脸看向车窗外,就是低头在玩手机。

  她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话,更没有回应他。

  即便如此,他依然有种心脏缺失的地方慢慢愈合的感觉。

  小星星到底还小,想玩的地方永远首选游乐园,在查找一番后,厉肆臣吩咐司机前往neurpark儿童娱乐中心。

  那里适合小星星这个年龄玩儿,有不少儿童游乐设施。

  小星星开心极了,一进去就撒娇要厉肆臣陪她玩大青虫、旋转木马、迷你摩天轮等项目,一口一个爸爸。

  心软得无法形容,厉肆臣全部应下,但他的眼神从未从温池身上移开过,但她依然和来时一样,并不说话,只有偶尔小星星和她说话时,她才会温柔回应。

  全程,只有小星星和厉肆臣两人投入,温池始终冷眼旁观。

  冷眼看着厉肆臣完全不熟练地给小星星喂水喝,用纸巾给她擦水渍,宠溺地听她叽叽喳喳,更冷眼看着他眼中的喜欢一点点地变多。

  小星星到底年纪小,又坐了长时间的飞机,到了下午睡觉时间,生物钟准时到来,她开始打哈欠。

  温池拨了电话。

  不多时,薄

  言出现:“四小姐。”

  “带小星星回去,照顾好她。”她没什么表情地吩咐。

  薄言颔首,径直走向厉肆臣。

  厉肆臣本能地不愿意,但他深知如今更重要的是温池,他便放了手,重新走到她身旁,喉间依然晦涩:“温池,我们聊聊。”

  温池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他的车,依然是副驾驶。

  眸底跃出隐约亮光,厉肆臣疾步跟上,弯腰进入车内的第一时间,他听到她吩咐司机:“随便找家医院。”

  瞳眸重重一缩,厉肆臣沉沉地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温池闭上眼,没有回答。

  “温池。”

  她依然不言不语。

  “最近的医院,”两秒后,厉肆臣低声吩咐司机,“尽量快。”

  “是。”司机应下,直接前往最好的私立医院。

  车内随即陷入安静。

  厉肆臣一双眼眸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侧脸,哪怕她依然不回应。

  不到半小时,医院到达。

  “温池,到了。”他低声叫她。

  温池睁开眼,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走进医院。

  厉肆臣就走在她身旁,视线就不曾从她脸上移开:“是哪里不舒服,要检查什么?”

  温池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直接走向服务台,说了句什么。

  护士微笑。

  这家私立医院的优点便是服务好不用等待,温池很幸运,要检查的项目只有她一人,所以速度很快,连出结果也是。

  厉肆臣有心全程陪同,但不能,只能在她出来时第一时间上前:“温池。”

  温池终于看了他一眼,抬手,指间夹着检查报告,她递给他。

  目光碰撞的瞬间,莫名的,厉肆臣心底竟隐约有种不安感觉,他看着她。

  唇角挽起,温池嗓音淡淡:“我早说过,小星星不是你的女儿,你若不信,可以随便找家医院做亲子鉴定。”

  厉肆臣心跳骤然停滞。

  “不看看吗?”

  薄唇不自觉抿成直线,他望着她,最终接过,低眸,虽是意大利文,他都认识,但组合

  在一起……

  手指不自觉用力,他的身形蓦然一震。

  他抬眸,呼吸已是不受控制地沉重了好几分,连着声音也跟着变得难以形容的沉重和紧绷:“报告……”

  温池对上他的眼,弯唇,浅浅一笑:“是报告写得不够清楚吗?两年前,我曾做过手术,不要孩子的手术。”

  她的嗓音轻轻,但每个字,极端的清晰,清晰地钻入厉肆臣耳中,亦像是数根钢条,重重地插进他心脏。

  死寂弥漫,压抑且折磨人。

  厉肆臣像是僵住,一动不动,唯有呼吸越来越重。

  “你在骗我,”完全无法形容的声音从喉间最深处挤出,他伸出手,意图抓住她的,“温……”

  温池避开,低眸,她从包中拿出让薄言带给她的东西,依然是轻飘飘地递到他眼前:“看么?”

  呼吸突然间像被什么挤压,窒息感越来越强,厉肆臣盯着她,不接。

  可她的声音还是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字字刻上了他心头——

  “这份,是两年前我知晓自己怀孕的当天,亲自签下的手术报告。孩子,是墓园脚崴后,你和我在沙发上那次有的。”

  “厉肆臣,你是有过孩子,曾经。”

  “我连孩子都不要,又怎么会要你?现在,你清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