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深陷
作者:
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4 字数:6915
她的每个字,清晰入耳。
厉肆臣的脸彻底阴沉了下去,下颚紧紧绷着,眸中迸出极浓暗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池。
温池没有再看他,而是挺直了背脊走到他面前,俯身,细白手指将那几张纸亲自一一捡起来。
“笔。”她说。
徐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笔递给她。
温池低头,将离婚协议直接放在手掌心,拿过笔在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眸,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将离婚协议递给他:“明天周五,早九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薄唇紧抿成冷冷直线,厉肆臣没有接,一动不动。
“签字。”温池没有等,他不接,她便直接松手,几张纸轻飘飘再落地,签了她名字的那张就在他脚旁。
她再低头,将无名指上那枚“至死不休”戒指摘下,余光瞥见几步外有垃圾桶,她再没看他一眼,走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戒指和垃圾桶痛快地亲密接触。
“徐林,请厉总离开。”她开腔,嗓音寡淡,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和情意。
徐林点头,直直盯着厉肆臣:“厉总,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像是想到什么,他索性弯腰将离婚协议捡起来,见厉肆臣始终不接,便塞到了他保镖手里。
保镖只觉这份离婚协议是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厉总……”
一股冷厉阴郁的气息从厉肆臣周身散发,暗得不像样的眼眸深深看了眼温池,薄唇扯了扯,他离开。
不出片刻,走廊恢复安静。
温靳时收回晦暗难辨的视线,抬脚走向温池,却见她身体突然往旁边一歪,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他眼疾手快将她抱住。
“叫医生!”
“怎么样?”见医生检查出来,温靳时几步上前低声询问。
医生宽慰:“温总放心,温小姐问题不大,是身体虚弱,还有就是人太紧绷了,好好静养两天就会没
事。”
见温靳时仍担心地看着,他又说:“脖子上的刀伤没有伤到动脉,伤口较浅,其他地方没发现有伤口。如果温总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两天。”
“嗯。”温靳时低应了声。
“那温总,我先回办公室,有任何事您叫我。”医生说完便先离开了病房。
温靳时挺拔的身形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走进里面,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覆了层细细的冷汗。
他转身走进洗手间拿了块干净毛巾沾湿,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替她将汗擦掉。
手机振动了下,有短信进来,他摸出看了眼——
【温先生,温池怎么样?】
他下意识看了眼昏睡的温池,交代徐林进来照看,自己则走进了旁边没人的病房,直接拨了电话。
“温先生。”
温靳时没有浪费时间,直入主题地将今天徐林所见到的温池,温池被绑架,以及醒来签字离婚的事一一告知。
末了,他薄唇抿了抿,说:“纪医生,她很平静。”
电话那头,纪斯年沉默了几秒。
“我现在前往其他城市转机,”他在暴雪中一边小心开着车,一边说,“照顾好温池,但不要把她当病人对待。”
温靳时明白他的意思:“好,注意安全。”
“谢谢。”
两人的通话很快结束,温靳时抬眸看向窗外,外面夜色晦暗,很快,他便又收回视线回到温池那。
“让人送两套衣服过来,”他吩咐徐林,“今晚我留下照顾她,你们早点休息。”
徐林自责,眼睛还有点儿红:“对不起,温总,是我没保护好四小姐。”
温靳时没多说什么,神色恢复温凉:“没有下次。另外,明早我要详细知道今天绑架的所有前因后果。”
“是。”
夜,越来越深了。
周秘书找到厉肆臣时,他正由医生处理他脸上的伤,最为明显的是嘴角,显然是被狠狠揍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厉总。
“厉总,您没事吧?”他
忍不住问,“太太情况怎么样?”
话落,却是男人抬手制止医生的动作,冷着脸站了起来抬脚离开。
“厉总?”
“厉总!”华姐急急找了过来,不再是先前快哭的样子,这会儿带着笑,“棠棠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厉肆臣脚步不停,眼皮也没抬,更不论回应。
华姐急了:“厉总,您……”
话还没说完,男人停了下来,以她的角度,他俊漠的侧脸似乎像是覆了层化不开的霜,格外叫人胆寒。
“厉……”
“带路。”
冷漠的一句,却让华姐松了口气,她走上前加快脚步带路,没一会儿便把人带到了专属病房。
“棠棠,厉总来了。”
厉肆臣走进,一眼看到的是景棠搭在被子上的右手,手腕上缠着纱布。
华姐说:“厉总放心,救护车上医生就及时给棠棠包扎止住了血,好在没有大碍,不过需要好好休养几天。”
“为什么会在墓园?”寡薄得好像无情的声音从男人薄唇中溢出。
华姐一怔。
病床上,景棠和他对视,神情冷声音也冷:“你质问我?昨晚我又梦到了爸爸死的时候,我想他,不能去看他?”
她倔强地别过脸,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厉肆臣睨着她,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被绑架后发生了什么事,和温池说了什么?”
“我说,你一定会来救我们,我们会没事,”景棠重新看向他,拧了拧眉,“她怎么了?你脸上又是怎么回事?”
厉肆臣抿唇,没再说一句,转身就走。
“厉总!”华姐下意识喊了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担心不解地看向景棠,“棠棠?”
景棠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厉总,”周秘书紧紧跟在厉肆臣身旁,有些担心,“我让保镖送您回去吧。”
“他招了没有?”
周秘书难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指那个绑匪,他皱眉,摇头:“警局那边的消息是,他
到现在还没说过话。”
眉目冷若冰霜,厉肆臣薄唇扯出的弧度也极为冷:“那就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是。”
下楼上车,厉肆臣面无表情地摸出烟盒抖了支烟出来,点燃,他吸了口,烟雾被吹散在夜色中。
烟燃到底,瞬间又是一支,一支又一支,没一会儿烟盒就空了。
他半阖了阖眼,一片阴影落下,面容始终被烟雾模糊。
蓦地,他冷嗤了声,唇畔勾出嘲弄弧度,直接指腹捻灭烟头,他推开车门重新上楼,敛着眸底的阴暗回到温池病房所在楼层。
走廊里有温靳时的保镖,保镖的斜对面,是那只垃圾桶。
第二天,早九点。
劳斯莱斯安静地停在民政局前,温池坐在里面,静静地看了眼时间,吩咐徐林:“打电话。”
徐林闻言立即拨通,但直至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他转而打给厉肆臣的两个秘书,同样如此。
“四小姐,没人接。”
温池点头:“再等半小时。”
“是。”
事实上,他们八点半就到了。而又是半小时过去,厉肆臣的身影始终没出现,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去厉氏。”
“是。”
厉氏大楼。
前台接完电话刚抬头,瞬间呆住,她看见一行人朝她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哪怕是娱乐圈颜值天花板都比不上的女生。
微波浪卷,红唇,随随便便就惊艳所有人。
到了跟前,这股惊艳感更是强得无法抵挡,她立即站了起来,微红着脸礼貌问:“您好,请问找谁?”
“厉肆臣。”
“找厉总?请问有预约吗?”
温池脸蛋温凉,挽起唇角,淡淡说:“约了他九点办理离婚,但他没有出现,麻烦打个电话,请他下来一趟。”
前台……震惊。
“您……您……”差点就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前台才找回说话能力,有点慌乱,“您稍等。”
她迅速拨了秘书处电话,等了会儿,又歉意地对温池说:“抱歉,秘书处说厉总他
不在公司。”
“那我在这等他出现。”温池不想为难她,说完后便带着她的人走向一旁的休息区,安静入座。
到底是一张美如妖孽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何况又带着一群看着精英范的人,但凡有人经过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没一会儿,“厉总要和太太离婚,厉太太带人找上门”的消息便快速地传遍了整座大楼,员工私人群里八卦得热闹。
周秘书得知消息火急火燎下楼时已经晚了。
“太太!”他急急走近,压低了声音,“您……”
温池抬眸:“麻烦叫我温小姐。”
周秘书一噎,两秒后,他硬着头皮:“太……温小姐,厉总出差了,不在公司,您回去吧。”
温池看着他。
周秘书急急解释:“今天和厉总出差的是陶秘书,是一早就安排的行程,我没有骗您。”
“是么?”
“是。”
温池站了起来,从始至终她的语调都很淡很平静:“麻烦周秘书转告他,安静签字离婚总好过他婚内出轨人尽皆知,如果还不
愿意或者拖延,法庭见。”
婚内出轨?
周秘书眼皮狠狠一跳:“太太,您是不是误会了,厉总和景棠小姐……”
温池扬起唇角:“我有说是景棠?”
“……”
周秘书第一次觉得额头冷汗都要出来了,他试图解释,眼角余光一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跟在温池身后的,是温氏的精英律师团队。
而为首的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是青城年纪轻轻便赫赫有名从无败绩的律师,韩容。
周秘书沉默。
太太……看来是打定了注意要离婚。
等温池离开后,他不敢浪费时间,第一时间给厉总拨去了电话:“厉总,太太来了,她让我转告您……”
但直到他说完许久,那边都没有声音。
“厉总?”
薄唇微张,厉肆臣慢条斯理地吐出烟雾,嗓音淡淡:“知道了。”
只这一句,说完他便将电话掐断,继续抽烟。
副驾驶的陶秘书暗自担心,今天厉
总抽的烟是他在他身边以来,见到的第一次抽这么多,偏偏厉总神色一贯的波澜不惊。
怎么回事?
走出厉氏大楼,身体有些撑不住,温池上了车回家。今早醒来时她说不想住在医院,温靳时便给她安排了新住处,一套顶级的复式公寓。
回到家中有安排好的阿姨给她熬了鸡丝粥,她吃了几口,不是很饿就放下了,身体实在疲惫,眼睛也是困倦,她起身去了卧室睡觉。
一睡便是一整天。
有意识醒来是从噩梦中惊醒,温池气息不稳,缓了好久才恢复正常,额头上满是冷汗,她下床去洗手间洗了洗。
等出来,厨房那隐约传来香味,没一会儿,温靳时端菜上餐桌的身影出现,说:“洗手,吃饭。”
温池笑了开来:“知道啦,谢谢二哥。”
洗手,坐下。
一碗汤被温靳时递来:“太瘦了,补一补。”
温池接过,尝了口,笑意瞬时蔓延,她毫不吝啬地夸赞:“二哥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温靳时嘴角难得溢出点笑意:“以后有时间就做给你吃。”
闻言,温池放下了碗筷:“二哥,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嗯?”
“下周一应该就能和他顺利离婚,等手续办完后,我想出国。”
温靳时舀汤的动作微顿,抬眸看着她:“为了躲他?”
温池摇头:“不是,是我的工作。其实回来前,就有人找我接手一个案件,但我那时只想回来,就拒绝了。今天那边又联系我了。”
她顿了顿,笑得明媚:“都忘了,我还没和二哥说我做的是什么,我之前一直是独立记者。”
温靳时想到了那份资料。
资料上,清楚地写着她的职业就是独立记者,她没用本名,在记者圈名声大噪很多人敬佩好奇的“迟”就是她。
和所有人断了联系的这几年,她经手过很多案件和报导,去过很多地方,黑市、地下赌场,甚至是战乱区她都深入过。
从来都是毫不犹豫不要命
一样,从来都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她的身影。
但他不能说他已经知道。
“以前感兴趣的不是摄影?”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掩去晦涩难辨的情绪,温靳时状似平静地问。
“摄影喜欢,但记者也让我喜欢,一开始可能是好奇吧,后来……”勾勾唇,温池眼中染着笑,“就越来越喜欢。”
多少知道他会担心什么,单手撑着下巴,她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二哥你放心,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
她想了想:“不如给我身体里植入定位芯片啊,这样我在哪你都能知道。我保证,结束这个案件,我就回来看你。”
温靳时看着她。
纪斯年还没赶回来,她的状态她的病情他都实在不放心,于是说:“再等一周吧,盏盏就要回国了,见了面再走也不迟。”
温池惊喜:“盏盏要回来了?”
温盏就是她堂姐,温靳时的妹妹,豪门圈中人人艳羡夸赞的名媛。整个温家,她只和他们俩亲密。
“嗯,”温靳时点头,“原本她不让我告诉你,想给你惊喜,所以她一直没主动联系你。”
温池笑:“好,那我等她回来。”
“先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嗯。”
吃完后温靳时还要回公司处理工作便先走了,温池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全当散步后,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的身体很累,几乎沾床就睡,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总是陷入噩梦中,一整夜惊醒过好几次。
但她没告诉温靳时,也没有告诉医生。
而接下来的周末两天,她乖乖地呆在了家里,除了去医院换脖子上的药和检查身体,她哪也没去。
周日,晚七点,黑云压城。
一辆黑色宾利从机场归来,极速地停在了北岸府地下车库。厉肆臣下车,神色淡漠地往楼上而去。
推门进入,偌大的家中冷硬依旧,毫无温度可言。
唯一惹眼的,是客厅茶几上一束已经凋零枯败的玫瑰花,变成黑色的花瓣
恹恹地掉在桌面上。
厉肆臣冷睨了眼。
蓦地,那晚她穿着吊带睡裙站在餐桌旁,和烛光,和热烈玫瑰好似融为一体的画面出现在脑海。
他紧抿住唇,收回视线径直去往卧室洗手间淋浴,洗完才发现竟忘了拿睡袍,随意扯过浴巾围住,他迈着长腿走向衣帽间。
一打开,他眉心不耐拢起。
女人各式的睡裙挨着他的睡袍,像是在宣告着什么,暧昧交织。他拉开其他衣柜亦是,都有她的衣物。
薄唇扯出几不可见的嘲弄弧度,厉肆臣满脸的阴郁,不经意间,他瞥见了角落里明显属于她的行李箱。
他冷笑。
脸廓线条绷得厉害,他将行李箱拖出打开,一件件收起她挂在衣帽间的所有衣物往她行李箱里扔。
放不下,他又拉开暗格拉链。
一个盒子滚了出来,盒盖分离,跟着,一封封信洒落在衣物上。
厉肆臣皱眉。
片刻后,他俯身捡起其中一封信,信没有封口,他长指将其中的信纸抽出,而后展开——
一张塑封的明显被珍视的照片率先映入眼帘。
“哗啦啦——”
外边,大雨猝不及防地倾盆而下,声音仿佛穿墙而入。
今天温池同样睡得很早,她本来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看着看着疲倦感再度袭来,她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意识迷糊将醒未醒时,她隐约感觉像是闻到了烟味。
烟……
眉心蹙起,她逐渐清醒,费力睁开眼,恍惚了好几秒后才赫然发现这不是她原本睡着的沙发。
怎么回事?
本能地想撑着手臂坐起来,不想右手才一动,“哐当”的声音在安静空间里格外清晰地响起。
她怔住。
抬手,右手像是被什么禁锢。
她缓缓侧眸,就着床头暗淡的光线,她看清楚了,困住她右手在床头的,竟然……是一副手铐。
手铐银色的亮光一闪而逝。
温池闭了闭眼,很快,她平静了下来,靠着左手支撑,慢慢
地坐了起来,背靠上枕头,她抬眸。
那刹那,她呼吸微滞。
斜对着床的地方是沙发,处于阴影中,沙发里分明坐着个男人,有一抹猩红忽明忽暗。
是他在抽烟。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
突如其然的光线刺激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再睁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厉肆臣。
修长双腿交叠,他随意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凉薄视线扫来,咬在唇间的烟被他拿下。
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圈。
“厉太太。”薄唇掀动,他淡淡地说。
身体没什么力气,温池靠着枕头,动了动被铐着的右手,扬唇对他浅浅一笑:“什么意思?”
他起身,踏着亮光朝她走近。
气息袭来而来的同时,是他的手臂突然一扬,下一瞬,有东西洋洋洒洒地被扔下,掉在地上,也掉在了被子上。
温池低眸。
是一封封都被展开过的信,而几张信纸上,安静地躺着一张塑封旧照。
照片上,是她和一个男人亲密相拥拍下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照片,而那个男人的侧脸,几乎和眼前人完全一样。
全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她扯了扯唇,抬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极端森寒的气息携着怒意一起笼罩而来,她的下巴被他长指毫不怜惜地捏住再抬起。
目光碰撞。
近在咫尺的脸阴鸷得就像窗外的夜色,幽暗到无法形容的双眸分明凛冽着汹涌的危险,寒意和戾气翻滚。
像是从他喉间深处溢出的音节更是冷然刺骨:“把我当替身玩儿,温池,谁给你的胆子,嗯?”
他贯来波澜不惊,但此时此刻,那张脸上,他的动作,皆是愤怒明显。
下巴被他捏得有点儿疼。
温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须臾,她勾唇笑了笑,自由的那只左手攀上他的,将他箍住她下巴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掰不开,她也不在意。
眼角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