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作者:不语忍冬      更新:2022-06-06 08:02      字数:4592
  “听闻皂衣军的刘将军极为欣赏赵将军”,李立之笑抚摸着自己的短须,阴阳怪气的拱手,“恭喜将军啊!”

  朝中大臣李立之与赵识的幕僚李可之本为同宗兄弟,两人的人生境遇却一个天一个地。

  李立之是兄长,样貌俊美,四书五经学的极好,入仕之后很快就做到了礼部尚书。

  李可之是弟弟,容貌鄙陋,屡试不第,最后混成了赵识的幕僚。

  同宗兄弟本该相互提携。奈何两人是远亲,本就不熟,更别提还相互看不上眼。以至于李可之在外从不提自己有个礼部尚书的远方堂兄。

  做弟弟的,看不惯兄长在朝为官,却每日里只知道溜须拍马,尽做些奸佞小人做的事。

  做哥哥的,看不上弟弟长得丑也就算了,还屡试不第,是个穷酸废物。

  此刻,李立之眉开眼笑的恭喜赵识,一看就不怀好意。

  当日商议出兵荆州之时,赵识与王川都赞同先打荆州,独独李立之,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却行着小人之事。

  赵识冷笑一声,向陛下进谗言、诋毁他的,势必有李立之一份。

  此刻又来他面前做什么挑拨离间的事!

  正好,反正他也不需要跟朝廷重臣打好关系,赵识干脆直接把那股厌烦劲带到了脸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莫挨老子。

  他甚至连李立之的话都懒得回,转身就走。

  赵识就这么走了?!

  李立之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赵识不过一介莽夫,竟敢如此不识好歹!

  此刻正是上早朝的时候,东方未曙,明星尤在。乌漆嘛黑的夜色里,太和殿内,百官分立两侧,还有御史举劾按章,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文武百官,只等着纠错。

  佘崇明坐辇出房,文武百官齐齐山呼万岁。一整套早朝礼仪完毕后,这才进入正题。

  佘崇明满意的看了眼礼部尚书李立之,皇帝之贵,无外乎是靠这一套套礼仪来体现的。

  “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六科给事中霍安年不过二十四五,正是最热血上头的时候,他手执笏板,最先开口。

  “爱卿有何事要奏?”

  六科给事中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使佘崇明一看见这帮人就头疼。可这官制是照搬自大齐。大齐官场有的,那他们也得有。

  “启禀陛下,臣劾兵部尚书、冠军侯赵识赵大人与皂衣军暗中勾结!”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心里有数的纷纷瞄向李立之。

  这霍安的座师可是李立之,按理,今儿这一出,李立之就算不是指使者也铁定知情。

  赵识面沉如水,“一派胡言!”

  “不知霍大人可有证据?”

  霍安挺胸抬头,一副面对强权、死不屈服的样子,“启禀陛下,我等承蒙陛下恩德,忝为言官,虽位卑力薄,却赤胆忠肝。绝不能让赵识这奸佞小人里通外敌,欺瞒陛下!”

  跟李立之最不对付的王川即刻破口大骂,“让你做言官是让你清正朝纲,不是让你胡言乱语,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

  赵识差点笑出来。得亏有胡子遮盖着,否则若是让李立之听见了,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臊得慌?

  李立之可没有臊得慌,他不疾不徐的问道:“王大人说什么指鹿为马?”

  “你急什么!”

  王川慢条斯理的开口,“霍大人怒骂赵将军是个佞臣贼子,我就说霍大人这是指鹿为马,指着忠臣,非要说他是奸佞。真奸佞只怕另有其人啊!”

  李立之冷笑道:“王大人这是何意?”

  “我骂的是霍大人,李大人跳出来做什么?”

  王川越发的慢条斯理,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霍大人这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怕是承袭自李大人。果真是座师和弟子的关系,一脉相承啊!”

  不就是阴阳怪气吗,谁不会呀!

  “你!”

  李立之都还没急呢,霍安年纪轻轻脾气爆,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开口怒斥王川。

  “须知文武不相合,王大人乃户部尚书,赵将军乃兵部尚书兼总领天下的兵马大元帅,王大人为何要为赵将军说话?!”

  霍安即刻叩首,沉声道,“启禀陛下,这便是臣要弹劾赵将军的第二条罪名,结党营私”。

  “里通外敌、结党营私?”,赵识向前一步踏出武官行列,紧接着冷笑一声,怒斥道,“你还想给我栽赃什么罪名?你主子吩咐了你什么,要不要再给我栽赃一个‘莫须有’之罪?!”

  “你放肆!”

  霍安怒喝一声,越战越勇,“你自己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有何罪!!”,赵识暴喝一声,武官的音量和体力都不是霍安能比的,这一声暴喝吓唬的霍安一个哆嗦。

  当霍安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赵识一声暴喝给吓到了,他脸色之难看,活像是吃了三杠咸菜。

  霍安一咬牙,赵识此贼,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启禀陛下,臣听闻前些日子皂衣军给赵将军送了一封信,赵将军却不曾将此信呈给陛下圣裁,敢问赵将军这是何意?”

  佘崇明屁股坐不住了。

  他本来坐在龙椅上,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底下臣子争锋,甚至还颇有些享受。

  他是个武将出身的大老粗,但并不意味着傻。臣子们争执起来可比他们一团和气好的多。

  朝臣相争,皇帝充分的享受着大权独揽的裁判权;朝臣和和气气,皇帝就要担心龙椅坐的稳不稳当了。

  可这样的争执得是有限度的。他还要用赵识呢!总不能真让李立之把他搞死。

  佘崇明不是不知道李立之长于清谈以及溜须拍马,不长于实务。可贤臣有贤臣的用法,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赵识是一把刀,李立之又何尝不是一把刀呢!

  赵识为他开疆拓土,清除敌人。李立之为他清除各类不听话的朝臣。

  若真有一日,赵识、王川这些臣子们功高震主或是倚老卖老,那李立之此等小人便是最快最利的一把刀。

  赵识太锋锐,一往无

  前,佘崇明生怕赵识功劳太高,赏无可赏,又怕他手上的兵权太高,干脆顺着李立之的谗言,令赵识止步武安,也好压一压他。

  可若是赵识真的因此心生怨恨,与皂衣军里应外合……

  到底是赵识心有怨愤还是李立之这把刀失控,恶意栽赃,试图情理掉赵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来,佘崇明连坐龙椅都不舒坦了。

  “赵爱卿,霍爱卿所提一事可是真的?”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赵识沉声说道。

  “这封信三日前被皂衣军放在了武安城门上,臣快马加鞭赶回蜀中述职,正好今日是朝会”,赵识说着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纸。

  “这封信印有皂衣军特制的火漆,火漆完好无损,可以证明,臣从未拆开过,也不知道这信中到底写了什么!霍大人大可不必诬陷臣”。

  赵识躬身行礼,“请陛下圣裁!”

  赵识竟然没拆?!

  霍安脸色铁青,那红彤彤的火漆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怎么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非要说赵识拆了信吧!

  “启禀陛下,这封信虽未被拆封过,但光是皂衣军给赵识送信一事,便极为蹊跷”,霍安沉声道,“陛下英明,还望陛下莫要被奸人蒙蔽”。

  佘崇明从太监手里接过信纸,先是仔仔细细的端详。

  这封信是标准的皂衣军手笔,外壳用的是牛皮纸,外覆油纸,这是为了防雨防水。其上还有一枚完整的火漆封印。可见其包装之精致,摆明了这封信很重要。

  佘崇明沉着脸,抬手撕开了信封。一拿到信纸,他的心里疑窦丛生。

  这信纸,展开来光洁如雪,坚韧挺括又不失纸张柔软。平时写字,根本看不出任何纹路。唯有从光亮处看,才能隐见白鹿暗纹。

  这是白鹿纸啊!

  最重要的是,信纸底部的暗纹处还有“官用”、“本房”等字样,右下角甚至还有数字暗纹。数字暗纹独一无二,表示某某年份出产的第几张纸。

  这意味着这张白鹿纸是正统的官用老纸槽造。

  白鹿纸,又名丈二宣,造价极高昂,是皂衣军贩卖的拳头产品,诸多海贸的利器。光是售卖纸张,就让皂衣军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了。

  佘崇明是个大老粗,他之所以能够认出这种纸,那还是因为为了显示出帝王威严,他所用的纸张就是御造的白鹿纸。

  皂衣军出产的白鹿纸按照质量分为三档,“御造”、“官用”、“民用”。

  御造的白鹿纸最为稀少,质量也最上乘。皂衣军自己是不用御造纸张的,只以最高的价格贩卖给各地起义军将领,以彰显出对方的帝王威严。

  官用的白鹿纸是皂衣军对外人通信之时,以示恭敬才会用的。甚至他们内部都不用这种过于昂贵的纸张。

  至于民用的纸张则通行于各地,有点钱的文人骚客、世家巨贾们都爱用白鹿纸。

  佘崇明看着白鹿纸上“官用”的暗纹,沉沉的吐了口气。

  无事无事,不过是离间计罢了,无需在意,无需在意。

  佘崇明压抑着疑窦,仔仔细细的读信。

  等他读完信,脸阴沉的如同三月天。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若要佯装这封信上什么都没有,只怕朝中重臣疑窦丛生。

  更别提这封刘三俊写给赵识的信,要是没能让赵识看到,皂衣军只怕三天两头的送信来,反倒搅得人不得安宁。

  佘崇明阴沉着脸,沉声道,“诸位爱卿都听听吧!”

  太监躬身,从陛下手里接过信纸,一字一句念起来。

  “……余尝闻君生于微末、起于草莽,然急公好义,身先士卒,解衣推食,爱兵如子。时有周公吐哺之行,常怀玉洁松贞之德”。

  “……吾与汝同命,先考妣尽亡,吾早年亦为流民,鱼肉之身,俯仰由人,颠沛流离,无枝可依。闻汝曾受佘崇明一饭之恩,此后随侍其左右,鞍前马后,未尝有半分怨言,可见将军重信守诺,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吾亦有恩主沈平章,蒙其恩惠,学文习武、读书识字,不敢有半分懈怠……君受滴水之恩,尚愿意涌泉相报,吾受教养之恩,敢不以性命相偿?”

  “闻君镇守川蜀,将领忠心,士卒用命,竟因李铎之故,多年未能出蜀,惜乎哀哉!然黔安一战,君之韬略勇武,如锥处囊中,终声振四海、名扬于世……吾主慕将军勇武,吐哺握发、求贤若渴,必扫榻相迎、虚左以待。”

  “……日前侥获程文山等部,吾念公情义,愿请程为上宾,盼来日与君重逢之时,三人把酒言欢,共谋大业!”

  写信之人,好生毒辣!

  王川听的冷汗涔涔。这封信并不深奥,半文半白,属于佘崇明这种读过点书的大老粗也能看得懂的。

  当然要佘崇明听得懂,因为这封信根本不是给赵识看的,是给佘崇明看的!

  前半段,先是客客气气的褒奖了赵识一通,然而话里话外都在说赵识深受士卒爱戴。

  紧接着说自己跟赵识一样,都是流民出身。看上去仅仅是为了唤起赵识的共情心理。说赵识蒙受佘崇明一饭之恩,为他出生入死也是正常的。却又提及自己的恩主沈游,说自己承蒙沈游的关怀教育之恩,必要用性命相偿。

  正着看毫无恶意,可倒过来看就截然不同了。

  刘三俊要替沈游出生入死,是因为沈游让他吃饱穿暖,教他学文习武。而赵识要为佘崇明出生入死,仅仅只是因为佘崇明给了他小半块干粮。

  佘崇明脸色格外难看,半块干粮而已,真的能够买到赵识的忠心吗?

  此刻再看那些夸赞赵识的话,什么“解衣推食”、“爱兵如子”,只觉格外刺眼。

  最为毒辣的是那句“闻君镇守川蜀,将领忠心,士卒用命,竟因李铎之故,多年未能出蜀,惜乎哀哉”

  明面上是说他与李铎对耗,才没能打出川蜀。可看在佘崇明眼里,这摆明了是说赵识有私心,没替他卖力打仗。

  最后又提到程文山被捕,看在赵识的面子上,被皂衣军奉为上宾。只等着赵识前去投靠皂衣军,兄弟二人,双双团聚。

  程文山作为赵识的心腹,他若投降皂衣军,赵识还远吗?

  一字一句,字字见血,句句如刀,刀刀都想要赵识的命!

  这哪里是劝降信,分明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