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者:不语忍冬      更新:2022-06-06 07:58      字数:4436
  十天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可是囿于必须要尽快平稳民心,整个情搜科加班加点工作。他们甚至去安全科和刑狱司抽调人手,专门用于归纳整理百姓们递交上来的各类状纸。

  整理完毕后,陈章都惊呆了。程家从主子到仆婢涉及血案三十八件,包括但不限于强抢良家子为妾室,蓄意做局诱使人赌博,打死无辜百姓,抢夺私人田产,乃至于还有为了谋夺孤儿寡母家产,将族内女眷以不守妇道为名义,强行沉塘的。

  这还只是作案三年之内,完整的,有物证人证,受害者家属尚且存活于世并且愿意来告状的案件。

  假如算上各类证据有残缺的、受害者本人及其家属无法来告状或不愿意告状的、犯案时间太长无法追溯的。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案件数额甚至可以高达到一百七十余件。

  陈章在学院里也是学过一些基础律法的,这帮程家人所犯的法条就不知道有多少条了。他数了数这些罪名,非法拘禁、□□既遂、故意杀人……深感大开眼界。

  整个程家从程远到十七八岁的小子,几乎个个身上都不干净。内宅女眷打死仆婢更是普遍。除了五六个七八岁的小儿无辜之外,真要查起来,人人都是一头的罪名。

  公审来得极快,府衙地方太小,最后干脆在菜市口搭了木质高台。一整排椅子,两侧均是安全科人员站岗。

  “诸位父老乡亲,我是雷州目前的掌事人沈游”,沈游站在高台上,台下是挤挤挨挨的人流。

  台下人声鼎沸,议论纷纷。沈游穿着官服,可身量一看就是个女子。毕竟人群中有苦主,有看热闹的,还有各类二流子,他们原本以为负责管理灾民的管事中有女子也就罢了,那保不准是主家的婢女。

  可当沈游站在高台之上,说她是雷州级别最高的上峰的时候,台下彻底炸锅了。

  “女的?怎么是个女的?”

  “哪里来的小娘子?傍上了哪个男人进的府衙?”

  ……

  从连声质疑到污言秽语,人群唾沫横飞,乱像纷纷。

  沈游格外冷静,这是她面向百姓时必定会遭遇的质疑。大齐根本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骤然见到沈游,台下自然惊疑不断。

  沈游完全没有搭理底下口出秽言的混混们,雷州的妇女解放还没开始,这地方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根本不会因为沈游此刻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改变。

  所以她只是按照流程继续下一项议题,“今日公审程家,目前程家三代人共计涉案三十八件,涉及人命五十七条。接下来带犯罪嫌疑人”。

  沈游宣布完了,即刻将主位让给了刑狱司王梁。

  程远被拖拽上来的时候穿着囚衣,右臂已经包扎过,然而失血过多和剧烈疼痛依然让他格外颓丧,身体佝偻着,橘子皮的老脸看上去是彻底风干了。

  王梁按照惯例,先由情搜科人员提交苦主们的证词。厚厚一大叠纸张被呈上来,光是念给台下人听就要不少时间了。

  台下的百姓已经顾不上沈游是男是女了。那一叠状纸念来字字皆是血泪,强抢而来的良家子被玩弄致残乃至于死亡,打手横行无忌追债打杀家中老父,谋夺家产强将侄媳沉塘……一字一句一条人命。

  听得围观百姓从看热闹到愤怒不已,他们面色潮红,看着坐在椅子上受审的程远,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知道是谁开始喊起来的——

  “一命抵一命!”

  “杀了他!”

  直到千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剧烈的咆哮声令台上的程远面色发白,他浑浊的眼珠子看向台下众生。台下众人各个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手中无刀,竟不能砍杀此贼。

  程远大笑起来,他从一个外室子做到程家家主,靠的就是比谁都狠,比谁都放得下身段。台下这帮人,自己无用,天天等着别人救济。一帮废物罢了。

  若不是他在灾荒年间放了印子钱,这帮人别说现在站在台下,连荒年都熬不过去。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我不认罪”,程远声嘶力竭的喊道。

  台下顿时舆情更汹。

  王梁惊堂木一拍,喊了两声“肃静”,台下这才缓缓安静下来。

  他看向程远,“第一件,赵王氏状告你指使打手,打死她公公,强行将她女儿卖进了花楼,这一点你认不认?”

  程远冷笑道,“当日,我放钱给他们的时候,便说好了,若是无法还钱就得拿田地或是子女来还,这些人也认了。怎么?如今还不上钱了,又不肯拿田产抵债,就要来告官不成?”

  “就算是照着大齐律,放印子钱本身就是违法的”,王梁继续道,“更别提你指使打手打死百姓,这又作何解释?”

  程远振振有词,“那是他们自己上赶着,既然不肯将田产给我,当日为何要来问我借银钱?”

  “你说好了借给赵铁柱十两银子,却只给对方九两,要求他来年还钱十三两。结果赵铁柱如约还钱十三两,你却说契约上记载分明要还四十三两。如此高额的利息,哪个农户还的起?”

  强行涂改契约,如此低劣的手段,分明就是仗着程府尹的势,欺压小门小户。

  程远煞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鄙夷,“还不起就别借”。

  王梁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既然程远坚定的认为,还不上钱,就得拿一切抵债,从土地到生命,恨不能连灵魂都贩卖给他这个债主。那么,多说无益。打死人的事实不会因为任何动机而改变。

  “我只问你,你承不承认你利用打手,打死了赵王氏的公公?并且将其女卖进了花楼?”

  程远牙关紧咬,心知认了就是死罪。他必须不断的纠缠在欠债还钱这个问题上。

  “他们欠了我的钱,那就得还钱!还不上钱,就得遵守契约,听我吩咐”。

  “啊啊!你还我女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凄厉的哀嚎声,是双目赤红的赵王氏恨不得冲上去乱刀砍死狡辩的程远。

  “肃静!肃静!”

  王梁拍惊堂木拍的手都红了。

  台下唾沫横飞,不是在怒骂程远就是在可怜赵王氏。

  当然,与程远类似处境的豪强大户们一样在观看这场公审。人群里或者是菜市口两侧高高的建筑物上,站着的一帮锦衣华服的郎君,他们一样在热议此事。

  “不过就是几条贱命罢了,用得着兴师动众吗?”

  “若是照这么个做法,简直自绝于世家大族!难不成他们还想依靠庶民们谋夺天下吗?”

  邹二郎颇为鄙夷的看向台子上的沈游,“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你可别说,保不准这小娘子给那位周六首戴了不知道多少绿帽子了!”

  一群素日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说到兴头上,恨不得给沈游编排出十个八个奸夫来,以发泄这段时间以来受到的惊吓以及被家人拘在家里的痛苦。

  “哎?楼兄,我听闻这位沈游当日独自宴请你爹和马家家主……”,邹二郎嘿嘿的笑两声,言语之间俱是下流。

  楼九郎虽说跟他爹楼文墨关系不好,但也不愿意被一个外人嘲讽,当即冷笑一声,“我看,诸位还是管好自己吧!”

  此话一出,诸多郎君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如果沈游拿程家开刀,那下一步,死在刀下的又会是哪一家?

  果不其然,下一刻王梁说道,“传人证物证”。

  紧接着,安全科带着四个瘦小的男子上了台。

  “这是你们关于打死赵王氏公公的供词,案发当日,你们听从程远的吩咐上门讨要四十三两债务。赵铁柱在田里干活,家中仅剩下老父和妻女,你们打死其老父,抢夺其女,是也不是?”

  四人点点头,即使面色煞白依然认了命,情搜科早已交叉询问供词,四人根本无法串供,不过问一问就招了。

  程远面色煞白,依然死熬着不肯认,强行辩解说是四人于他心有不满,恶意构陷。

  王梁一一呈上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围观者已然愤怒夹杂悲痛。光是程远一人,直接涉及到的死亡人数就有八人,更别提间接涉及到的死者及受害者。

  程远身体过于疲惫,公审已经持续了一上午,高强度的问话刺激的程远精神越发的亢奋。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一直骂骂咧咧,到了后来甚至都不愿意回答王梁的问题。

  “程远,指使打杀百姓八人,犯故意杀人罪”,王梁向程远问询了每一起案件,最终宣告了程远的死亡,“三日后,菜市口斩首示众”。

  台下轰然叫好,有人唾骂程远是个草菅人命的小人,有人歌颂王梁是个明察是非的青天。

  程远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人面对死亡的时候被剥掉了一切外衣,呈现出了最内核的秉性。

  程远当日坦然的指使他人打杀无辜,如今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他茫然了一瞬,然后丑态毕露,破口大骂,从与百姓对骂到怒骂王梁、沈游,亲切的问候过沈游的祖宗十八代。气得台下众人越发恼怒,恨不得程远当场死刑。

  程远被带走了,紧接着是程家其余嫌疑人,身上有命案的清理命案,没有命案但造成伤害的,该赔的赔,该坐牢的坐牢。

  光是这一步就花费了两天时间。整个公审大会,持续三天的时间。第四天的时候,跟着程远一块儿沾了命案,人头落地的还有程远的两个儿子和一位儿媳,

  整个程家树倒猢狲散。

  然后公审的余波远远未停止,琼州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开始报道程家所犯的律法及罪名,包括但不限于□□、非法拘禁、故意杀人……等等。

  由于雷州当地还没有自己的报纸,沈游直接调动了部分《琼州日报》和部分说书人,以程家为例,前来雷州,为雷州百姓们做了一场律法科普。

  与此同时,官府直接发布了公告,要求大户们引以为戒,返还各类非法所得田产,时限十天。

  大概是程家死伤无数,在雷州声名败坏的的例子太具有震撼力,雷州大户们或多或少都返还了部分田产。

  即使沈游清楚的知道一定还有大量的非法田产尚且囤积在这帮人手中,因为这些豪强大户们绝不会认为程远之死是因为草菅人命、残杀无辜,而是会认为程家得罪了沈游才招致了今日的结局。

  所以为了向沈游示好,他们会意思意思归还一部分。

  饭要一口口吃,沈游暂时还不打算彻底的跟这帮大户们撕破脸皮。

  明面上已经挖了大户们墙角,接下来就要在暗地里挖断这帮大户的根基——投献。

  雷州府衙直接下达了公告,开始了关于荒地和无主良田的安置。

  成年男女一人分配五亩荒地或者两亩良田。荒地三年之内不缴纳税收,良田一年之内不纳税。

  尤其是雷州府衙彻底取消了对于百姓的徭役、力役等等。

  对于百姓而言,如果官府只要求缴纳十税一的农税,那对比十缴五的各类大户们,官府自然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有小部分隐户开始潜逃回官府,重入官府户籍。毕竟只要官府不剥削,别天天索贿扰民,抽调民众服徭役,那么生存的希望就比在大户人家手底下干活高多了。

  与此同时,为了修建水利设施,府衙从琼州调集了水利匠人,并开始了大量的招工,壮年男女均可参与,按照一日二十铜子计算。

  琼州的铜子是足额的通宝,一枚铜子就能买到两个雪白宣软的大馒头。一日二十枚,足够一个普通人生存下去了。

  这下子,可算是打开了雷州当地招工的先河。原本在公审之前,主要先以赈灾为主,招聘的多数是洗衣搞卫生的活儿。等到公审结束后,恰好琼州调集的各类匠人到达了雷州。

  修桥铺路、兴建水利、重建学院……一系列的基建项目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甚至于街面上有了小摊贩们开始出来做生意了,各家的饭馆客栈香水行也慢慢开起来了。

  整个雷州终于有了些许经济复苏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