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作者:不语忍冬      更新:2022-06-06 07:57      字数:3874
  “诸位,早上好”,沈游笑呵呵的进了二堂。

  天色尚早,不过府衙上班原本就早,约莫就跟徐闻县内卖早饭的小摊贩们一块儿出门。以至于大家伙儿进了二堂,许多人的上下眼皮还黏糊在一起。

  好几个年轻人刚刚考来徐闻县,业务还不是太熟练,晚上熬夜赶文书,这会儿刚刚修仙完毕。

  众人正迷迷蒙蒙在梦里吃早饭呢,沈游进来就扔下一句——

  “一会儿早会的时候,我们商议一下关于琼州与徐闻县境内党争一事”。

  党、党什么?

  党争!

  蒲良骏毛骨悚然,瞌睡虫都跑没了。

  党争这两个字几乎贯穿于大齐的始终。

  结党营私或是结党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反正整个大齐各类文社层出不穷,朝廷大佬们充当着巍巍高山,只等着低级官吏前来谒见。其门下走狗无数,手里的刀多到用一把扔一把。

  再加上老皇帝不怎么搭理朝政,党争愈演愈烈。

  极为明显的就是刘陈之争。首辅刘子宜与次辅陈光清撕逼撕得轰轰烈烈。内阁四个阁老,周坪跟着陈光清混,石溪跟着刘子宜混。

  当日周坪之所以被独自留在京都死守,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陈光清在王恭厂大爆炸中死了,周坪独木难支,扛不住刘子宜和石溪,于是孤身被留在京都。

  反正陈、刘双方人马你追我赶,今儿你让我方下台一个人,明儿我就让你方某个官员凉了。好一通混战。

  然而其实早在刘子宜上位之前,党争的祸根就埋下了。

  大齐的各位皇帝们各有特色、爱好繁多,归结起来就是酷爱修道、生孩子、搞木工、打仗、修动物园,反正个个不务正业。

  皇帝不爱上朝,偶尔远程处理一下朝政。或者干脆处理朝政的能力有限。于是皇帝的权力有一部分被移交去了内阁。

  并且与此同时,大批大臣们或为公,或为私,斗争纷纷。

  皇帝巴不得大臣们斗起来呢。假如满朝文武都非常团结,那简直完蛋了。所以有时候大臣们和平,皇帝反倒看不惯。

  蒲良骏呆了呆,想起了新版教科书上关于帝王心术的解释和评价。这种不断挑动几方斗争,自己作为裁决者,好在斗争中消耗朝臣们的实力,稳固自己的地位的行为。不仅于国于家无用,反倒殆害无穷。

  蒲良骏第一次看见到的时候,惊呆了。新编纂的政治书居然敢这样剖析皇帝。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琼州也没皇帝。

  可是先生和大人分明没有用什么帝王心术啊,他们每天都忙的要死。哪儿来的时间挑动大臣们斗争。

  最重要的是,什么时候琼州和徐闻县有了朋党这个概念。

  我怎么不知道?!

  蒲良骏转头去看身边的宣传科副手木清,眼看对方一副老神老在、早有所料的样子。他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发誓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伸长耳朵,再也不做睁眼瞎了。

  二堂里,除了正在外赶工倒班的官吏,几乎所有的徐闻县内的高级官吏都来了。

  “近期,发生了以下几件事”,沈游看看满堂寂静无声的官员,说道。

  “三月一日,安全科内部王平与齐宣斗殴,安全科审问过后,发现双方起了争执的原因是王平嘲讽齐宣只会读四书五经,再学些科举八股,也不知道是这么进的安全科。齐宣怒而回讽,说王平出身低微,读书识字不过六载,不读圣人之言,却学些奇淫巧技,末流耳!两人从争执演变为肢体冲突”。

  “四月五日,户科新进吏员黎诚由于与情搜科赵安之曾因为经费调拨多有摩擦龃龉,两人因此争吵,黎诚放言,琼州学院出身的人皆为南蛮子,不识礼数,成日里司弄些小人伎俩,阴谋鬼祟,绝非堂皇君子之道”。

  “四月十一日,宣传科木清希望能够调取部分嫌犯口供以了解嫌犯思维,充实关于普法宣传资料,故而向刑狱科副手吴兴刚申请。吴兴刚以保密为由拒绝后,嘲讽木清,就该跟你家主子一起,回家相夫教子去吧”。

  满堂皆神色大变。吴兴刚冷汗涔涔,琼州学院出身的已经隐有怒气勃发之态。

  “诸位不必着急,接下来类似的事故还发生了好几起”,周恪微笑着,慢慢说道,“四月十六日、十八日,共计发生了三起此类事故。学院出身和非学院出身的人相互鄙夷、歧视,乃至于挑衅对方。最终发展为斗殴”。

  沈游面带寒霜,“诸位可否告诉我,为什么?”

  下一刻,她面色突变,一改以往温和包容的姿态,难得的嘲讽起来,“美好的春天要来了,所以诸位非要高兴到手舞足蹈、直冲同僚身上招呼吗?”

  全场寂寂无声。

  “先生,大人,这些不过是私人斗殴,说白了,也不过是些龃龉罢了,倒也算不上什么党争”,没被波及到的匠科副郎中赵振小心试探道。

  沈游笑了笑,“是啊,算不上什么党争,那如果再加上王平、赵安之、木清皆出自琼州学院,而齐宣、黎诚、陈籍皆为非学院出身呢?”

  众人沉寂无声。

  周恪笑容温和,“如果再加上这几份公文呢?”

  他从袖子里拿出

  了四份公文,顺手传阅下去。

  蒲良骏是第一个拿到手的。

  刚刚打开公文,他就暗骂一声,不要命了吗?!

  那公文上赫然写着希望能够重开科举,再振八股,将徐闻县打造成人文荟萃之地,令天下文人咸服。

  绝了,这是个什么猪脑子。王梁推荐过来的人是不是有毒。

  蒲良骏顺手一翻,剩下的三份公文,基本都是这些。有一份甚至更为奇葩,明明白白指出沈游牝鸡司晨,不堪为良配,甚至还给她列举了七出之条。

  这他娘也就算了,先生还不至于为这种傻逼话生气。那里面居然还写着合该去除琼州学院内的女子,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同校简直是秽乱学府。

  蒲良骏都不敢去看上首沈游的脸色。

  “巧了,我这里也有几份公文”,沈游笑起来。

  蒲良骏感觉事情也不会更差了,干脆利落的打开了公文。

  果然啊,蒲良骏欣慰的想,半斤等于八两,大哥不笑二哥。

  公文共计四份,蒲良骏翻开了两份,两份都阐述了最近的此类事故。就算用语再怎么委婉,都表现出了希望能够减少非学院人士录取的人数。

  这倒是个未来的趋势,毕竟将来学院必定会扩招扩建。可他们为何还开地图炮说这些非学院人士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这不就跟那帮说要恢复八股的二傻子一样吗?原来隔壁琼州学院也不都是精英啊,还是有许多二傻子的。

  双方贡献公文的这几个人真是蠢得旗鼓相当啊!

  蒲良骏继续往下看。这份公文里还条理清晰的罗列出了他们要求减少非学院人数的理由,蒲良骏看了看,他一个非学院派的,居然还觉得挺有道理。

  什么轻视女性、地域歧视、动辄对着技术工种指手画脚……说实话,蒲良骏自己也挺烦的。

  这帮人许多都是王梁、简弘旧日同僚,闽地乱后逃难来的南越。像简弘、王梁那样能够干事情的,偶尔有点臭毛病他还能忍。

  可有些人浑身上下自带官油子气息,干一点活就恨不得在上司面前往自己的功劳上裱花。更有甚者,米粒大小的功劳上得裱出一朵脸盆大小的花。

  除此之外,还有各类谄媚讨好上官的,要不是琼州法制严格,这帮人恨不能给上司当牛做马。

  说实话,蒲良骏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风气。大齐的吏治败坏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开始的。他来琼州不过五年,却已经觉得从前那些兢兢业业伺候上司、挖空心思讨好上官的日子都远去了。

  在这里,他每天最发愁的是工作还没干完。至少不需要操心是不是哪句话得罪了上司,今日上官来我可有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今年上官要的冰炭孝敬要去哪里找?

  那时候,他从来不敢多说一个字,宁可当一个沉默寡言的锯嘴葫芦都别说话。更别提还要宛如土匪一样隐晦的拉帮结派拜山头,党同伐异、攻讦同僚。

  那是真正的挪把椅子就要死人的时候。别说想革新吏治了,光是活着就极为艰难了。但凡说错一个字,就足够让你的政敌揪住小辫子。不仅仕途烟消云散,连性命都要转瞬成空。

  可在沈游和周恪治下,他即使傻不愣登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就像上一次他问周恪、沈游要派谁去金陵说服刘子宜,他俩也不过岔开了这个话题,从不曾认为他没眼色,也不会给他穿小鞋。

  王梁当年在中秋宴会上那般质疑沈先生,一样没有什么问题,还是好好管着他的刑狱。只要工作不犯原则性大错误,甚至许多没经验犯下的小错误都能被包容。

  从前在琼州,闲暇的时候他与妻子就带着母亲和一双儿女前去逛夜市,一家五口开开心心回来。他的儿女今年都进学了,成绩很好,有望能够考进琼州学院。

  在这里,他可以挺直了脊背做人、干活,他领到的每一份薪酬都是合法合理的,他下达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帮助百姓们,让他们的日子变得更好。

  蒲良骏很喜欢这种感觉,暂时也并不想改变。

  他阖上了公文,等到公文传阅了一通后又传回了沈游、周恪手上。他站了起来,朗声道,“大人、先生,党锢之祸古已有之,只是我等如今尚且还不到达党争的地步。许多人是无意识的,不成体系的,也并无首脑指使。还望二位明鉴”。

  这意思就是大家今日说一说、引以为戒就得了,千万别搞连坐扩散。别整出一个人搞了巫蛊娃娃,于是血洗整个皇宫的傻逼事。

  “无意识的?”,木清冷笑一声,“我想调动的口供不过只是几个小偷小摸的犯人口供罢了,根本不在保密范畴之内,按理我是有权调动的。那为何刑狱副郎中吴兴刚拒绝了我的查看请求?”

  “这……这”,吴兴刚也坐在这里,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木清见状冷笑道,“若真是一时意气,最多也不过是我俩大吵一架罢了,那好歹也不至于耽搁工作。都已经蓄意拒绝我、延误工作了,难不成这也叫一时意气吗?”

  “你何必非要闹大,你我皆知这不过是两派人磕磕绊绊……”,蒲良骏一愣。

  木清哈哈大笑起来,“你自己都说了,两、派、人”。

  她沉声道,“今日,我若没能要到一个说法,我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