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事情落幕,系统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在没出什么幺蛾子。

  却见桑洛并不急着离开，它嘀咕：“完事了她怎么还不走。”

  赤果果的“犯罪现场”有什么好看的。

  系统一万个不理解。

  就像很多情景里，不少凶手都喜欢到现场去欣赏自己的杰作。

  在它看来,这种作法妥妥的脑子有大病。

  然后在洋洋得意时，啪,翻车了。

  不翻你翻谁。

  季从无面无表情地化身成解释机：“她在思考怎么处置宁心。”

  系统怎么都没办法从桑洛的脸上看出她在想宁心的事，而且桑洛刚才已经对宁心格外温柔了。

  她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心再管？

  它怀疑大反派在乱说。

  用意就是向它炫耀他了解桑洛。

  哪想桑洛当真走到被她捏晕扔到床上的宁心跟前，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将她扛了起来。

  系统：“……”

  它卧槽一声：“居然真的包售后！？”

  这还是它了解的那个桑洛吗。

  它不得不找个理由来解释：

  可能是桑洛现在年纪小,勉强还有点悲天悯人。

  不能拿末日世界的她和现在对比。

  末日世界的桑洛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辈子”了。

  系统暗戳戳地想：其实有点人情味的桑洛还是挺可爱哒。

  ……

  桑洛扛着宁心离开。

  她本意是不想的，太麻烦了。

  但接下来格雷会带着反叛军入场,后绪一切由反叛军收尾。

  宁心留下来，其下场可想而知。

  就当我心情好，日行一善吧。

  少女把人扛回了公寓。

  进屋之后，看到季从无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她眉梢不禁挑了挑。

  “你来安排她。”她把宁心扔到沙发上。

  季从无目光微动,她的动作看似粗鲁，实则轻拿轻放。

  一路回来,宁心没磕到半点。

  季从无一脸的“纯真好奇”，问道：“成功解决了？”

  “废话。”桑洛睨了他一眼,说，“渴了。”

  季从无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女孩一口喝完,眼中不自觉浸出点点笑意：

  “我就知道阿洛一定会成功。”他接过空杯子放回去。

  少女漂亮的大眼睛朝天花板翻了翻：“你不是还觉得我会失败吗？”

  季从无露出夸张的震惊：“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阿洛又冤枉我。”

  桑洛轻哼,也不说话,就轻飘飘地用眼尾扫过他。

  透出的意思可以理解成：继续，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演。

  季从无：“……”

  他视线往沙发上的宁心看过去，神态自若地转了话题：“阿洛想让我怎么安排她？”

  桑洛：“我都想了还让你干嘛？”

  季从无略有些无奈地说：“我担心我安排会不合你的意。”

  桑洛觉得和他交流贼费劲：“你都没安排，怎么就知道不合我的意？”

  季从无语气平缓地例数她曾经的前科：

  “上次买东西，你让我自己安排，我买了之后你不喜欢，说我不用心不认真；”

  “上上次做饭，你说随便，做完后你不喜欢那个食材，觉得没有之前好吃，说我敷衍你。”

  “上上上次……”

  他每举一个例子了，桑洛脸上的表情就淡一分。

  倒不是生气的那种，而是略带一些茫然和小心虚。

  她打断还要继续举证的季从无，洛神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错。

  就算有错，那也是鸡仔的错。

  “这些只能证明你做得还不够好。”

  系统看戏看得贼乐呵，大反派真是被桑洛吃得死死的。

  或者说，他自己乐意被她吃得死死的。

  果然，季从无半点没有因为桑洛理直气壮的嚣张而生气，眼中的笑意倒是更深了些。

  他顺着少女的话，沉思片刻，点点头：“阿洛说得有理，是我做得不够好。”

  桑洛：“……”

  他的这招“以退为进”倒确实起了作用。

  桑洛稍微反思了下，再瞥了瞥“可怜巴巴”的季从无，思绪突然歪了。

  他这小媳妇似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特别的意味：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季从无要是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脸怕得黑好几个号。

  桑洛往床边随意一坐，问：“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季从无反问：“你告诉她有关她父亲死亡的真相了吗？”

  桑洛顿了顿，摇头。

  季从无：“阿洛是觉得，宁心连封佑林的死都无法承受，如果再告诉她父亲的死亡真相，她这些年一直和杀父仇人在一起，打击太大，绝望之下会活不下去，是吗？”

  少女秀气的小下巴一抬，一脸不屑：“我有那么好心？”

  可她却并没有否认。

  反叛军那边给的资料，只是查出宁心的父亲因为是封佑林下属，当初封佑林遇刺，是他替封佑林挡住，救下封佑林。

  自父亲死后，宁心便生活在亲戚家中，亲戚待她显然隔了一层。

  然后封佑林出现，将她接过去亲自照顾。

  封佑林此举大受赞扬，在外人看来，下属为救他牺牲再正常不过。

  事实上只要他一声令下，让政府方面照拂宁心就可以了。

  他亲自照顾的行为让无数民众赞美。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坐上了最高指挥官的位置。

  民众哪里知道，这位最高指挥官把人小姑娘接过去亲自照顾，最后照顾成为了自己的秘密情人。

  他不让宁心接触外界和网络，将她囚禁在一方小小庭院。

  灌输她，他是她的依靠她的主宰她所有一切。

  让她几乎成为一个没有任何活动轨迹的隐形人。

  这么做最大的原因，无非是避免他们之间不正当的关系暴露，会影响他的形象。

  然而，系统搜集封佑林的资料比反叛军更深更细。

  宁心的父亲根本不是心甘情愿替封佑林挡枪，他是封佑林在危险来临之际，硬拉过来挡的。

  知道真相的没几个。

  都是封佑林的心腹，谁会告诉宁心真相？

  ……

  这时，系统突然吱声：“宁心醒了。”

  沙发上的宁心睫毛微动，她确实醒了，但在听到桑洛的声音后，强撑着自己没有“没醒”，保持原有姿势不动。

  季从无余光掠过宁心，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我倒觉得宁心并不是会轻易寻死的人。”

  桑洛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她这些年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依旧生活得挺自如。”

  季从无似乎化身成人生导师，不紧不慢地解释：

  “即便有封佑林洗脑的原因在里面，也能说明她内心其实并不像她表面那么柔弱。”

  桑洛顺着他的话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在一方庭院里没有任何娱乐方面的生活？

  宁心这位傻白甜却这样过了多年，从另一方面来看，她确实挺不一般。

  季从无还没说完：

  “告诉她所有真相，痛苦和崩溃人再所难免，最多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

  “如果什么都不告诉她，反而会让她被仇恨吞噬，谁都无法估算仇恨的力量，她最后变成什么样，无法预料。”

  “让她为了一个欺骗她的感情，杀害她父亲的老男人，充满仇恨和痛苦，甚至还有可能想方设法复仇，比告诉她真相更加残忍。”

  最后，他再做了总结：“如是我是她，我只会选择真相。”

  见他代入，桑洛不由也代入了下自己。

  只代入了一秒就被她面无表情地暗中呸出去了。

  ——哪个老男人敢打她的主意？

  “……”

  桑洛不再费神多想，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就按你说得办，等她醒了，你处理吧。”

  季从无微微一笑，转过视线，淡淡道：“既然醒了，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系统发现桑洛没有半点惊讶，显然早已经察觉到宁心醒了。

  它觉得就算自己不提醒大反派，大反派同样也能知道宁心醒了。

  这俩人要是连一个人呼吸频率的变化都察觉不到的话，还叫什么“洛神”和“终极大反派”。

  宁心大概以为自己“演”得很好，殊不知自己已然暴露。

  陡然被季从无点破，她心脏猛地一顿，整个人局心惊肉跳起来。

  几秒的沉寂，宁心缓缓睁开眼睛，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目光空洞地望过来。

  ……

  宁心是可以归类于傻白甜里面。

  但是，她的智力是正常的，有最基本的判断力。

  醒过来听到季从无说的“真相”，尽管他没有说父亲的死亡原因，可明晃晃地表明封佑林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这个“真相”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空白过后就觉得很可笑。

  于宁心来说，父亲的牺牲是悲痛的；可于国家来说，父亲的牺牲是光荣的。

  他是位英雄。

  而他曾经救下的封佑林，如今是对她最好的男人，也是她最爱的男人。

  结果这一切是假的，爱人不是爱人，是杀父仇人。

  父亲不是牺牲的英雄，他死得冤屈。

  他们居然编排这种离谱的理由。

  然而，为什么明明觉得可笑至极，心底却像是被剖开一个大洞，五脏六腑似乎都坠入了无间深渊呢？

  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又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值得他们编这样可笑的“真相”来骗自己？

  宁心悲哀地发现。

  她潜意识已经相信他们说的，只不过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过往封佑林对她做的一切，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快速播放。

  那些她以为的宠爱，那些在心底暗生的情愫……不过都是他一步步精心设计的骗局。

  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风度翩翩特意展现出成熟魅力引诱她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动心呢？

  封佑林织开了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网住，她的沦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忽然想起，一开始对封佑林产生异样情愫时，内心是迷茫的。

  她觉得这不正常，怎么会对“封叔叔”生起这种难以启齿的念头呢。

  可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找不到途径解决。

  只能无助地想，反正自己也快成年了，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离开封叔叔就好。

  她决定等封叔叔就告诉他。

  后来封佑林过来，她确实提了。

  然后……

  那一天，她和他关系发生了翻来覆去的变化。

  从此，她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贝。

  这是那天晚上，她在恐慌无措中听到他对她说的。

  ……

  房间内明亮温润的光晕衬在宁心身上，显得她的脸色比灯光还白。

  她嘴唇微动，似是想问什么。

  然而千方万语堵在喉间，无法成功发出声音。

  就连眼睛都是干干的，透不出丝毫其他情绪。

  系统不忍地别开视线，心想：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不过她这么快就相信，倒是出乎系统的意料。

  它还以为她会来一套“你们这些骗子，我不信我不信”“我恨你”“你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之类歇斯底里的经典术语。

  再看桑洛和季从无，两人同款面无表情脸。

  “……”

  该说不该，还真有点像。

  同时，这俩人很是默契地都没有吭声，四舍五入，算是耐心地在等宁心整理情绪。

  相当不容易也许

  好一会儿，宁心才干涩着声音开口：“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有证据吗？”

  回答的自然是季从无，他三两句说完，以“没有证据”这四个字结束。

  宁心听完，竟也没有追着问类似“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的话。

  她似乎在心里已经有了判定。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她再次开口：“他死了？”

  “嗯。”桑洛回答的。

  见她这么平近，想着季从无说她内心不像外表那么脆弱，便体贴地多说了句：“需要我描述一下详细过程吗？”

  系统：“……”

  魔鬼啊魔鬼。

  宁心也不在意，只低低摇头：“不用了。”

  桑洛扫了下她，不耐烦她半天才蹦一句出来，直接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宁心撑着沙发站起来，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交成功了。

  她没看两人，垂着眼睛说了声“谢谢”，然后往外走。

  只不过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桑洛慢吞吞的嗓音：

  “话我只说一遍，机会我也只给一次。”

  “出了这间门，你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想清楚再做决定。”

  桑洛觉得自己今天行的善已经非常多了，扔下这句话，她找出睡衣，也不管宁心的反应，径直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便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宁心的步伐因为桑活的话，本能地停了下来。

  ——而她真实的想法是继续离开。

  可脚步已经停下了。

  再想往前迈，却像灌了万斤水泥，怎么也迈不动了。

  情绪就是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宁心身份开始剧烈颤抖。

  再然后，压抑到无法控制的辍泣声响起。

  她狠狠咬着嘴唇，拼命阻止，她尝到了腥甜和咸苦的味道。

  痛苦、绝望、怨恨、恐惧、害怕等无数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宛如巨浪朝她狠狠拍下。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环抱着自己。

  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她承受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挡在身体外。

  ……

  倚着浴室门外那面墙的季从无，目光幽深地打量着情绪崩溃的宁心。

  根据桑洛刚才说的话，不难得出一个结果：宁心只要留下，她暂时就会管。

  至于管多久，管到什么程度……没人能知道桑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系统察觉到大反派渐渐攀升的杀意，吓得不轻：“宿主！你要冷静！宁心威胁不到你！”

  ——它察觉到大反派推测出桑洛会带宁心回罗拉市，从此两人相依为命变成三人行，于是生出杀了宁心的想法。

  “以桑洛的性子，宁心这样的傻白甜，最多确认她能活下来就不会再管了，不可能会带她回罗拉市的。”

  宁心显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生死边缘徘徊。

  “再说你要是杀了宁心，桑洛肯定会翻脸，”系统苦口婆心，“快收起你的杀意，当心桑洛察觉到。”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大反派，他的杀意渐平息。

  望向宁心的目光依旧没有温度，可比起刚才，已经算得上“温柔”了。

  好不容易劝下大反派，系统松了口气，再看宁心，竟然已经稳住了情绪。

  她深吸口气，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四肢在这一刻重新注入力量，她站了起来。

  转身，通红的双眼望向季从无。

  迟疑了下，她问：“你是……佳佳？”

  系统：“……”

  它好不容易才将这颗雷给稳住，她啪一下子又踩上来了。

  季从无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宁心明显有被吓到，往后退了小半步。

  就在这时，浴室门打开了，擦着头发的桑洛带着馨香走出来。

  宁心欲言又止，桑洛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床边。

  宁心看到“佳佳”跟在阿洛身后，拿出吹风机，熟稔地替她吹起头发来。

  在嗡嗡的声音中，宁心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如果自己有骨气的话，就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留下来。

  可她也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会。

  身无分文的她该去哪。

  而他……封佑林一死，接下来势必会乱起来，封佑林的人肯定会找她。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她无法想象。

  反叛军大概率也不会放过她。

  如果不是桑洛把她带回来，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一无所有。

  想要活下去，只有阿洛能帮到她。

  宁心被封佑林养成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只金丝雀会什么呢？

  事实上她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情绪，头脑清醒，没有犯蠢，想明白一切，能分好歹……对她来说，已经非常优秀了。

  多少人哪怕明知道真相，也要自欺欺人。

  她现在很清楚。

  真相固然残忍，自此以后，她将面临严酷的生活，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但至少此时此刻，自己才算真正地活着。

  她的人生从现在，重新开始。

  想继续活下去，她必须靠自己。

  现阶段她还没办法做到，阿洛是自己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

  而她认为的“好朋友”阿洛，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愿。

  真正的阿洛是什么性情，她已经清楚。

  没关系，至少阿洛还愿意顾念这几天的情谊帮她。

  她没有资格再任性，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自己能表现得有用一点，至少不会惹人烦吧？

  宁心在心里思考着种种。

  视线落向前方，“佳佳”替阿洛吹头发的动作，一看就是经常做。

  她已经推测出“佳佳”是男扮女装，只是当初为了接近她而已。

  如果说之前看阿洛和“佳佳”是好姐妹的话。

  现在看，有一种……女王和她座下大太监的感觉。

  ——她经过情事，一眼看出两人中并没有男女之间那种暧昧感觉。

  也就是说，什么都不会的自己，想要体现出有用的价值，至少也该像“佳佳”这样会伺候阿洛。

  于是，等桑洛头发吃干，季从无熄掉吹风，房间里嗡嗡声消失变得格外安静时，

  宁心蓦地上前。

  尽管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一片，眼眶通红，但她神色坚定，转眼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她伸出双手，极认真诚恳地推销着自己：“阿洛，我专门学过按摩，技术很好，我帮你按摩吧。”

  桑洛可不会客气，一听她这话，当即往床上一滚。

  “来！”

  系统就看着原本存在感极强的大反派跟空气似的被桑洛无视了。

  不仅被无视，还被挤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心胆大包天地抢了他的活。

  季从无：“……”

  系统：“……嘶。”

  完蛋，大反派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