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霾起(中)
作者:沙场点M豆      更新:2022-06-04 01:41      字数:4689
  相处久了,早就把安祥这家伙日常的幺蛾子都见识过一遍,潘公子已经积攒了足够丰富的经验,这一次的应急反应也很迅速。

  在“怎么把这大兄弟的暴言冲动给压回他自己的嗓子眼里”这件事上,潘旭算是个懂王了。

  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韩东,“小韩这个反应还是不行啊,以后得多教教他。”

  控场王潘旭同志丝毫不在意接下来会面对的暴风骤雨,古铜色的打火机在手上无意识地开合着,金属之间摩擦碰撞的声音并不清脆,但是特别好听。

  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块分量沉甸甸的限量版Zippo呢?

  潘公子也自然眼热得不行,他口袋里只有个超市门口零卖的方便火机,印刷着广告标语。

  主要是以前在家里抽烟容易被老妈管控,经常被没收烟盒和其它相关作案工具。

  用一次性打火机的话,被没收了不会心疼。

  “这打火机不错,比我那一块钱俩的就是好用,多帅啊,要是媳妇儿能送我一个就好了,可惜啊,,,,唉。”

  做梦呢,小尹老师虽然不介意男朋友抽烟,但是送打火机助长他的烟瘾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做,自然也不会给他买烟抽。

  至于潘旭吹嘘的“你嫂子送的两条黄鹤楼”到底从何而来。

  反正老潘同志现在正在家里到处翻找,准儿媳妇送他的新年礼物怎么不见了呢,难不成是被老伴儿给没收了?

  潘公子的那一句“可惜啊。。。”实在是相当有自知之明。

  韩东确实有点儿懵,他初学抽烟的时候也没被呛成这样,总觉得抽烟喝酒这种算是男人的本能,根本就没必要专门去学。

  再说了,抽烟这种事情,从中学时代的耍帅元素,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成年男人工作压力之下的无奈,又不是什么好习惯。

  倒是“要怎么在女朋友和老妈、班主任这些人面前,掩饰掉身上的烟味酒味”,“怎么把打火机和烟盒藏得无迹可寻”,等等,这才是一门学问,一般都是在男性群体之间互相切磋,口口相传。

  跟藏私房钱一样,需要高超的技术和父子兄弟之间的互相掩护,个体独立完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一旦被抓包,简直是后患无穷。

  要知道,对于女人来说,抓包家里的男性抽烟喝酒藏私房钱,这也是一门内容广博的学问。

  不仅需要刻在DNA里的本能,还需要一代代经验传授,此外还有大家互相配合,真诚相待,环环紧扣缺一不可。

  不然你们以为闺蜜下午茶和男生游戏日,就光是吃蛋糕摆拍和玩游戏互相当爹么?

  凡事都有阴阳两面,烧云饼诚不欺我。(笑)

  碎嘴子又扯远了,言归正传。

  正常人抽烟,无非就是初始阶段抽点儿不那么冲的,过渡一下就可以了,比如韩东给他安哥点的白利群,就比黄鹤楼要淡得多。

  但是安祥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出乎他的意料,比他见过的小姑娘们都要激烈,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出活虾从出水到出锅的全过程。

  就差来个五体投地,提前要压岁钱了。

  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的感觉就是“安哥这又是装的吧,装的还挺像,他不去拍戏真是可惜了。”

  在安狗子感官上,那端相当漫长的咳嗽时间里,憨大个儿就傻傻站在一边,从头到尾保持着手足无措又有点委屈的表情,好像他那支烟惹了大麻烦,却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这么咳嗽,哪怕是演戏,也差不多能把肺管子咳出来了吧,这代价够大的,不过肺活量是真好,好想给他扣个阻氧面罩,看他到底还能撑多久。”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甚至还脑补了一番安祥戴着阻氧面罩的样子,绝对够爷们儿,够霸气。

  画外音:要是戴个口球就更好看了(这什么恶趣味,划掉划掉。)

  等等等等,你个铁直男韩东在想些什么呢?真的不怕回去被于唐也扣面罩子吗?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安哥蹲地上冷不冷,到底是该去扶他起来,或者是再给他重新来支烟,加强一下效果?

  可是潘哥那个跟看好戏一样的眼神,又让韩东有点儿不明所以,他也兴冲冲地想看看接下来要唱什么段子了。

  喝酒都有喝回魂酒的说法,抽烟是不是也可以回魂烟压一下,反正他自己也不需要,也不知道。

  安祥的咳嗽暂时告一段落,抬起头的时候,被咳出来的眼泪还在眼圈里打转转,蓄势待发地差点就要满溢而出。

  要不是他那水桶一样的腰和鹅蛋一样的脸,实在是过于出戏,光看他秀气的眼眉,倒是能有点儿“我见犹怜”的感觉。

  韩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潘公子那带着点戏谑的嗓音,幽幽地飘了起来“够爽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反正都不会是什么正经的,韩东也不例外。

  尤其是他最近被迫让于唐灌给输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量,脑洞是越开越大,眼见得钢铁直男的身份都快不保了。

  潘旭说话的口音本来就有点儿重,江南方言的软软糯糯,被他用凉薄的口吻说出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雾草!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潘哥,你俩是咋了?”

  韩东感觉晴空一个霹雳,炸响在三个人中间,把他震得神魂激荡的。心里想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完全不需要大脑给签字批准。

  看看地上的安祥,再看看墙边弹烟灰的潘旭,他越发地莫名其妙。

  这平台挺大的,没有什么遮挡物,放眼望去,空旷的地带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大冷天的,确实没有几个脑子进水的,会在午休的时候跑阳台上吹风,也就不会有旁听的不速之客。

  公司那个脑子里装着汪洋大海的妹子已经快乐滴辞职了。

  潘旭反正是一点儿都不在意韩东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只要没有第四双耳朵听见,回去传小道消息就好。

  就算传了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是会吃亏的那一个。

  但是安祥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心里窝着把火呢,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瞪着双恶狠狠的眼睛看向韩东。

  “虎狼你个大头鬼啊,你XX才虎狼呢,虎了吧唧的,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还要娶个小狐狸,玩不死你!”

  本来就是被咳嗽憋红了脸,连带着眼圈都是微红一片,给他凭空涨了不少气势。

  韩东张了张嘴巴,想要反驳几句,又觉得这么跟他吵架挺没意思的,他可学不来对方的胡搅蛮缠,最后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还我打火机,玩坏了你赔啊?”换个人出气也是一样的,抢过潘公子手里的火机,揣进口袋里再也不肯掏出来。

  “你特么冲我发什么火,你这么玩坏一个Zippo给我看看!那玩意是铜的啊,铜的!你当是姓安的家里那些塑料小人呢?再说Zippo不拿来玩,你光留着点烟啊?”

  “我还点炮仗呢,我乐意,管得着么你,这也是我媳妇儿给我买的,你想用得收费!”

  这倒是真话,打火机是于唐精挑细选才买来送情郎的。她反正不介意韩东抽个烟啥的,这天天加班的狗中之王,不抽烟提神,难道学老干部们保温杯里泡枸杞不成!

  韩东其实已经悄悄地泡上了,不光有枸杞,他还加了菊花和黄芪。

  朋克养身,清火补气,不知道管不管用,好歹有点儿心理安慰。

  不然,天天跟着安哥和潘哥这俩祸害混日子,他早晚不是上火就得气血不足。

  “所以呢,你好点没,是再来根烟,还是我们好好聊聊天?”潘旭盯着安祥,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嘴上继续他不紧不慢的发言。

  “这天台上风大,你非要我俩陪着喝也不是不行,先把你那破脾气收一收,我再来教教你怎么抽烟进肺还不被呛。”

  “抽你大爷,我抽个寂寞我,看笑话是吧,姓潘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公德心?”安祥正式开启了爆言模式。

  这会子,潘旭倒是不急着给他压回去了,心情不好就发泄一下吧,该嚷嚷的就喊大声点儿,没旁人听见,不丢人的。

  趁着这家伙一番狂轰滥炸的间隙,他抄起手机给韩东发了条消息。

  “安子他姥爷生病了,爷孙俩关系挺好的,他今天不爽,没别的事情,别管他,发泄出来就好了。”

  消息发出去,冲着还在愣神的憨大个儿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再指指他手里的,提醒他看消息内容。

  果然是一个眼神就够了,韩东迅速地接收到了他的生物电波。

  “收到。”简短地一句回复,憨大个儿冲着他比了个OK。

  两个人心照不宣,靠在墙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完完整整地抽完了手中的烟,又互相交换着点上新的一支。

  如果说是“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那这饭后第二支,也许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反正就挺惬意的,两个人不争不吵之后,潘旭又如愿以偿拿到了漂亮的打火机,把玩了起来。

  安祥在他俩面前挥舞着手臂,阿巴阿巴说了一大堆以后,再拍拍膝盖,弯下腰,伸出手指点着他们,嘴巴里哆哆嗦嗦地不出声。

  话说太多太急了,一早上也没怎么喝水,加上刚才咳嗽了半天,很明显,嗓子哑了这是。

  正巧潘旭手里的烟将将是燃尽了,手指一弹,烟屁股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然后是第二个烟屁股顺利入桶,来自韩东。

  是的,这也是男生们与生俱来的技能之一,跟废纸团投篮、水笔投壶等原理差不多。

  安祥压根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就是心里很难受,一直是压抑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暮气沉沉的,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低气压让人胸口压抑得不行。

  他非得大喊大叫出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雷暴,才能摧毁这片阴霾,让心底痛快一点。

  可是他是个男子汉,成年人了,在爸妈面前总不能这么毫无道理地大声嚷嚷,走在路上不行,坐公交车的时候不行,晚上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更不行。

  无关乎面子问题,这点儿公德心他还是有的。

  在已经过去的整整三天里,他陪着爸妈忙里忙外,在医院里陪着姥爷吃清淡的病号饭,不管多没有滋味都吃得狼吞虎咽,还努力插科打诨,哄老爷子开心,顺便掩饰掉自己的慌张不安。

  本以为恢复上班,工作忙碌起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会让自己心里好过点儿,但是老妈的一句“姥爷的胃癌已经到晚期了”就直接敲碎了他好容易搭起来的心理防线。

  “这不是刚进医院吗,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一发病就到了晚期了?”

  安祥按捺不住自己了,在视频里不能冲着老妈喊叫,但是哆哆嗦嗦地打字还是暴露了他的惊慌失措。

  他不是很懂医学这一块,只凭着以往看新闻上的例子,知道姥爷年纪大了,癌症的任何后期治疗都会比较痛苦。

  也许他,不,也许他们,真的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要怎么面对生离死别啊?”安祥无力地想。

  在他过去快三十年的人生里,翻来翻去,并没有类似这样的经验可以帮助到他,就连当兵退伍的时候,也是大家唱着唱着歌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还可以在网上联络,并不算是特别严重的别离。

  只是,生与死之间,是没有办法用网络沟通的。

  “难道不是我已经选择躺平了做一条咸鱼,就可以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亲人们都在身边,连春运这种人潮涌动的年度大事,都可以与自己无关的吗?”

  “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总归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前一晚上,安祥在床铺上翻来覆去自言自语的内容。

  人一旦破防了,后续的一丁点儿伤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更别说自家老妈在视频里的那句,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和哀求意味的“祥子啊,你要是有了合适的姑娘也别瞒着了,能带回来就带回来,让姥爷能开心开心。”

  反复地在他并不安稳的梦境里出现,原本已经让人无法呼吸的阴霾,又掺杂了老妈语气中湿漉漉的哀求,搅成黏糊糊的一团,像泥巴一样裹糊在他已然溃不成军的心思上。

  这一切,支撑着他冲着最好的两个兄弟,语无伦次地嚷嚷了十多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