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的汪静，劝回客房休息。

  邱如芸忍着心里的千愁万绪，回到客厅。

  顾寒慕正站在落地窗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的院子。

  最深刻的冬季，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还处在新一季复苏前的至暗时刻。

  只有几盏昏暗的庭院灯，还在坚守。

  邱如芸看着那高挺利落的背影，明明看不到的表情，却还是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自己的儿子像一座孤岛，看着葱郁繁茂，可其实岛上空无一人，他也不许任何人登岛。

  邱如芸的心里，生出细密的心疼。

  她就这样呆呆看着不远处的的儿子，一时没有出声唤他。

  顾寒慕的身影，似乎融进了那孤寂漆黑的夜色里。

  邱如芸的记忆，又回到了七年前：

  洛幽在弥留之际，拉着顾寒慕的手：

  “阿慕，我知道我这样有些卑鄙，我也知道按你我两家的交情，我不该这么逼你。

  可我快不行了，我爸妈总会老的，他们不可能照顾小瑜一辈子。

  我放心不下我这个妹妹。她从小就喜欢你，只有把她交给你，我才放心。

  我已经让医生做了检查，我的肾可以和芸姨匹配。

  只要你答应，我走了以后，马上就可以让芸姨换肾。

  我知道芸姨的身体，也不能一直拖下去了。”

  大学还没毕业的顾寒慕，有些震惊地看着病床上，虚弱得几乎随时都要停止呼吸的人。

  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洛幽哥，凭你我两家的交情，我也会把洛瑜当亲妹妹照顾的，你不用担心。”

  “不，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妹妹。”

  洛幽有些着急，但已经使不上太多力气，只能摇了摇头。

  “我以哥哥的身份，真心求你答应。

  如果小瑜长大改变了心意，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可如果她还是喜欢你，求你照顾她。

  一辈子......”

  洛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了这番话，用力握着顾寒慕的手。

  一直陪着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汪静站在一旁的邱如芸，没想到洛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轻柔地替病床上的人理了理额发，声音里带着些不忍：

  “小幽，你别这样，我一定会把小瑜当自己的女儿照顾的。你和你妈妈多说两句话，好不好？”

  洛幽有些无力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对不起，芸姨，你别怪我。”

  然后又回过头，执拗地看着一旁，沉默不言的顾寒慕。

  “好，我答应你。”

  顾寒慕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眸色深沉而翻滚，冲他点了点头。

  “小慕！”

  邱如芸猛地抬过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儿子。

  控制不住地低呼了一声他的名字，眼里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

  她看着洛瑜长大，洛瑜性格柔善娴静，她一直把她当半个女儿看。

  可她的喜欢，不代表顾寒慕的喜欢。

  而自己儿子一辈子的幸福，更是不管用什么，都不能交换。

  “好，阿慕，我相信你。

  虽然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个口头的承诺，但我知道你的为人。

  你答应了，就不会言而无信，谢谢你。”

  顾寒慕年轻的脸庞，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还没有展露锋芒的眉目低垂，看着病床上的人微微闪动。

  轻轻挪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该说谢的人是我，我替我妈谢谢你。好好陪你妈说会儿话吧。”

  洛幽今天的举动，可以算是趁人之危，也消散了他和顾寒慕之间的情分。

  可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个，不再需要考虑以后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从小就喜欢顾寒慕。

  如果等她长大改变了心意，自然是两家无妨。

  可如果到时，她越发情根深种呢？

  洛幽知道顾寒慕对自己的妹妹，没什么男女之情。

  所以就算是他今天的手段，不甚光彩磊落。可为了洛瑜，他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没有时间了......

  只要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心安了。

  “小慕，你刚才不该那么冲动答应洛幽的。

  事关你一辈子的幸福，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拿来交换？

  妈妈不同意，我不会用自己儿子的余生，来换一颗肾。”

  病房外的走廊里，邱如芸有些急切而气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脸色都有些异样的红。

  “妈，你别动气。大夫也说了，你的身体不适合拖的时间太久了。

  合适的肾源不好找，而且还要人家愿意给我们。

  排队的人那么多，我不想再看着您这样受罪了。”

  顾寒慕替邱如芸轻轻拍着背顺气。

  年轻但已经显出淡淡清冷感的脸上，露出有些心疼而担忧的神色。

  “至于洛瑜的事，您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才18岁，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一切都要看洛瑜到时候的意思。

  洛幽现在说这些，也是因为太担心他妹妹，关心则乱。”

  顾寒慕语气轻松，似乎并不太在意地安慰着脸色不佳的邱如芸。

  轻抬眉眼，甚至带了几分淡淡的玩笑：

  “就算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您又怎么确定，那时候的我一定不会喜欢洛瑜呢？”

  顾寒慕看向邱如芸身后空荡而安静的走廊，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你在想什么，怎么出来了不叫我？”

  顾寒慕转过身来，看见母亲站在客厅另一端，似乎有些出神。

  他朝客厅中央走去，同时开口唤了自己的母亲一声。

  “小慕，你刚才不应该那么轻率答应你静姨的，毕竟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

  我们总能想到其他办法的，你......”

  陷在回忆里的邱如芸，被顾寒慕拉回现实里，忍不住心疼地埋怨了儿子两句。

  “好了，妈，这件事的确是我，当初答应洛瑜她哥的，现在履行诺言也是应该的。

  而且洛瑜没什么不好，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欢她的吗？

  对我来说，其实是谁，都无所谓。

  与其被我爸，塞来各种不知所谓的对象，至少我和洛瑜，从小就认识。

  她性格脾气都好，人也文静孝顺，是妻子的合适人选。”

  顾寒慕打断了邱如芸的顾虑，似乎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语气平静，眼中的情绪，淡得无法辨别。

  “妈，你也早点休息吧，不要为了这些事太操心了，我有分寸。我还要回医院，先走了。”

  顾寒慕从玄关处的架子上拿下车钥匙。

  转身波澜不惊地叮嘱邱如芸，唇角，还晕着浅散的弧度。

  邱如芸看着他，那句“是谁都无所谓”，让她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密浪，几乎让她灭顶。

  她的儿子还这么年轻，却说出了这样布满荒凉的话。

  她满是心疼，却又找不到可以劝慰的方向。

  那些欲言又止，最终藏进了满载温柔的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