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念念手握着那颗玉珠,便有一段类似小视频的灵音。当初木兽蛛就用这种“蛛丝”，编制出一个个奇妙诡异的幻境。

  慕容要养小蜘蛛，竟还很有些用处。木兽蛛除了可用来练功,还能够生产原材料。

  那段灵音,便是苏凝莲死前的画面。

  “凝莲,事已至此，圣门咄咄逼人，说是为了主持公道，又岂能当真清者自清？”

  男子无奈一笑,眼底流淌了几许感慨。

  “宗门之间,本就是相互博弈，陆芷宁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想要打压明火教,为张她圣门声势。你与她结交,可她未必是以诚相待。如今饶华陨落，他满身罪孽,却给予旁人发作之机。谁能想到，师弟居然会沦落至此。”

  听到对方提及了饶华,苏凝莲似有些不自在。

  她叹了口气：“陆师姐爱惜名声，未必便会做得十分过分。师兄，无论如何，我们明火教会熬过难关。”

  饶华自己黑自己，黑完之后也不说什么正经事了。

  他眸光闪了闪,嗓音里也添了些深情：“凝莲，这么些年，我的心意你是知晓的。我只盼你，永远站在我身边,和我站在一处。”

  可苏凝莲抬起头，摇摇头，说了声抱歉。

  饶华眼神变得古怪，又似松了一口气，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

  至始至终，苏凝莲都不喜欢他。

  无论他怎么跳，眼前女郎的目光都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就像是，最可笑的小丑。

  他温言说道：“是我不是，明明知晓你不喜欢我，却只盼能博得你的怜悯。”

  这时候茶壶水开，饶华伸手轻轻浇上热水。

  茶香缕缕透来，沁人心脾。

  水汽朦胧中，饶华眉眼却是有着模糊，掩着他眼底的一抹冰凉。

  就这样儿吧，他想要凝莲去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苏凝莲对此毫无提防。她怎么会去怀疑自己尊敬的大师兄？她纵然不爱，一直也十分尊敬裴炎。

  饶华借着壳子亲手奉茶，苏凝莲毕恭毕敬的接过。

  她总是这般客气，好似隔了一层。

  自己又有哪里不好？

  茶水中青鸠粉涌动，便是世间最无解的毒。

  那些念头涌上了饶华的心头，使得饶华终于禁不住开口：“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哪里不好吗？让你不喜欢吗？”

  苏凝莲似有些尬，一时没有回答。

  饶华哈的笑了一声，笑声甚是古怪，都有些不符合他的人设了。

  然后这时，苏凝莲轻轻放下了茶杯。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饶师兄真的，真的死了？”

  饶华微微一怔。

  苏凝莲：“师兄，我如今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就好像昨天一样。”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要酝酿什么：“这么些年，我和哥哥生分了，不常在一块儿了，我不见他，他也避着我。但是其实，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苏凝莲：“我拒了你很多次，只因为，我是喜欢他的。”

  饶华喃喃道：“喜欢他？”

  她是喜欢自己的？

  苏凝莲眼睛里流淌回忆之色，发红的眼眶渐渐透出了泪水，唇角却轻轻扬起了一抹笑容。

  她瞧上去，就像是沾了露水的花。

  “小时候，他在我的心里很完美。可是长大了，我渐渐发现他既小气，又善嫉，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

  “但是，我也想起我们相依为命的岁月。他只比我大几岁，却照顾我，爱惜我。那一年我身中邪毒，是他爬上雪峰，为我挖参续命。那时候他也才十三岁，手掌脚上都是伤口。他差一点都成为废人，不能修行。”

  饶华喃喃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一个人，总是会变的。”

  “师兄，是你不明白。人当然会变，就好似我现在，也不需要别人为我拼命挖人参。如果我跟他没有过去，他那样的人出现在现在的我跟前，我不会喜欢他，而他也不会对我真情实感。一段感情不在于这个人是谁，而在于经历过的事情。他的十三岁和我的六岁，那一年我们彼此相依为命，救我的是他而不是别的人。”

  以后就算遇到更好、更美的东西，可当初救她照顾她的，就是那个人。

  人之所以爱上另外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性格投契，而是因为命运。

  他们拥有的是过去。

  对于饶华而言，这些话似乎也是不难理解。

  若凭空出现一个苏凝莲，她有苏凝莲的外貌，性格也是一模一样。然而若没有那些曾经，自己会在乎这么个美人儿吗？饶华是个对美无感的人。

  他爱苏凝莲，何尝不是因为过去。

  可是，可是——

  他心中蓦然酸胀，又恐惧，又不甘心。

  “可是为什么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苏凝莲轻轻说道：“是他生我的气。那一年，你成为门派首徒，我瞧着你鼓着掌替你欢喜，却忘记他会不开心。当我回过头来时候，我瞧见饶师兄眼中冰冷的怒意。可我也很生气，我又有什么错呢，他太小气了，从此也都避开我了。”

  “从小，他都很宠我。我们两个每次闹不和，都是他先低头。他会哄我，逗我笑。我一直等，等呀等——”

  “我跟他在一起，从来没学过低头。其实我对别人的人，也没这么任性。只是对他，对他却很苛刻。”

  “有时候我也想过，要不我就主动低一回头。可人就是这样，当时不和好，时间一久就会胡思乱想。我忍不住想，是

  不是他已经不那么喜欢我，觉得我不值得，太没良心。他可没对我说这些话，可我只要想一想，就忽而好生气。”

  “修士寿岁很长，那么就会有一种错觉，会有许多许多的时间。”

  “到后来，他变成这个样子，甚至死了，还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已经离他很遥远——”

  清泪顺着苏凝莲的面颊滴落，落在了她手指之上。

  饶华怔怔的听着，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的响。

  他甚至看着一抹诡异的青色已经爬上了苏凝莲的面颊。

  苏凝莲似觉得微微晕眩，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甩甩脑袋，可终究没有什么用。

  当她身躯要栽倒时候，饶华已经站起来，拽住了她的手腕。

  有许多话涌上了饶华的喉头，他想要说出来，可是一时心思纷乱，舌头发僵。

  该说什么呢？

  说恭喜你啊，凝莲师妹，你可是两情相悦，心上人也爱你得紧啊。现在他还能跟你说说话，因为他干掉师兄，鸠占鹊巢呢。

  他还在外边玩弄女人，找了个替身虐待，再顺手处死。

  对了，他还给你下了毒。

  当饶华缓缓垂下头时，他瞧见的是一张惊骇悲愤的面容。

  那么在这一瞬间，他忽而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饶华？你总是对那个书童念念不忘，我裴炎才是明火教的主人，饶华不过是个下人。你好好的主子不要，却记挂那个下人，便算身败名裂也仍然记挂，当真是犯贱！我自然不能让你活着！”

  “不错，那些事情是我所为。你所谓的饶师兄早就死了，却被我炼成尸体。你不相信？其实就连师尊，也被我炼成傀儡。那老家伙占着位置，总不肯退下来。”

  他开着号，黑着自己马甲，给饶华洗白。

  饶华就是一朵盛世白莲，而裴炎却是欺师灭祖，罪大恶极。

  可他蓦然又慌乱起来，看着苏凝莲要断气，他于心不忍。

  他颤颤巍巍，将许多解毒灵药塞去给苏凝莲嗑。可来不及了，那些药也解不了苏凝莲的毒。

  苏凝莲瞧着他，眼中充满了恨意，可她显然活不成。

  饶华似终于明白这一点，他扯去了苏凝莲外衣，给她换上了祭祀时候穿的红衫。

  凝莲就算要死，也要以最惊艳的模样。

  此刻灵域修士已经是到来，弟子请他前去，催了三四次。

  饶华最后还是离开，也许他不愿面对，会觉得说不定苏凝莲不会断气。

  那时候苏凝莲还吊着一口气。

  可饶华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女修握住了风念念给的珠子，缓缓爬起来，她其实是想向玄天宗弟子求助的。

  风念念给她这颗玉珠，是让她来寻自己，充作信物。

  苏凝莲想要告发这件事情。

  可她终究是力有未支，倒在了地上。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饶华面色阴冷而狰狞。

  可他还是哈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女修的手掌。

  那手掌触手温暖，尚有余温。

  要说他此刻穷途末路，却终有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苏凝莲临死之前，瞧着自己，那眼神既仇恨，又厌恶。

  她不知晓这具躯壳里早换上了恶灵，她以为裴炎就是这样子的人。

  这样才好，若有来世，苏凝莲就会知晓谁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

  当然也不是哪个修士都会有来世，这些也不过是饶华的妄想。

  只是这般想着时候，饶华便有那无尽快意。

  旁人不知晓饶华的兴奋点，毕竟此刻饶华看着要完，怎么会仍然是透出欢喜。

  唯独窥测到那段记忆的风念念能明白。

  能明白，不代表能理解。

  穷途末路的饶华一脸兴奋，乃是因为他坑了裴炎。这么一场跟裴炎旷日持久的战争，终究是饶华赢了。他不但击败了裴炎的身躯，还击败了裴炎在苏凝莲心目中的位置。

  他终究也是赢了，裴炎在他心爱的姑娘心里，一个令人作呕的大反派。

  苏凝莲到死，都充满对裴炎的憎恶。

  风念念甚至脑洞大开，如果苏凝莲拿了重生剧本，她仍然会被剧本所欺，误会真正的君子，陷入恶徒的陷阱。

  可饶华若有一丝人性，他真不该为这样子的事情兴奋。

  若饶华生出一丝欢喜，该为苏凝莲爱他欢喜，该为苏凝莲仍然记得旧日里的时光欢喜，而不是折磨心爱的姑娘，只是为了赢。

  甚至这个故事重来一次，饶华也不会变好。

  他不是因为得不到苏凝莲而变态，苏凝莲只是他竞争不过裴炎的标志。就连这样子的情意，也抵不过饶华内心的凶残。

  有人已经明白过来，不免大声道：“饶华，就连苏凝莲，也是被你杀害？”

  陆芷宁冷冷说道：“凝莲一直对你真心真意，爱你胜过裴师兄，你竟然是这般狠心？”

  陆芷宁确实是观察入微，可成为情感导师。

  此刻饶华唇角却透出了一个狞笑。他看着自己的血和苏凝莲的血融合在一起。

  那些血水一滴滴润入地面，地上一些繁复的阵纹蜿蜒至湖中。

  而湖水中心，就是明火教祖传的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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