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念头涌过了风晚意的脑海。他的手掌本来暗暗扣紧了剑柄,如今却是一根根的松开。

  风念念瞧在眼里，心里就想啧啧，风晚意当真矫情。

  其实她知晓,少年人的死志,很多都是假的。就算当事人觉得多么的真情实感,可只要晾一晾，总归是会后悔的。

  风晚意显然亦是如此。

  他们明明拥有宝贵的生命，却不知晓爱惜。然而这世上有些人，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是那么艰难。

  风晚意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域外之地度过的岁月,他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小时候，记得阿姊总是带着我们。”

  任灵要出门猎杀妖兽,故而反倒是念念陪伴他们时候多一些。不过那些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风念念倒是可以读取一些旧日里的故事。

  那时候她总是从梅派溜出来,照拂家里的一双弟妹。

  那少女会一些简单的吐纳功夫，虽放在修士界也是不值得一提,可在凡人所在村落，她算很能干架了。

  便是有什么猛兽滋扰村落,风念念也能出面将之逐走。

  村民也都很敬重她，称赞她，感激风念念为这个村子所做一切。

  域外之地那段岁月，对于从前那个念念而言，也许并不是那么难受。也许,反而是她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快乐岁月。

  因为她被尊重，被需要。

  可人是不断进步的，她却是被撇下了，成为来不及进步的那一个。

  现在的她,不知怎的，心中微微一动。

  风念念：“小时候，我经常跟你们玩一个游戏，用灵力催动，让花朵儿绽放。那花绽放，你跟晴羽伸出手，将花握在手掌心。”

  现在风念念如法炮制，玩小时候耍弄的那个小游戏。

  她摘了一枚花苞，一缕灵力灌入，然后抛向天空去。

  这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算是有点儿灵力修士都可耍弄的小把戏。那花被灌入灵力，在空中快速生长绽放，落下来时已经开繁了。

  两个人孩子欢喜抬头看着，早就伸出手，将那盛开的花握在了手掌心。

  而现在，却只有一个人了。

  风晚意下意识伸出手，让花朵落在了他已经变得宽大的手掌心。

  风念念：“其实这只是一个小把戏，任哪一位灵域弟子，都会耍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人在域外之地，你们便会觉得很稀罕，感觉像是仙法。那时候，你们也很喜欢那个念念，很崇拜她的，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亮晶晶。不过后来，你们长大了，也知道这没什么了不起。”

  “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法。”

  “念念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少女曾经得到的尊敬，伴随岁月的流逝，再也寻不到了。

  要不怎么说小孩子好骗呢？些许新奇的玩意儿，都会令他们大惊小怪。

  好久以前，在域外之地，那半大的少女背着柳条背筐，轻盈的从梅派溜出来，蹦蹦跳跳回到自己住的村落。那背筐里有鲜果子，有小风车，有各种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晚意，晴羽！”

  她呼唤两个人的名字，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欢欢喜喜的扑过来，握住了她的衣服角。

  少女的面颊因为奔跑浮起了一层红晕，额头浮起了一层潮汗，面颊也是亮晶晶的。

  她好欢喜啊。

  她抱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心里满是欢愉和满足。

  这两个孩子，是她一生之中最最重要的东西。

  “阿姊，阿姊——”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仿佛仍然是昨日的事情。

  可是往日里的情意，如今还能记得几分呢。

  孩子眼里天真的崇拜，渐渐被不耐代替。

  旧日里的一切，也早就忘了吧。

  不知不觉间，风晚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花，也不去擦脸颊之上的泪水，只这么怔怔的看着风念念。

  “阿姊，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这时风晚意第二次恳求风念念原谅。

  只不过他第一次这么说，是渴盼自己得到救赎，第二次这么说，却是希望挽回些什么。

  风念念眸色沉了沉，她慢慢站起来。

  风念念来回走了几步，足心踩着石子：“若你领了罚，受了罪，我是可以原谅你的。反正，我也不是很好，可能也会做错事情。”

  风念念也知晓，自己不是那种传统审美的完美女子。她有一些小心机，她不像表面上那般温柔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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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既然如此，何必在风晚意面前学萧凤楼端起道德君子的架子呢？

  然后风念念轻轻侧过头：“但是——”

  “晚意，你不能勉强咱们仍然是一家人，你不能那么自私，对不对？”

  母亲怀疑女儿，弟弟指证姐姐，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没办法弥补。所谓覆水难收，就是这个道理。

  风念念刚穿越过来时候，也想过要不要融入这个家。

  穿越后的家里人算不算家人，本便是值得争议。

  怎么说呢，任灵虽有一些矫情的清高，似乎也不算最糟糕。

  她没有跑去拉着风念念说，念念，你要多照顾一下弟弟。毕竟修士界靠着修行淬炼，弥补了男女初始体格差异，也不存在什么重男轻女。

  她更没有一脸算计看着风念念，嘱咐女儿好好巴结慕容沉，为家里多输送一些利益。

  曾经有那么一刻，风念念觉得可以试着处一处的。

  但现在，其实风念念并不打算融入这个家。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你虽对不住我，可你若受了罚，便也扯平了。那我，自然不会去怨恨。我也盼你以后，有自己的前程。可是我想，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做一家人。我现在真的很好，比勉为其难去破镜重圆更好。如果你为了自己好过一些，盼望挽回什么，那也只是为了自己。覆水难收，说过的话不能当没有，做过的事，也不能当没发生。”

  风晚意的话堵在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若风念念咬牙切齿，悲痛欲绝，也许她还是在意这一切，渴盼得到弥补的。

  然而她平静的这么说，这乃是因为她当真放下。

  恨从爱中来，一个人恨有多深，有时候也代表爱得多深。

  她毕竟也不是从前那个念念。

  然后风念念伸出手，按按风晚意的肩膀：“你若过得好些，我不会因为你过得好而不开心的。”

  风晚意微微一怔，他肩头空落落的，他也知晓萧师兄和陆师姐再不会拍他的肩膀。

  风念念并不知晓这一点，此刻她这么做，也是无意为之。

  也许方才风晚意按住自己肩膀的举动，给了风念念的一种暗示，故而她下意识的拍拍。

  风念念：“好好活下去吧，晚意，现在你可以回家，安慰一下母亲。”

  风家，任灵将自己关入房间之中。

  修士可以定义自己的容貌的，各种秘法秘宝都能让修士青春永驻。然而任灵流落域外之地那十年，青春在她面孔上流逝，使得她归来之际已经是中年妇人。

  现在她像根木头一样呆呆坐着，一根根白发染上了任灵的青丝。

  此时的她，已经是无比的绝望，无比的恐惧。

  其实她本应该去寻晚意，去安慰自己的儿子，可是她不敢。她想到了夫君的死，她怕又寻到另外一具尸体。那十年流放生涯，晚意怎么能熬的住。他，当真会死吧？

  什么都完了，这个家已经家破人亡了。

  丈夫已经自尽，长女彻底怨恨自己，晴羽已死，晚意前途尽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长女，其实已经选择放弃生命了。

  就连任灵眼中，也是浮起了那么一层灰色的死意。

  绝望的情绪就好像死亡的诅咒一样，围绕着这个家族，似乎要令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幸。

  然而这个时候，门终于推开。

  清新的风吹散了房中的沉闷。

  任灵抬起头，镜中的倒影居然映出的自己的儿子。她蓦然转身，怔怔看着风晚意。

  任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风晚意看着居然比她以为的要好。

  “母亲，我将要受刑，再去小时候呆过的域外之地。那是，我小时候呆过的地方，我甚至在那里有过一段颇为快乐的岁月——”

  风晚意眼中透出了回忆之色：“那里也没那么可怕。”

  “现在，我长大了，想要再去瞧一瞧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认真的看一看。”

  域外之地有很多人，他们都好好活着。

  “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所以，我盼望母亲也好好活着。”

  他的手，轻轻按上了任灵的肩头。

  笼罩在这个家上死亡的诅咒，就像浓雾一般常年不散。而这样绝望的死意，唯有对生命的热忱和坚强可以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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