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夜, 风念念的风评就已成为两个极端。

  她的风评甚至并没有按照宗门来划分，可以说超越门户之见。每个门派弟子，有一半认定她无辜, 另一半则认定她恶毒。

  一半人觉得她该死应当立马处死, 另一半却吹她是天生锦鲤天女转世, 看着只怕要拿到天女传承。

  那场景之热闹, 跟微博断案也差不多。

  狱台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更何况慕容沉权势滔天。这位枯木般的慕容长老平时虽然很宅, 却是玄天宗最大靠山。玄天宗能炼制绝器, 还不是靠着慕容沉的武力值。

  玄天宗能毫无顾忌的炼制绝器, 狱台哪能秉公处置慕容长老心爱的妻子？

  如此公道不彰, 岂不令人心冷。

  双方掐起架来，火气大些, 有时还祭起法器开撕。

  成为一个人的粉丝, 瞧这个人什么都是好的。风念念固然是温柔善良, 慕容沉这个宅男也被别人脑补成光风霁月的正直之辈。

  谁要说慕容沉贪图美色，仗势欺人, 许多修士也接受无能。

  若非各宗长辈压制, 只怕万灵天谷当真要战火处处。

  风念念耳朵虽没听到，心里也猜得到几分。

  慕容沉是当世大修, 他充当背景板，别人也不好意思上前冒犯。

  不过一路上各种目光扫来，风念念心里也是百般滋味上心头。

  便在此刻，前方一道身影却是映入了风念念的眼帘。

  一夕之间, 本来外出做任务的任灵也是匆匆赶来。比之上一次，任灵瞧着也是憔悴了许多了。

  风念念当然记得上次见到任灵时候对方的态度。

  那时任灵态度并不是很客气。

  该来就会来，风念念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任灵本来就有些不讲道理, 更不要提如今她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她既一向偏心，自然是更会迁怒自己这个长女。风念念都脑补了之后的剧本，什么你为什么要伤害晴羽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之类。

  这些俗套狗血的绝情一下子涌上了风念念的心头，让风念念多了些个避免破防的抵御力。

  风念念：来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死了女儿，风念念面对受害者家属还是准备好好的客气说话。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任灵态度却是很客气。

  许多人瞧着她，任灵大声说道：“晴羽已死，不知是何等邪魔下手。”

  说到了这里，任灵眼眶顿时红了红。

  风晴羽是她心爱女儿，任灵自然是有扎心之疼。

  然后任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自然是跟慕容夫人无关，我之心中，却没什么怀疑。”

  本来任灵现身，许多人都盼望可以见到一场好戏。

  可是现在这场好戏摆出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些笃定风念念是凶手的修士，此刻渴盼瞧见一场亲娘怒骂逆女的狗血戏码。毕竟任灵一向真性情，人前不止一次打压自己女儿。

  但是任灵没有。

  很多人没想到，任灵居然是这么说话，这简直有些不大像她的为人了。

  风念念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她的眼底却泛起了一抹幽幽光辉。

  她一直脾气好，也很体贴别人，更会将心比心，知道应该待人宽容一些。

  因为风念念是个孤儿，作为孤儿长大的她，也要学会察言观色。

  可是现在风念念一颗心却禁不住沉了沉。

  任灵称呼自己的女儿不是念念，而变成慕容夫人。别人都觉得任灵真性情，女儿攀上了慕容沉也很清高，可是风念念却一直觉得她很聪明。

  更重要的是，任灵离她始终有些距离，也没盯着风念念的脸。

  任灵嗓音转柔：“晚意年纪轻，被人几句教唆，便是昏头转向。只盼，慕容长老不会跟他计较。”

  她这么说时候，看了慕容沉一眼，却仍然没有看风念念。

  然后风念念这么向前一些，就这么缩短两者间的距离，她握住了任灵的手掌。

  风念念嗓音微微哽咽：“母亲，多谢你，你这般相信我——”

  别人看来，这副画面自然是母慈女孝，好生悦目。

  可风念念却感觉任灵手掌一颤，有一瞬间似要抽出手掌。任灵掌心都是汗水，她似用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将这片手掌抽出来。

  任灵是故意为难自己，好让自己能给风念念洗白。

  加之之前任灵说的话，风念念已经确定这是伟大的母爱。

  母亲爱惜子女的心思，可真是令人动容啊。

  可惜这样子的母爱，却并不属于自己。

  任灵之前苛责风念念，是因为她心里仍然把风念念当女儿。一个母亲，就算在长女跟前无礼一些，再那么训斥提点几句，也是长辈该有的福利。

  可如今任灵却不敢了。风家是个小家族，小家族总是卑微的。

  风晚意年纪轻，又是大宗门的弟子，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任灵却懂这些。

  一瞬间，风念念都想要闭上眼睛，这样子深深呼吸一口气。

  她也不是抖，喜欢被人骂。

  然而任灵这种态度，当真令坚强的她都险些破防。

  任灵这么一副态度，风念念感觉自己这心狠手辣的恶毒女配人设越发稳固。

  昨日一番折腾，加上今日任灵这一击，搞得风念念有些抗不住。

  不过她终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终究没被击倒。

  风念念泫然欲泣，看着可怜兮兮，抓着任灵的手不放忆往昔：“晚意还小，自然不大记得从前的事情，咱们这一家人从前本是相互扶持，才重新归灵域。母亲，你自然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

  任灵当然记得一些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触怒彼时正得势的圣门，被放逐域外之地。

  所谓域外之地，是普通人生活区域，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就那么活着，也不是说活不下去。

  可对于被流放修士而言，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没有足够的灵源，修士的修为也是会停滞不前。若再加以消耗，这修为更会慢慢的退化。更可怕的是，他们所孕育的后代也会失去开启天赋的契机，慢慢与普通凡俗之人融为一道。

  修士习惯了御器飞行，翱翔于天际的快乐，见过如此种种力量，他们又怎会甘愿当真成为凡俗之人？

  那段日子实在太可怕，任灵当真不愿意再回忆。

  在这段岁月中，任灵甚至还失去了丈夫。

  她每当看到长女那张脸时，就会想起过去的岁月。然后任灵就会下意识别开面孔，不愿意多看。

  风念念好似当真像是那段恶劣记忆的象征，她修为不行，心性浅薄。有知道的，便会感慨风念念被那场流放给耽搁了。

  那么作为母亲，她瞧着自己女儿，总是会不由自主生出了几许的，不喜？

  如今晴羽已经陨落，任灵到底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眼前这张脸是如此秀润可人，眼里充满了依赖与感激。

  可一股寒意顿时涌上了任灵的心头。

  她自然知晓女儿言不由衷，可念念什么时候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也许自己对念念实在太过于忽视。不知不觉，念念竟成为这般可怖之物。

  风念念以一副忆往昔的口气说道：“那时我们一家人相依为命，我更是瞧着晴羽、晚意长大，教导他们炼气诀窍。这段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任灵心里更是一抹凉意。

  世间修士在十岁左右，便要点化开窍，固本培元，打好修行的根基。

  她后面两个孩子回来得早，又因为流落域外之地时年纪小，故而也不大记事，修为也没被耽搁。

  可念念回到灵域却晚了些，故而根基不牢，导致她修行比常人要慢些。

  那时候任灵死了夫君，便由长女看着一对弟妹，教导他们一些粗浅吐纳之术。

  彼时一家人在域外一个小门派挂单，这梅派虽是修行之地，却灵气稀薄。整个门派那点儿灵力，便全赖一口小小灵泉。念念本来在梅派修行，也不过聊胜于无。又因任灵要外出斩杀妖兽做任务，故而念念因要照顾一双弟妹，连在梅派的修行都给耽误了。

  女儿倒也乖巧，彼时并无抱怨。

  可一个人若自己不提自己做过的事情，那么别人更不会记得了。

  日子一久，任灵都忘记了那些事，而且任灵本不愿意记得。

  如今风念念一提，任灵却忽而记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使得任灵浑身发凉。

  小时候念念很爱惜弟弟妹妹，眼里也透出温柔的爱意。

  可是后来——

  可是后来念念在这个家里渐渐变得可笑。小孩子不记事，晴羽和晚意也只记得些散碎事情，再没多少真情实感。

  任灵这么一想，自己都觉得念念不黑化不合理。

  可惜她从前很少想这些。

  现在这张清纯软糯的面颊上透出感激的神态，任灵却已经看到面具后冰冷的威胁。

  任灵只觉得自己灵魂在发颤，她感到了恐惧。

  自己这些年刻意回避，难道便是害死晴羽的原因？念念跟了慕容沉后，她心里再不能忍了。

  故而她放低嗓音，再无平时咄咄逼人：“念念，晚意是你弟弟，便算做错了什么，只盼，你别跟他计较。”

  任灵满脸都是哀求之色。

  她终于袒露自己恐惧，明明白白的跟风念念服软。

  若风念念真还把自己当风家女儿，那么她听到亲生母亲说出这样子的话，则必定是诚惶诚恐。任灵不觉瞧着风念念面颊，只盼风念念稍露委屈。

  然而风念念脸上没有委屈，只有套路，她一派释然：“母亲，我岂会和晚意计较？”

  任灵只觉如坠冰窖。

  风念念脑袋后都快冒出恶魔的小翅膀：“他年纪还小，慢慢教导，总会懂事的。”

  其实风念念的年纪也不大，但她此刻气质显得很老成。

  风念念一副不跟好弟弟计较样子，但任灵已经跳起来：“小什么？已经是青云派弟子，还如此意气行事，这般糊涂，简直不懂事！”

  可能因为太过于激动，任灵嗓子竟嚷得破了音。

  那样子这画面就有些魔幻了。

  平日里任灵不大待见风念念，反倒对后来生的一对龙凤胎十分抬举，称赞有加。

  那现在这场面就比较诡异。

  别人心里就暗叹，看来母爱是藏在心中，等闲无法窥测。任灵平时看着好似不怎么待见自己女儿，其实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关键时刻，任灵给力的站在爱女身边，信任得毫无保留，更直斥儿子不懂事！

  果然做母亲的最爱谁，要看关键时刻的站队。

  这更显得任灵平日里用心良苦！她对风念念的呵斥，显然是想要女儿性子谦虚，不能有自满骄狂之意。

  慕容沉见之欣喜，看来念念已经懂得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做个好人是爽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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