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一三八章
作者:沉筱之      更新:2022-03-07 14:25      字数:4796
  青唯很认真地点点头。

  她把梦里岳鱼七的质问一一拎出来想了一遍——

  “你能保证他日后真正娶你么?”

  这个官人早就说过了, 她就是他的王妃。

  “他自幼封王,在京中还有家人,他甘心舍下这一切同你归于江野共度此生吗?”

  这一问有点强人所难了, 难道跟他在一起, 就一定要让他舍下家人?她问不出口。

  “温小野, 你喜欢他, 他也这么喜欢你吗?”

  青唯抿了抿唇,就这个吧。

  她看向谢容与, “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容与刚把屋门推开,晨间的风一下子灌进来,他在风中顿住步子, 回过头来, 几乎是觉得好笑,“温小野,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她知道吗?懵懵懂懂间,她好像是知道的。因为他从很久之前开始, 就对她很好了。

  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好,无可比拟的放肆宠溺, 与十足的安宁, 以至于她每每和他一起, 总是不由自主地信赖。

  然而这一问一出,她心上某个地方像是被开了闸, 那份被她小心存放不曾触碰的好奇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她忍不住又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第一眼?”

  温小野就是温小野,太直白了,一点也不会拐弯抹角。

  谢容与看着她, “这也是你师父要问的刁钻问题?”

  青唯抿唇不语。

  谢容与笑了笑,“不是第一眼。不过很快,你嫁过来不久后吧。”

  青唯愣了一下,“这也太快了。”

  其实眼下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快了。大概是从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很特别,那个山间孤零零的青影在他心间烙下的印象太深,就跟命中注定似的,后来再相见,自然而然就动了心,更何况姻缘使然。

  他们尚未用早膳,正走在通往外院的回廊上,谢容与仔细想了想,温言道,“因为小野姑娘就是这样讨人喜欢,跟你认真相处几天,都会很喜欢你。”

  青唯望着他:“真的?”

  谢容与长睫微压,垂眼看她,冷清的眸光里染着日色,“怎么,我的小野姑娘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他倾身过来,抬手轻轻勾起她的下颌,微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那我证明给你看。”

  倏忽间,唇上被一片柔软倾压,伴着一丝带着侵略意味的韵致,碾磨间辗转深入。

  她被他圈着,倚在回廊的长柱上,觉得有长风袭来鼓动衣衫。

  可她耳边除了她的心跳,他微喘的呼吸,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像蝴蝶停歇在花蕊,春阳当头静谧无声,鸟不叫了,风也很小心,只有鲜亮夺目的日光,与他的气息温度融在一起,化作无声潜入的雨,将万般滋味融汇相交。

  青唯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情难自禁,直到回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他才慢慢放缓攻势,将春雨散成浅雾,小荷塘上蜻蜓点水几番,然后才稍离寸许,眼里带着沉醉的微醺,注视着她,“相信了吗?”

  青唯的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忘了他要让她相信什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谢容与笑了笑,重新牵了她的手往廊外走。德荣就等在回廊尽头,见主子与主子夫人过来,根本不敢抬头,他落后二位主子半步,目光几乎是黏在地上,“早膳在花厅,已经备好了,适才祁护卫来了,正在书斋等公子。”

  漱石的画风与《山雨四景图》的无名氏很像,谢容与怀疑这二人是同一人,不过他于丹青钻研不深,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昨晚一回来,他便吩咐祁铭把漱石的画作与四景图的覆画拿给张远岫验看,祁铭一早就去办了,眼下想必刚到。

  谢容与也不耽搁,与青唯匆匆用完早膳,到了书斋,祁铭便迎上来拜道,“早上属下把画作送去官邸,张大人看了一眼,也觉得漱石与无名氏像是同一个人。他的结论与虞侯一样,认为这二人的走笔技法十分相似,倘是同一人,五年之内精进至斯,必是天生的丹青大家无疑,故而张大人不敢确定,称是还需细验,请虞侯允他半日,半日后,他自会遣人来禀。”

  贩卖洗襟台登台名额的人是曲不惟,玄鹰司苦于无直接证据,只能从中间人岑雪明入手查证。

  岑雪明失踪前,唯一的异样就是买了几幅漱石的画作,漱石无疑是突破口。

  倘若能证明漱石与无名氏是同一个人,那么非但说明漱石就在陵川,他近一月间还在顺安阁出现过,甚至出售了自己的画作,这样便大大缩减了玄鹰司的搜查范围。

  毕竟找到漱石,寻到岑雪明就有望了。

  双管齐下,谢容与这边请张远岫验画,那边自然要派人去顺安阁查无名氏。

  只是顺安阁规矩严苛,他们是领略过的,如果直接跟顺安阁打听,那掌柜的非但不会说,还会提防他们,是故昨晚谢容与一回庄,便吩咐卫玦在玄鹰卫中挑一个生面孔,扮作富家公子去顺安阁卖画。至于画作,谢容与早在初初查到漱石时就备好了,是前朝月扉大师的名作,从中州流出,十分珍贵。

  谢容与问:“齐州尹那边怎么说?”

  祁铭道:“齐大人一大早派人来禀,称是已经调派人手去查窃画贼的身份了。只是这窃贼踪迹难觅,怕是得挨家挨户寻访,不能急于一时,他请虞侯允他些时日,他一定为曲校尉找到《山雨四景图》的底画。”

  祁铭说着,顿了顿,“属下想着,左右虞侯想要这《山雨四景图》,只是为了验证无名氏是不是漱石,眼下底画丢了,覆画仍在,窃贼虽窃了画,并不妨碍虞侯办事,属下便没有催促齐大人。”

  “我觉得这窃贼古怪得很。”这时,青唯道。

  谢容与看她一眼,“怎么说?”

  “他功夫极高,如果当真是冲着画来,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窃走所有画作,他为何不全拿走,偏偏只窃一副?我看他当时窃画全图方便,几乎是顺手勾到

  那副便拿那副,半点不带挑拣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兴之所至,还是世外高人一时起了玩心?可什么样的玩心,值得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在这么多玄鹰卫与巡卫跟前窃画?”

  谢容与听了青唯的话,目光深了些。

  其实有句话谢容与一直没说,他知道那窃贼不是冲着画来的,他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在昨晚那么多人当中,最想要这副《山雨四景图》的,正是他谢容与。这个窃贼真正的目标是他。

  谢容与默然片刻道,“追查窃贼的事宜暂且交给州府,玄鹰司集中精力先查漱石。”

  他几乎能确定,漱石、岑雪明、包括窃画贼,这三者之间是息息相关的,只要查清漱石,一切定然能水落石出。

  不到正午,卫玦就领着一名玄鹰卫从顺安阁回来了。今日扮作富家公子去顺安阁卖画的玄鹰卫叫韦怀,年纪与祁铭一般大,刚刚及冠,个头却比祁铭矮半截,模样斯斯文文的,穿上襕衫,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文弱书生。

  韦怀一见谢容与,与他禀道:“虞侯,属下今早领命去顺安阁卖画……”

  -

  韦怀是中州人,说话也是中州口音,他到顺安阁时,时辰尚早,顺安阁也才刚开张。

  昨晚曲茂在阁里闹了一场,郑掌柜唯恐影响生意,今早一开门,见是有贵客临门,喜出望外,连忙将韦怀往楼里迎,目光掠过他怀里抱着的画轴,殷切地道:“敢问贵客是买画还是卖画?”

  韦怀似乎踌躇,好一阵才低声说:“卖画。”

  他将手里的画轴在桌上摊开,郑掌柜看过去,一眼认出这幅画正是前朝月扉大师的《日暮涉溪过山舍》,十分珍贵,不过郑掌柜是何人,名画司空见惯,他含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画,不动声色地等韦怀发话。韦怀道:“这、这是我家中藏画,听说贵阁每月有诗画会,童叟无欺,是以想拿过来估个价。”

  郑掌柜道:“贵客说得不错,顺安阁收画卖画向来童叟无欺,绝不让买主卖主做折本买卖。贵客让在下估价,在下便给您一个实在价,月扉虽是前朝有名的画师,说是丹青大家还谈不上,名声也在水松之下,远不及东斋,不过这副《过山舍》倒是有名得很,足以拿到诗画会上卖了,这样,在下标五百两起,价高者得,所卖价钱四六分成,顺安阁四,阁下六。”

  这个郑掌柜果真很识货,谢容与把画交给玄鹰司时,就说这副画作大概五百两起价。

  韦怀听是五百两,似乎对价钱并无异议,他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价格好说,只是……只是这幅画作,是我从家中偷拿出来的,也就是来了陵川,我才敢偷偷拿出来卖,是以决不能让人知道卖画人的名讳,不知贵阁能否为我保密。”

  “这个好说。”郑掌柜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了数,这样的败家公子他见得多了,“顺安阁一向注重保护私隐,诗画会上,莫要说是卖主与买主之间,即便买主与买主之间都不会相见,谁也不知道彼此买了什么画。且一桩买卖敲定后,当场结银子,只要出了顺安阁的大门,银货两讫,自此与顺安阁和卖主再无关系。”他说着,从柜阁里取出一张现成的契约,指着其中一条,“贵客请看,买家只要带着画出了顺安阁的大门,这笔买卖三方之间都算成了,顺安阁需得尽早跟卖主结银子,从此一帐三清,贵客不必有后顾之忧。”

  韦怀看了契约,若有所思。

  这么说,昨晚曲校尉想让顺安阁赔偿画作,郑掌柜之所以不情愿,不仅仅因为楼里规矩,还因为曲茂踏出楼阁的那一刻,顺安阁与无名氏之间买卖即成,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顺安阁都得付给无名氏三千两。

  韦怀心中渐明,面上却显犹豫之色,“可是……我听说贵阁昨晚黄了一桩买卖,画师本该到手的三千两纹银,最后退还给买主了……”

  “昨晚之事,在下不好透露太多。”郑掌柜听了这话,神色肃穆起来,到底关乎今后的生意,他还是解释了一句,“在下只能告诉您,顺安阁能有今日,全靠画师与卖主的信赖。买画人常有,稀世名品却不多见,顺安阁在留章街为何独占鳌头,不正是有像您这样的卖主愿意把画拿过来寄卖吗?实不相瞒,顺安阁卖家至上,无论是画作的价格,还是诗画会的拍卖,我们对于卖主,都是公开透明的。譬如贵客您这幅画,我们是要拿到诗画会寄卖的,那么诗画会当日,我们必会邀您前来。您不愿透露身份,这个好说,一来,您可以扮作画师,在后堂等候,诗画会一结束,即刻有伙计前来跟您结账;二来,您甚至可以扮成买主,顺安阁会单独为您分一间雅阁,您可以亲眼见到您这幅画是如何拍卖,又卖出了怎样的价格。至于昨晚那副《山雨四景图》,在下只能告诉您,顺安阁绝没有牺牲卖家的利益,无论是之前顺安阁决定将买卖撤回,还是后来决定让官府来做主,我们都是征求过画师无名氏同意的……”

  -

  “他说到这,属下担心引他起疑,没有再追问,将《过山舍》寄在顺安阁就离开了。”韦怀道。

  谢容与思量半刻,拎出一个重点,“他说,如果卖主有画在诗画会拍卖,诗画会当日,顺安阁必会请卖主前来?”

  韦怀称是,“不过属下想,那无名氏身份这样隐秘,哪怕顺安阁请了,他未必前来。”

  “不,他来了。”谢容与淡淡道。

  “为何?”书斋中,祁铭与韦怀齐声问道。

  “还记得昨晚,郑掌柜是何时决定将《山雨四景图》的买卖撤回的吗?”谢容与道,“就在他和停岚争执之后。

  “从《山雨四景图》卖出,到他和停岚起争执,郑掌柜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顺安阁,他既然说‘撤回《山雨四景图》买卖,我们是征求过画师无名氏同意的’,他到哪儿征得那无名氏同意呢?只能在顺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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