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零五章
作者:沉筱之      更新:2022-03-01 20:55      字数:4446
  “这个人正是岳翀将军义子, 岳鱼七。”

  青唯张了张口,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这些年,她一直在找师父。

  洗襟台坍塌的两个月后, 朝廷的海捕文书尚未下达,外间已传出要捉捕温氏亲眷的风声, 而岳鱼七,正是在这时向昭化帝投案的。

  他称自己是温阡的内弟, 朝廷若要追责温筑匠,他应承担一份罪责。

  玉鞭鱼七功夫过人, 当年长渡河一役, 他一人一剑便能以一敌百, 长渡河幸存的将士不多, 其中一半,都隶属鱼七的侧翼, 是他带着他们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生路。

  青唯不明白岳鱼七明明可以独善其身, 为何要主动投案, 当她接到这个消息时, 她的师父已坐在囚车中, 跟随昭化帝的御辇北上返京了。

  岳鱼七后来消失在一场预谋已久的劫囚中。

  也不知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 居然敢去劫皇帝的辇行,这事后来传得神乎其神, 说什么当日黄沙漫天, 数十黑衣杀手自道旁跃出, 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劈断囚锁, 黄沙还未散,囚车上只剩一个裂成两半的颈枷。

  不过传言只是传言罢了,说出口, 又有多少人会信呢?

  帝王辇行上千禁卫随行,几十个杀手,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是以后来就有人揣测,岳鱼七其实没有消失,他只是死了。洗襟台坍塌昭化帝震怒,斩了魏升、何忠良还不够,斩了玄鹰司的指挥使也不够,还要将这个与温阡有瓜葛的小将军一并处死。

  因为岳鱼七到底是长渡河将士,昭化帝顾忌人言,才安排了一出劫囚掩人耳目。

  ……

  青唯哑声问道:“你……是何时遇到他的?”

  “昭化十三年的九月。”葛翁记得很清楚,竹固山被屠后,他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九月下旬。”

  那就是洗襟台坍塌的两个月后。

  这么说,岳鱼七来了上溪,问明山匪之死的缘由,就去向昭化帝投案了。

  青唯又问:“你见到他时,他可曾说过什么?”

  葛翁摇了摇头:“岳小将军来得匆忙,走前除了嘱咐我等躲起来,只称自己还需寻人。”

  寻人?师父还要寻什么人?

  青唯的手不由握紧。

  还是说,那时师父也在找她?可他既然要找,后来怎么不继续找下去了呢?害的她这些年辗转飘零,总是伶仃一人。

  青唯心绪翻覆,却也知道葛翁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一时言罢,谢容与对葛翁道:“眼下上溪已非安全之所,县衙不干净,外来的官兵也非全是善类,前辈若信得过在下,不如暂由在下安排人护送诸位离开。”

  谢容与这话说得十分客气,但葛翁知道,他们其实别无选择。

  葛娃已经被发现了,衙差们找来岩洞是迟早的事,他们已在这躲了几年,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不成?与其这么暗无天日地过活,不如搏一把。

  葛翁扶杖起身,看着谢容与:“敢问阁下,接下来可是要对付那蒋万谦了?”他一顿,声音又沉又苍老,“那蒋万谦背后的人,可不简单。”

  言讫,他并没有等谢容与的回答,拄杖往石室外走去,“那就有劳阁下了。”

  -

  外间天色已明,刚出岩洞,一名玄鹰卫立刻来报:“虞侯,左骁卫的伍校尉带兵找去城西庄子了?”

  “伍聪?”谢容与的眉头微微一蹙,“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刻前,虞侯上山以后,属下带人在庄外盯着。”玄鹰卫道,“他似乎是为了少夫人而来,眼下已传了那县令外室,询问叶氏祖孙与……江氏。”

  “江氏”二字一出,谢容与看青唯一眼。

  他知道她眼下化名姓江,适才绣儿一声声“江姑娘”地喊,他就注意到了。

  青唯似无所觉,她有点恼:“去年在上京,几个追捕我的左骁卫校尉,就有这个姓伍的,日前我来上溪,巧了,山外值守的又是他,他应该自那时就开始怀疑我了。”

  她说着,掉头就往山径另一头走。

  谢容与捉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儿?”

  “我去林子里躲一阵,等他走了我再出来,这个人简直阴魂不散。”

  谢容与没松手,对玄鹰卫道:“你先带人把葛叔和葛娃安顿去云去楼。”随后,看青唯一眼,言简意赅:“跟着我。”

  -

  到了山下,老远就瞧见十数左骁卫环立在庄外,余菡带着吴婶儿几人在庄门口翘首以盼。

  庄前除了伍聪,县衙的秦师爷也在,一见谢容与,二人立刻迎上来拜道:“殿下。”

  谢容与这会儿身边只跟着章禄之与朝天两人,玄鹰卫守着青唯与叶氏祖孙远远等在山脚。

  谢容与道:“怎么?”

  “禀殿下,”伍聪知道小昭王和那温氏女的关系,有点犹豫,“属下……因一桩旧案,前来向城西庄上的叶氏祖孙及其表姐江氏查证,不知殿下可否让属下……见一见这三人?”

  谢容与声音很淡:“你不是奉旨来捉鬼的吗?怎么疑起这三人了?”

  “是这样,因这三人中的一人,与属下近年追捕的一名重犯很像,且很可与前夜殿下追捕的灰鬼是同一人……”

  “大胆伍聪。”不待伍聪说完,章禄之便打断道,“当夜捉鬼不成,本是你自己疏忽,虞侯已因此训斥过你,怎么,你这是不长记性,反倒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此事顶撞虞侯么?”

  “属下不敢,属下实在是……”

  伍聪话到嘴边,只觉怎么说都不合适。

  他一个七品校尉,当真是人微言轻,别说亲王殿下,就是单拎出玄鹰司都虞侯这个身份,他都是得罪不起的。

  顶撞小昭王非他所愿,但左骁卫这个衙门,由上及下都有点一根筋,温氏女的通

  缉令未撤,重犯疑似就在眼前,他难道能双目一闭,当做没看见不追捕了么?他不能。

  伍聪垂着眼,等着谢容与训斥,然而等了一会儿,谢容与却并没有如日前一般斥责他,反是移目看向秦景山:“秦师爷怎么来了?”

  秦景山听得这一问,有些意外:“回殿下,因今早伍校尉跟草民打听起叶家祖孙,草民左右无事,这便带着伍校尉过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这庄子上住的,是孙大人的……孙大人的家人。”

  原来是他把人带过来的。

  谢容与听了这话,对伍聪道:“你来查案,本王也来查案,你要找的这几个人,正好也是玄鹰卫要找的证人,你可愿予本王一个方便,先将人带走查审?”

  他堂堂一个殿下把话说得这样客气,伍聪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了。

  -

  伍聪一走,玄鹰卫很快驱来了两辆马车,章禄之对叶绣儿与叶老伯道:“二位,回去赶紧收拾东西吧,别让我们虞侯等久了。”

  绣儿连忙点了点头,快步回了庄。

  余菡与吴婶儿几人被玄鹰卫拦在庄门口,看着叶绣儿匆匆回来,不一会儿,拎着一个行囊出来,傻了眼。

  余菡追了几步,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要把我的人带走?”

  她乍然醒悟过来,狠狠一跺脚,厉声道:“不行!你们可不能带我的人走!”

  绣儿已将行囊搁在马车上了,听是余菡要拦着不让她离开,犹豫了一下,问谢容与:“官爷,可否容奴婢去跟我家小夫人道个别。”

  谢容与微颔首。

  绣儿于是快步来到余菡跟前,隔着两名玄鹰卫,说道:“小夫人,我和阿翁摊上了桩案子,得离开上溪一阵。左右这阵子庄上的胭脂够,环钗也有新买的,等夫人用上一阵,用腻了,我就回来了。”她说着,又从袖囊里摸出一个荷包,“这荷包里,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银钱,要是夫人把胭脂都用完了我还没回来,夫人就让人拿这银钱去东安府采买,算绣儿孝敬您的。”

  荷包握在手里,里头几块指甲盖大的疙瘩,这死丫头,这才多少碎银。

  余菡问:“你说要走一阵,一阵是多久啊?”

  绣儿摇了摇头,那么多条人命呢,官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的,官爷是京里来的,指不定她还得去京里。

  “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可能一两年吧,总之小夫人待我好,我定是要回来伺候您的。”

  “一两年?”余菡一听这话,气得将荷包往地上一摔,“你这死丫头,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她心里也清楚,绣儿走不走,这事她自己说了不算,能做主的,是不远处立着的,那个谁见他都要矮他一头的公子。

  她将绣儿往一旁搡开,扭身上前,当即就对着那人嚷道:“你是什么人啊?我的丫鬟,你说带走就带走,你怎么不——”

  话未说完,谢容与别过脸来。

  后半截话生生卡在喉咙口。

  余菡愣了,见过俊的,没见过这么俊的。

  天上的月亮落到水里也只是一个虚影,眼下简直是真仙人来了凡间,身前缭绕的春风也化成了天人泽被的仙雾。

  余菡有个毛病,见不得长得俊的,两年前跟孙谊年去东安,撞见顺安阁的才俊,膝盖头直发软,眼下这个,别说腿软走不动道了,连气都喘不匀了,要不是他带走了她最喜欢的绣儿,不说不笑周身一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凉意,她就要赖上去,一辈子跟定这个人。

  余菡只道是自己跟他说不着,移目看向青唯。

  她倒不傻,自从这个姓江的丫头来了庄上,怪事异事一桩接着一桩,眼下绣儿被带走,定跟这个姓江的丫头脱不开关系。

  她捏着帕子指着青唯:“是不是你把绣儿拐走的?”

  青唯对余菡道:“此前多谢夫人收留,日后事平,我定将绣儿平安无恙地送回来。”

  “不成!”余菡一跺脚,目光在青唯与谢容与身上徘徊几遭,蓦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会来上溪了!你莫不是早跟此人有勾连,为了他才逃婚的?”

  “逃婚”二字一出,谢容与顿了顿,移目看向青唯。

  余菡插着腰,当下也不管不顾了,“我好心收留你,你却拐走我的绣儿,当心我把这事告诉你夫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相公是谁,绣儿早把一切告诉我了,他姓谢,官宦人家出身,其实你们早成亲了,但他心不定,浪荡得很,成日在外头沾花惹草,还要招小妾,纳外室,还有个什么高门千金几年前对他芳心暗许,一心想要顶掉你嫁给他,你气不过,醋意大发了,所以跑了!我告诉你,别以为上溪闭塞,谢姓在陵川少见得很,这样的浪荡公子哥,东安有几个,我一打听就知道!你不是会跑得很吗?我这就让我那冤家去寻你的相公,让他来上溪,把你五花大绑捆回去——”

  余菡话未说完,就被两名玄鹰卫架着胳膊,撵回庄上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玄鹰卫包括朝天都垂下了头。

  青唯闭了闭眼,只恨山间旷野,除了一个庄子,她哪儿也不好逃。

  她垂眸立在原地,飞快思索着如何解释自己编排的弥天大谎,这时,身侧传来的谢容与的声音。

  低沉而清澈,镇定又从容:

  “娘子不上马车?”

  他微一顿。

  “上个马车罢了,这就不需要为夫五花大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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