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扶着凌哲的手慢慢从车上下来，虽然才离开一个多月，向阳却是第一回有了这么强烈的归属感。桃坞村，这里有她和小哲的家，有他们俩的亲人。

  就算别无长物，可总是一个窝。现在回来了，向阳拉着身边的少年笑笑，“到家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都跟狄大爷说了什么话，向阳跟白老爹从衙门回来的时候两人好像谈妥了什么，面儿上都挺开心的。向阳远远地瞧着他坐在桌边，手撑着下巴，黑黝黝的凤眸总算多了一丝轻松。再不是之前面对凌晨时那么冷漠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少年上了马车，招呼白老爹一声，几人才出发。

  一路上这小子小心护着自己，再没那么冷冰冰的了，可向阳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已经不一样了。

  她没问，他也没答。

  两个人就这么平静的依偎着，直到马车轱辘颠了一路到了家。

  凌哲回头冲她温柔的笑笑，“进去吧，下毛毛雨了。”

  “嗯。”

  白老爹把马车赶进院子里，又回了前屋。此时家里已经炸了锅。

  福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这阵子周康都跟他一一细说了向阳的近况，可当她就这么直愣愣的出现在她面前。福婶子整个人都傻了。

  “哎哟！丫头喂！”

  向阳赶紧上去搂着她，亲昵的蹭蹭老人家的额，“娘，我们回来了。”

  福婶子拍拍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领着她朝堂屋走。周康和白素云带着小佳在院子收衣裳。宋祁就靠在耳房的门边，时刻都关注着那边儿的一家三口。

  几人一听到这边有动静，都纷纷聚了上来。瞧见是谁回来了，整个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周康护着自己的娘子，带着孩子走到堂屋。给几个人都搬了板凳。

  “来！快坐！走那么久也不回来看看！”

  凌哲给向阳拉了拉凳子，“哥，咱不是天天见嘛。阳阳是想着忙完了就直接回来的。”

  周康瞄了他一眼，手里还在倒水，“那现在是盖完了？俺怎么记着还有一点儿没起来啊！”

  向阳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哥你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们就是想回来了。没别的原因。”她拉着凌哲淡淡的笑笑。

  回家是为什么，他们心底很清楚。

  周康也不说什么了，白素云在他边上噙着嘴笑呵呵的。他一乐，过去搂着媳妇儿靠在她肚子上傻气的要命，“娃儿！可别折腾你娘！听到没？不然等你出来，我一定揍你屁股！”

  白素云推推他，“去你的！你打他，我就打你！”

  周康苦着脸讨好道，“不要啊，云云，我也是为你好啊！谁让他老折腾你！”

  向阳就坐在白素云身边，下意识的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跟白素云的肚子。天！她这是橄榄球的话，那云云姐的肚子可就是比篮球还要大啊！醉了。

  白素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回魂，“想什么呢？”

  “呵呵，没！云云姐！你疼吗？”涨这么大，肚皮怎么没被撑破呢！向阳神奇的想。

  白素云扶着腰身笑得有些无奈，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很乐在其中。“他不踢我还好，就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两条腿抽筋的厉害，翻个身都难受。”向阳默默替她擦一把汗，想着自己以后怕是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她转头看身边一直默默无言的宋祁，

  “额，云云姐什么时候到日子？”

  宋祁就呆在白素云身后，淡定的说了一句，“后天吧——”向阳心头一惊！这日子怎么会这么近了！还不带她反应过来，宋祁又加了一句，“最迟。”

  “。。”

  向阳瞪大了眸子，这该死的说话不能一次说清楚吗？五个字还断那么远！

  “你意思是说，云云姐这两天就有可能生了？！”

  宋祁摊摊手，“严格意义上看来，是可以这么说。”

  “你！”向阳起身指着他，周康在一边儿拉了拉向阳，“妹子，你别急。宋先生这两天一直都跟着云云，照顾周到着呢。你不要错怪他。”

  “哼，这还差不多！”向阳吸了口气，坐下来和着凌哲端给她的开水。“云云姐，这两天你要多走走，这样对身孩子有好处。”

  白素云点点头，拉着自家夫君的手，“好在我也不是头一胎，大伙儿就放心吧。”

  向阳又瞧了一眼她鼓囊囊的肚子，真的没问题吧！这么大的一坨真的能从那里出来？！天！光是想想，向阳就觉得菊花一紧。

  猛然记起，这宋祁是专门为士兵治病的，女人生孩子，他能帮上忙吗？

  “宋祁，你能行吗？”

  宋祁瞥了她一眼，“放心吧，我当年考上御合院也不是摸后门儿走关系才进去的。替孩子接生这种事情——”

  “嗯？”

  “其实跟给母牛接生是一个道理，你说对吧？”

  “。。”

  凌哲瞧着身边的人气鼓鼓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真怕宋祁再说一句话，他就再也不用在这个院子里出现了。

  向阳挣扎了两下，气呼呼的看了凌哲一眼，“小哲你快放开我！我忍不住了！”

  凌哲眼底一点儿波澜都没有，只是小心的搂着女人的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抱着。“乖乖的，老实点儿。”

  “不要嘛！这人太欠揍了！”宋祁在另外一边无所事事的掏了掏耳朵，好像人家说的是旁人，压根儿就不是他。

  周康憨憨的笑笑，知道这个妹子是对自己娘子好的，也跟着劝，“妹妹，你别太在意。宋先生一定能照顾好我媳妇儿的。”

  向阳在凌哲怀里扑棱了两下，听了这话也不恼了。宋祁的医术确实不像他的个性这么操蛋。

  “那成，爹娘，哥，嫂子，走着，我们去楼上，我有事儿跟你们说。”

  白老爹眼底清明的很，一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凌哲倒是皱了眉，阳阳一直跟他在一块儿，什么时候藏了事情，还是他不知道的。

  宋祁是个定心丸，有他在，白素云也能跟着说一会儿话，也不怕突然孩子闹起来。向阳瞧着她也要上楼，索性也就让他跟上来了。

  等众人到了楼上，向阳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嘴角将视线定格在凌哲的面上，“小哲，你看。”

  向阳又把还给凌哲的鲜环袋拿了出来。凌哲开始还没想到他要拿什么，倒是猜想着这事儿跟这一路来，她跟爹离开的事情有关。

  凌哲不笨，凌晨被抓，他想过她会出手救人，可对于死囚来说，阳阳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人救出来。

  向阳看他眼底清澈的很，一副猜得八九不离十的样子。突然就笑了。“来，”她拉了凌哲到自己跟前，伸手在他脑门儿上轻轻弹了弹，有些叹气，“你别气啊！我是不想你后悔。”

  凌哲定定的瞧进她的眸子里，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谁想她突然把鲜环袋打开，等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男人时。凌哲彻底蒙了。

  “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向阳捧着他的脸，心底有些欣慰，还好还好，小孩儿没发怒！

  她随口说道，“县太爷陆开胆小怕事，人贩子带的死囚，这些事儿他担待不起。”福婶子和拉着白老爹，两人交头接耳了还一阵儿，福婶子才了然自若的立在那儿。

  白素云站在周康身后，两人离得比较远，索性还没被吓到。屋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看不清容貌的人，饶是离得最近的小破孩小佳也有些怕哭了。

  向阳拉过小胖墩儿轻柔的摸摸他的小脑袋，“小佳乖！不哭！不吓人！这是小哲叔叔的哥哥，亲的。”说这话时，向阳眼角余光却瞄着身边立着的少年。

  凌哲淡淡的瞧着与大家格格不入的男人，眼底黑漆漆的让人看不出想法，过了一阵儿他才开口，话确实对凌晨说的。

  “你想死还是想活？”

  凌晨从袋子里出来时人还没怎么清醒，可能是突然从昏暗的环境里出来，此刻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他似懂非懂的瞧着面前的男人，昔日软弱到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弟弟。

  “你说什么？”

  凌哲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黑蒙蒙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久，空气里湿湿的让人很不舒服，“死还是活着，你自己选。”

  “小哲！”

  向阳上去拉了他一把，手搂着他的腰，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气自己把这个男人带回来，也不置之不理。相反的，倒是和他聊起了天。说的话她也有些没明白。

  凌哲覆上她的手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了一丝冷漠，还有一丝高傲。他不是完人，他记仇。尤其是这些年，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对他做过的事情。

  即便他对凌建文不屑一顾，即便他不想成为凌家的一人，即便他连这家里一文钱也没有摸过。这个男人人就是死死咬着他不放了六年。

  凌晨看那两人紧紧依偎着，面前的少年冷淡如斯，就好像以前每一回自己跟他挑衅，他都是这么无所谓。一种伸出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搅得他浑身都不舒服。想气，想骂人，可那人都是这副样子。

  凭什么？

  为什么？

  “凌哲，你你不要太不把人放在眼底！”

  凌哲轻轻一笑，“我把谁不放在眼底了？有吗？”

  “你！”

  凌哲转头看了一眼向阳，轻轻抿了抿唇角，“你不是想撇清关系，想进衙门吗？阳阳带你出来你就出来了？凌大少爷，您要是不愿意，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我们不留你。”

  向阳一愣，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他不气自己偷偷把人弄出来，只是担心她的心意别人会不会接受。

  这个小子！

  向阳把手收了收紧，“小哲，你放心吧！他——”

  “阳阳，我想听他说。”凌哲直直的瞧着凌晨，这个男人如今落魄了竟然还会耍小脾气。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凌晨低了低头，把一片阴霾掩埋在眼底。只露出一丝苦笑。“我还有什么选择不选择的。随你们吧。”

  凌哲有些看不下去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凌家大少爷有一天能变成这副模样。

  向阳抚了抚凌哲的背，虽然他没说话，可向阳感受的出来，这人正在生气。宋祁在边上瞧着只记得这男人是凌哲同父异母的哥哥，其他倒还真的不知道了。

  凌哲冲他招招手，“宋祁，给他找套你的衣裳，娘，锅里还有热水吗？”宋祁不可置信的长着嘴巴，我的衣裳？！为什么不是你自己的！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安排完就陪着福婶子下楼了。“热水一直都有。”

  “娘，您给我装一桶，我待会儿下来拎水。”

  福婶子有些奇怪，“小哲呀，你要水给这人洗澡的吧？拎上来做什么？”

  凌哲和向阳对视了一眼，女人似乎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凌哲轻轻笑着，“我想试试浴室能不能用了。”

  向阳睁大了眸子，“你带狄大爷家的材料回来了？”

  “对啊！”凌哲羞涩的笑笑，这还是他临走之前找狄大爷蹭来的。听说他家里这种料子也不多了。如果再过两天指不定就一尺也拿不到了。

  向阳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想的真周全，”

  凌哲摸着脸上热乎乎的地方有些高兴。周康跟在他身边儿听说浴室能用了立马来劲儿了。

  “什么料子啊？弟弟！狄老爹给你啥了？”

  凌哲到了浴室直接按照记忆中狄老爹家里浴室的样子，把泡沫包裹在水箱上，连带着排水的通道都一一包严实了。

  “怎么样？哥，这东西你看着眼熟吧？”

  周康早被那层比自己家盖菜的泡沫还要厚实的泡沫来了劲儿，“嘿，俺还是头一回见到还能这么用泡沫的。”

  浴室里地方有限，向阳，福婶子，还有白老爹都在厅里站着，见他装好了泡沫也都伸头进来看。瞧着那块儿白花花的东西，白老爹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能不让水上冻？我怎么觉得这么悬呢？”

  福婶子半信半疑的点点脑袋，说实话，他也这么认为的。

  凌哲把东西装好，自己出来的时候也不解释，这些还是要看效果才能拿来说话的。

  福婶子看他忙完了赶紧抽身去了厨房，一桶热水很快也被提上来了。周康从院儿里取了一大桶冷水进来。让凌哲都给倒进水箱里。

  等一切都弄好了，凌哲拍拍手拉着向阳准备离开，“大家先离开吧，能不能用，这都还得看人家。”他的视线胶着在凌晨身上。

  整个过程中凌晨都一直默默无言的看着，这个家，这群人，还有这里的摆设，以及眼前的这个自己以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凌哲。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他不喜欢做梦。可这回，只怕是再难以醒过来了吧。他恍恍惚惚的进了浴室，开了凌哲刚刚摆弄的阀门径自洗澡去了。大伙儿也都下了楼，只留凌哲和向阳还呆在楼上。

  向阳紧紧瞧着身边的少年，一刻也转不开眸子。

  从他开始动手包水箱，从他主动给凌晨找衣裳，弄洗澡水。他变了。变得不再是自己一直守着的乖宝宝了。

  好像也不对。

  向阳摸着滚烫的心口，他也没变。他依旧细心做到每一个细节。会对大家温润的笑。想事情的时候也会偷偷皱起眉头。

  “阳阳，你怎么了？”凌哲看她发呆还以为她病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是很烫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向阳蒙了，对了。他好像变得跟成熟了。

  不是总是为自己为什么，做事更加独立，更有想法了。

  凌哲见她不说话，只在那儿一个劲儿摇头，这下也没了话。

  宋祁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套衣裳，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着，“剥削的财主，收了我的好处，竟然还要我拿衣服！抠门儿！也不知道从县城直接给人家买一件！还兄弟呢！”

  向阳站直身子咳了两声，宋祁瞧见两人就站在楼梯跟前儿，这下也傻眼了。

  “哈哈，哈哈哈，那个，衣服在这儿，我的身材跟他的——呵呵，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凌哲接过衣裳，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宋先生，我们可不是财主，你们如今的吃喝住都是我们家的，如果咱们再不省着点花销，只怕一家人就要坐吃山空了。”

  宋祁被他看得额上直冒冷汗，附和着，“哎！是！是！”

  凌哲又说，“对了，我好像还记得你给我的好处呢，好像是几个鹌鹑蛋啊？是不是？阳阳？”向阳老实的点点头，“对了，凌晨今晚就跟你睡好了。省地儿。”

  “什么？！”

  宋祁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嘶吼的声音整座院子的人都能听得见。

  向阳摊摊手，“怎么？我们这儿没别的空房间了。他跟你挤挤还能给你暖被窝。难道你嫌弃人家？”

  宋祁愤怒的指着面前搀着手的小俩口，气的腰都直不直来了。俗！太俗！不就是地方吗？不就是吃穿用度的银子吗？扣成这样！至于吗？

  “你们！你们等着，封公子要是好了，我一定一文钱都少不了你们的！”

  向阳撇撇嘴，“谁知道你们家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好透了！伤势不是又复发了吗？”说到这儿，宋祁也愣住了，“是。。”

  凌哲难得慷慨了一回，“宋先生，你快给医治医治，缺什么药，少什么引子只管开口。千万别把人给医死了。”

  宋祁皱着眉头有些吓到了，这家伙儿能这么好心？果然没多会儿又听少年开口道，“他死了谁来给我们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