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平轩弓着身子站在门外，脑海里还记着方才凌建文死前的样子。他掏了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终于有些害怕。

  面前是一扇紫檀雕花的小门，没过多久，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引着向平轩进去。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里立了一个人。向平轩恭敬的给他鞠了一躬。声音里总算有了些底气。

  “先生，是已经办妥了。”

  “向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起来。”那人转过身来，落拓的身材，再加上英俊的脸庞很难让人移开视线。向平轩愣了一下才开口。

  “苏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杀凌建文？”

  “向大人，你以为我寻私报复？”

  “向某不敢。”向平轩低着头，说实话，在刚才来的路上他一直是这么想的。这苏秦和凌建文的关系，哼，只怕是从十六年前就积下了。如今凌家落马，难道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秦瞧他那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向大人，我若是希望凌府有事，当初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把你的女儿送到凌府。”

  “这——小女！”向平轩脸色一白。

  “向大人先别着急。”苏秦悠哉的走到窗边，“凌建文替银王办事，这你也知道。如今银王已经得手，此刻人就在皇宫里待着。”

  “向某知道。”

  “那就是了！”苏秦转过来看他，面上是少有的正经。“向大人，朝中之人支持他的人虽然不少，可也不乏像你我这样的。向着皇上的。他想登基，如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哼，”

  向平轩走在他身边点点头，“是。如今京城百里之内的所有城池皆已被封锁。银王是把皇上当成通缉犯同等抓捕了。先生，皇上现在可安好？”

  “向大人放心，皇上已经到了一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很安全。”

  “可先生，银王为什么对凌府下手？据向某所知，他凌建文只是一介商贾，怎么也犯不着被灭门的下场啊！”向平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苏秦转头看他，“哼，银王虽然有些势力，想登基却不易。你要知道，他身上还背着私通袭月国的骂名。总得有人来给他担着。”

  “这——”

  “凌建文这些年没少为银王干那些勾当，不然以他的处事风格，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可以赚。银王也算是抓了替罪羊了。”

  “原来是这样。”向平轩顺了口气。苏秦应了一声，“向大人，你为银王办了这件事，他对你的信任也会增加不少。但你还是万事小心才好啊。”

  向平轩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现在在朝堂之上可是第一个跟着银王站队的人。每日都在昔日好友中遭受白眼。

  可为了凤泽国，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秦转身就瞧见向平轩脸上露出少有的落寞。他拍了拍向平轩的肩膀，“向大人请放心，令千金一切安好。你一定要保自己周全。日后自有时日相见。”

  向平轩眼底一热，抱拳鞠了一躬，“多谢先生。”

  “哎，向大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在怨我？”苏秦也难得有了一丝伤感。向平轩这枚棋子他可是走了几个年头了。如今让他放手，那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了。

  向平轩摇摇头，提及女儿，这男人似乎突然老了十岁。鬓角的发已经添了些许微白。

  “先生当年所说如果再给平轩一次选择的机会，平轩也一定会如此。为了江山社稷。平轩这点家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苏秦怔怔的看着他，心底多少有些动容。“你放心吧，小哲和令千金如今过得很好。他们的户籍文书我早已让苏洛转走了。这次凌家落马并没人查到他还有个庶子。”

  向平轩感激的答道，“先生深谋远虑，平轩实在佩服。时候也不早了，平轩先行回府了。”

  苏秦看他总算放了心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向大人不急，我还有一件喜事没跟您说。”

  “不知先生想说的是？”

  “向姑娘如今已有了身子。您还请安心。”苏秦难得笑了笑。自打向平轩进了屋，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如今也算有了些改变。

  向平轩睁大眸子，眼底是满满的不可思议，“晓梅怀、怀孕了？！”

  “正是。”

  “她，她有自己的孩子了？哈哈！”向平轩有些语无伦次，眼角不知不觉就流了泪。“我就知道，这丫头一定不会有事。她可是我的宝儿。”

  苏秦呆在窗边看他一把年纪还哭成这样，心底也有些不忍。

  也没过多一会儿，向平轩直起身，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去，“先生，晓梅怀的是？”谁的孩子？

  苏秦嘴角噙着笑，也高兴的不行，“向大人，你我可是亲上加亲了。亲家。”

  “哈哈，原来是他的。平轩是真的安心了。先生放心，日后我一定会尽力配合先生。”

  “嗯，下面的事情向大人只需按部就班的迎合银王，把他做的事都一一报给我就好。”

  向平轩点了点头，“那平轩就先回府了。”

  “嗯，去吧。”

  等向平轩出了门，房门从外面被人带上了。

  苏秦坐到椅子里也有些疲惫的很。世人知道向大人有个肥婆女儿，不学无术。不听管教。那些流言蜚语没一句是好听的。

  可又有谁知道，她其实懂事的很。她的爹娘从来都把她当成掌中宝。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向平轩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志，可在大事面前一点儿都不扭捏。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入仕。三年前自己去找他，他二话没说就点头配合自己。

  当年的向平轩正为女儿择婿而烦恼着。亲自给她挑的人家也是一等一的。世人也许不知。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向大人有个极品女儿的传闻才在临安城传开。

  以后的一系列丑事也全是他让向平轩故意为之。

  苏秦当时见到向阳的时候还有些愣住了。他们几年前便已经见过面了她不可能没有印象。搬出圣旨送她进了凌府给凌建文当媳妇的事也是他属意的。

  谁曾想凌老东西老奸巨猾，尽然配合长子给他们下了一个套儿。从此事情便有些转不回来了。

  平轩啊平轩，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向姑娘她——好像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两日后，李志果然带着二十多号附近的村民来了狄老爹家。白老爹回村找的几个汉子也都跟来了。

  盖作坊的事很快便着手进行了。

  向阳图纸照着画了好几份备着一一都发了下去。盖房子用的材料由周康他们负责买的。作坊需要用到的小零件以及大的工具都是由狄家父子负责。

  作坊的占地面积也不大，狄老爹想要盖得小一点，把归置的材料多买一些。好在他们如今人还不多。也用不到那么大的地方。

  向阳的图纸瞧着刚好合适。

  没几日下来，被困在富春城出不了城的人通通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户特例。狄老爹家盖作坊的事儿也不胫而走。

  大伙儿都知道只要愿意给他们搭把手，就能得到一次免费出去的机会。过往的商贾都纷纷来到狄老爹家里要求给点活儿做。

  向阳当初也预料到了这样的事。可实际情况是这些人也不是附近的村民。狄老爹和周康几个根本就不认识。带出去了能不能再带回来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虽然知道朝廷通缉的要犯此刻就在她家躺着呢，现下这么大张旗鼓的抓的人只不过是朝廷杜撰出来的，某些人私心想要除掉的人罢了。这些商贩都是些小人物，根本就翻不起多大浪。可陆老爷那边问起事情来实在不好交代。

  向阳没了办法，只得关了狄家的大门，然后让狄秋偷偷去衙门报了案。事后没多久李志就带人来把那群人都赶走了。

  周康把要干的活儿都交给了几个弟兄。他本来也想着帮忙的，可向阳就是不肯让他也参与。毕竟白素云已经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子了如果这会儿出了点岔子。他们一家人都不会安心的。

  这日，凌哲把周康和他的几个弟兄往前送了两步。他们没有进城，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就可以回村了。剩下的人要跟着向阳他们一起回城。

  “大哥，你好好照顾云云姐，我们这儿人手够。别担心。”

  “小哲，俺知道，俺就是看着闲不住。得嘞，俺先回去了。”周康朝前走了一段，上牛车之前转头对他说，“你也让你媳妇儿少操劳一点儿。她可也有身子呢！”

  凌哲冲他挥了挥手，“好！我知道。”

  等人都走光了凌哲才回到向阳身边。

  这几日都是白老爹给他们赶车，凌哲有慢慢地学。那老牛好像认识自家人一样，渐渐地倒还真的接受了凌哲。

  “阳阳，我们也会去吧。”

  “嗯，其他人人数都对吗？”

  “对的。一共二十个人，一个都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

  向阳爬了牛车，坐稳了以后才让凌哲赶车。

  后边跟着的几辆牛车倒还挺欢实的，大伙儿都挺喜欢给这户干活儿的。

  后边有人在喊，“东家，你们这作坊盖出来可真的不得了啊！”

  “是嘛？”向阳坐在后边答话也方便。

  那人笑道，“那当然啦！您瞧这些家具，还有这些工具！俺们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些都是要做什么用的啊？”

  “乡亲们别心急，等真的做出点玩意儿来，我们一定第一个就让附近的乡亲们试用。断不会忘了大家的！”

  后边儿牛车上的人都在欢呼。这位东家给的价钱合理，管饭，还能趁着门禁轮班儿回一趟家看看媳妇儿。大家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都挺感激他家的。给他们干活儿手脚也麻溜了许多。工期也快了不少。

  向阳看大家满意，她自己也挺乐呵的。

  “阳阳，颠不颠？”

  “还好！小哲，你赶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你没事儿就是最好的。”

  凌哲把牛鞭子挥得啪啪响，牛车又快又稳。一丛人很快就回了城。经过城门口的时候李志带了人赶着一辆骡车出城。向阳在后边儿多嘴问了一句那是什么，谁知道李志突然冷着一张脸，“城里那帮袭月国的人贩子手上坏了几个“货”，大人怕引起瘟疫。让我们送到城西的乱葬岗去。”

  袭月国的人贩子？那骡子后头的车筐里盖着一块儿白布。隐隐的能看见一些凹凸有致的印子。

  向阳默默咽了口口水，“李大哥，能让咱们看看吗？”

  “你真的要看？”

  “嗯。”她可还记着小哲还说过跟人家眼熟这回事呢。如果真是熟人怎么办。

  李志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把白布给掀了开来。

  骡车上躺着的人面目漆黑，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上下邋遢的跟拱过猪圈似得。天冷，向阳倒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但那副样子着实把她给恶心的不轻。

  凌哲回头冲她摇摇头，向阳才终于支撑不了，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口。

  “李大哥，快盖上，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走了！”凌哲怕她遭罪，赶紧赶了车回了城。

  李志在后边盖好白布，挥手让手下的小捕快看着点，一行人朝乱葬岗去了。

  到了二月中的时候，朝廷终于撤了门禁。被关了近两个月的富春城也和其他城池一样开了门禁。

  凌哲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回了屋。

  向阳如今也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温暖。

  “怎么了？跑那么快。”

  “阳阳，城门开放了。”

  “哦？人都走了？”

  凌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是啊，不过给咱们赶工的乡亲们多说好了以后还会接着帮忙的。”

  “那就好。我们现在的进度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了。”

  凌哲点点头，过去亲昵的搂着她的腰身趴在她怀里，“阳阳~”

  “干嘛？才两个月呢，你就想“他”搭理你？”

  “没。就觉得你太辛苦了。有身子了还要去城外。”

  向阳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的暖暖的，“傻瓜，最近不一直都是你在盯着吗？我每隔一周才去一次呀。”

  凌哲撇撇嘴，他希望能把阳阳一直留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哪个当丈夫的乐意让自家娘子怀了身子还坐牛车朝里来晚里回的。“一周也不好。太危险了。”

  “可我总呆在家里也实在无聊啊，你又不能留下来陪我。”

  “哎。”凌哲搂的更紧了。他是真的不想这样的。

  向阳怕他想得太多了，回抱着他，“你啊可比我轻松不了多少，夜里看书，白天去监工。你以为我不担心你？”

  “没事，我可以的。”

  “得嘞，知道你记东西快。脑袋好使。走，收拾收拾，我们好出发了。”

  凌哲站起来给她批了一件外褂。为了向阳的安全着想，这些日子他们家已经换了一辆铺了软垫的马车。这回是白老爹赶得车。到了城门口，被关了许久的外地人纷纷朝城门口涌了过来。

  白老爹怕被磕着碰着就把马车停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路的小巷子里。

  “丫头，小哲，咱们等会儿再过去吧。”

  “成。”

  凌哲小心的护着向阳，给她拉了拉身上的褂子，有些嫌弃的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朝廷加了赋税，好在没动荒地这一块儿。阳阳，你说，想上位的人怎么至今都没什么动静？”

  “哼，毕竟正主还在，他们若是直接篡位还怎么面对朝中的大臣。我觉得这些人一定是有顾忌的。”例如你那个神经质的舅舅。

  向阳闭了闭眸子没把话说完。

  凌哲搂着她即便她不说完，他也能明白了。

  街上全是人群奔跑的声音，乱糟糟的。只有这一处巷弄还算清净。

  可也没过多久，马车外突然多了一阵脚步声。

  向阳紧紧握着凌哲的手，神经一点点紧张起来。不怪她多疑。实在是自打有孕以来，她的很多直觉都准的惊人。

  “爹！什么人？”白老爹还没来及开口，只觉得喉咙一痒，很快就昏了过去。

  向阳拉着凌哲朝马车里边靠了靠。“小哲，来者不善！”

  “嗯。”

  向阳拿了鲜环袋出来，脸上焦急的紧，“快！快进来！”

  “阳阳，那你呢！”

  “我不行，我是唯一一个能把你放出来的人。现下我还怀着身孕，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凌哲一定这话，脸上一怒，“我不要！你进去！”

  向阳有些气急，“你别闹，我不会有事的！听话！”

  凌哲死命的摇着头，“我跟你一起！我们又没有得罪的人，他们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向阳转过身去抱着他，把背露在外面，“你怎么那么傻？！”底下她已经把袋子收起来了。凌哲看她这样才终于放心一笑。

  到哪里都一起。

  他们说过的。

  马车外头有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话，向阳听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可那口音好像似曾相识。

  凌哲靠在她怀里小声说道，“阳阳，是袭月国的人。”

  “靠，他们想干嘛？”

  “阳阳，爹不会有事吧？”

  向阳也急，可她怀里还有凌哲，肚子里还有孩子，不知道情况的时候冲出去只会对他们不利。

  又过了一阵儿，马车外头终于想起了一阵熟悉的凤泽国的话。

  “你们快下车，这辆车我们要了。”

  向阳不服气，“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说抢就抢？还有没有王法了！”

  车外那人又说，“你们不下车，这老头儿今天就没命了。”

  凌哲在向阳怀里扑棱了两下，“爹！阳阳！爹！”

  向阳也快到零界点了，她松了手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给你们车你们就放人？”

  “自然！”

  “好！你们都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