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白卿然的声音中带着无奈。

  房门打开，果不其然又是付清桓。

  他笑得纯良无辜，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

  “小姐~我又来了~”

  看到他贼性不改的样子，白卿然有些头疼，不得不提醒他一个事实。

  “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

  付清桓眨巴眨巴眼，露出委屈的表情。

  “所以小姐不让我帮忙上药了吗？”

  白卿然感觉更头疼了。

  索性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随你。”

  听到她又一次妥协，付清桓顿时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说是来上药的，其实付清桓的目的也并不纯然是为了这事来的。

  付清桓垂下眼睑，小心翼翼给白卿然的伤口上着药。

  她的伤都是小伤，的确好得很快，再不擦药都要结痂了。

  估计明天就不好用这样的借口过来了，倒不是不行，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感觉像是在睁眼说瞎话。

  虽然在小姐看来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付清桓就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却又缓缓消失了。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开了口。

  “小姐今天开心吗？”

  这个问题问的让白卿然不由一愣。

  这算是什么问题？开心吗？

  “你从哪看出我开心和不开心了？”

  白卿然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笑意，语气听着还挺轻松的。

  要不是已经看透了她的本质，心里早已有了定论，付清桓恐怕要被她就这么瞒过去了。

  他心理叹息一声，手上的动作一再放轻。

  “因为小姐看起来很难过啊。”

  不管是说着“生气”的时候，还是在邱世杰死亡的时候，明明那么张扬嚣张，却给他一种悲伤的感觉。

  小姐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手足相残、草芥人命……

  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呢？

  这个问题刚出现，就被付清桓自己否定了。

  或许有的人会因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而变得麻木不仁，变得习惯习惯杀戮甚至享受杀戮。

  但是他知道，小姐不会。

  那么温柔的小姐，那么傲娇的小姐，那么别扭的小姐。

  多么生动。

  这样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喜欢夺去别人性命的感觉？

  只要想想，付清桓就忍不住为白卿然难过。

  明明是这么好的小姐，为什么一定要面对这样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跟白卿然说过这样的话，她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却只说了一句。

  “……别想太多了，我已经习惯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付清桓却更难受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些难过，也有些倔强。

  “撒谎。”

  白卿然又一次愣住了。

  “会在别人受伤之后偷偷去关心、帮别人上药的小姐，这么温柔的小姐真的习惯了吗？”

  “不愿意看到同伴受伤，总是默默为别人着想的小姐，这么温柔的小姐真的习惯了吗？”

  “明明有很多事情，却还总是迁就我、迁就十三小姐、迁就很多很多人的小姐，这么温柔的小姐真的习惯了吗？”

  付清桓说得认真。

  短短的一段时间，白卿然又一次陷入了默然无言的状态。

  但是最后她还是说道。

  “这是你觉得的，小清桓。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是我的同伴，当然觉得我很好。”

  “可是对于我的敌人呢？我的对手呢？他们觉得我冷酷无情，觉得我残忍狠辣。”

  “他们忌惮我，畏惧我，在背地里诅咒我，恨不得我消失。这样一个手染鲜血的人，又哪里温柔了？又怎么会不习惯？”

  白卿然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做的事，她也并不后悔。

  她从来都不觉得，生存有错。

  有时候并非需要有深仇大恨，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去做，而她也去做了，那她就不会后悔。

  哪怕牺牲平静的生活，哪怕牺牲自己的天真单纯。

  她并不畏惧手染鲜血的自己，她只是有些难过。

  每一个因她而消逝的生命都会让她感觉自己更加无法回头。

  她的背后是白骨累累，身前也是尸山血海。

  每次她多染上一丝鲜血，她都感觉自己扼杀了一丝自我。

  她总是在想，再这么下去，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跟白乾一样麻木不仁，不再尊重生命。

  她终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这让她总是忍不住难过。

  她知道自己就跟那些人说的一样，冷酷无情、残忍狠辣，她并不否认，只是有些难过，一些些难过。

  就在她把头埋到枕头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头上落下了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付清桓沉静温柔的声音带着怜惜。

  “小姐总是在逞强，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看作这样？”

  “或许真的是因为我是站在小姐的立场上看的吧，但是我要说的是——”

  “小姐从来都不是别人说的那么冷酷无情、残忍狠辣。相反的，小姐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没等白卿然反驳，付清桓就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地说道。

  “我从来都不觉得，为了保护别人而展现出的冷酷是错的。有时候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难以两全其美。”

  “小姐只是选择了守护，为了守护不得不逼迫自己强大，为了守护不得不进行杀戮，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我知道，小姐就是一个这么温柔的小姐。所以，可不可以，请小姐为了我，不要难过了。”

  弱小是原罪。

  过了十几年贫困生活的付清桓再深刻不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世上的一切不利状况都是因为当事人的能力不足而造成。

  如果他足够强大，如果他有实力，就不会在跟外婆相依为命的时候无能为力。

  就不会在遭受陈明彪他们那些人欺负的时候无能为力。

  更不会导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去世，连弥留之际都放心不下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弱小。

  小姐也是这样，如果小姐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实力，那她就无法在白家生存，她所珍视的人也同样要面临厄运。

  她会因为无法逃避绑架撕票而死亡。

  她会因为无法避开兄弟姐妹的算计而死亡。

  她会因为无法应对白乾给的难题而死亡。

  那么，就更遑论保护自己珍视的人，更不会有机会遇到白珑玥他们。

  因为在一开始，小姐就已经会消失了。

  所以他从来都不认为小姐是错。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守护，而不得不举起屠刀。

  如果换成是他，不管再给他多少次机会，他也依然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他没有办法坐视自己珍视的人消失，没有办法坐视那么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消失。

  可是，他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但是他从来都不后悔，不后悔违背了外婆的意愿掺和到了白家的争斗中。

  最开始是想要寻找生存的意义，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珍视的人消失了。

  所以，请小姐不要难过，可以吗？

  白卿然没有想到，付清桓的话意外地触动她的心弦。

  她一直以来都足够坚强，也足够强大，她也觉得自己或许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天生冷漠，漠视生命。

  她也不介意，只是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依然脆弱。

  每多染上一丝鲜血，便多上一道伤痕，便不由自主地难过。

  除了母亲在最开始的时候会安慰刚杀了人的自己，从来都没有人会觉得她是脆弱的。

  不管是在敌人还是在自己人的眼里，她似乎都是那么无坚不摧，不把他人的死亡放在心上。

  其实，她从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至少，听到付清桓的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既然她还没有失去难过的能力，是不是说明，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就那么无可救药？

  白卿然没有说话，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哭腔。

  付清桓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只是拨了拨白卿然乌黑的秀发，从侧面俯下身虚虚地抱住她。

  “我想看到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小姐，所以小姐，以后能够把你的难过都交给我保管吗？”

  之前帮白卿然上药的时候，付清桓就知道她很瘦。

  现在也只是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小姐真的很瘦。

  哪怕是一直吃着美味的餐点。

  白卿然翻过身来，蜷起身体，把脸埋到了付清桓还并不足够宽阔的胸膛中，声音闷闷的。

  “那你不要私吞了我的难过哦。”

  “好。小姐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

  付清桓的声音温柔的让人想哭。

  所以说，有时候，这家伙真的很讨厌啊。

  到底是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戳人家心窝子啊……

  看透不说透不可以吗？

  小清桓最讨厌了。

  心里念叨着，可是不知不觉间，白卿然却睡了过去。

  付清桓一直没睡。

  他不想让小姐为难。

  因此，同床共枕这种会造成小姐困扰的事情他不会让它发生，哪怕他们只是很单纯地累了睡在同一张床上。

  还有，他也不想让小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至少，也要盖上被子吧。

  会着凉的。

  付清桓小心翼翼地起身，从白卿然手中轻轻揪出自己的衣服。

  白卿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强求的人。

  温暖的怀抱离开之后，她也只是翻了个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付清桓看得心疼。

  他把被子拉起为白卿然盖上，指腹轻轻蹭了蹭她微微泛红、还带着泪花的眼角，然后弯下腰在她发顶碰了一下。

  “希望所有的不幸与苦恼都能远离小姐，好眠。”

  他所珍视之人。

  等他熄了灯关上门出去，黑暗中，白卿然却是睁开了眼。

  今晚的月光并不那么明亮，但是却很柔和。

  她揪住被角，又闭上了眼。

  晚安。

  ……

  第二天的时候，白卿然毫不意外地又一次起晚了。

  白珑玥居然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昨天晚上她忘记盯着付清桓了，但是很不巧，她又刚好看到那家伙从小姐的房里出来。

  只是，昨天的情况有点特殊，所以她并不像之前那么在意。

  她跟了小姐这么久，自然感觉到每次杀完人之后，小姐的情绪都会有点低落。

  她并不能那么理解，因为她并不那么聪明，也没有办法切身感受小姐的处境。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给小姐足够安静的空间，或者默默的陪伴。

  她不知道付清桓昨天晚上到底是去干嘛的，但是她觉得，或许有人陪着，小姐的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喝着豆浆的时候，白珑玥心里浅浅地叹息了一声。

  谢诗桐依然是保持着十分低微的存在感在一边呆着，并偷偷瞄了一眼似乎很沉稳安静的白珑玥。

  今天的十三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

  白卿然今天是自然醒，醒来的时候八点多。

  昨晚是难得的好眠，以至于她出现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看到她这个样子，白珑玥既是欣慰，又有点心酸。

  还是出现了，代替她陪伴姐姐的人。

  或许，她真的应该用更开放的眼光去看到姐姐跟付清桓。

  毕竟，他们都不是不懂事的人。

  “早上好，小十三。”

  白卿然声音含笑地问了声好。

  很普通的问好，却让白珑玥莫名的感动，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要跟白卿然撒娇。

  “姐姐早上好。”

  白卿然看到了，却没有说破。

  小十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也是需要面子的。

  “今天的小十三还是起的这么早呢。”

  白珑玥鼓了股嘴。

  “姐姐这两天都没有跟我一起晨练了……”

  白卿然失笑。

  “抱歉抱歉，下次姐姐一定会起来的！”

  白珑玥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两次了，她早就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反正姐姐能多睡会也挺好的。

  说话间，付清桓跟莫雨诺也起来了。

  “早上好。”

  付清桓之前说的不是谎话。

  早上起来就能看到小姐，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一件事。

  白珑玥注意到，虽然付清桓看似是和所有人问好，但是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却只停留在身上。

  而姐姐，也同样看向了他，并且跟他目光对视了几秒。

  白珑玥无意识地喝着杯子里的豆浆。

  其实，好像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