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身上的伤疤实在是太多了，像荷华这种颠沛流离历经枪林弹雨的人，都没他身上这么凄惨。

  荷华眼神暗了暗，本想调.戏占便宜的心也淡了下去。她问：“章邯，你多大了？”

  章邯回她：“虚岁十四！”

  她又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一瞬间，室内静的诡异。

  章邯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听到门外青年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也听到胸前荷华的呼吸声，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转移话题：“殿下的好奇心真重！”

  荷华冷声替他回答：“是被人打的吧。”

  “既然知道，何必还问。”到底是少年心性，意难平。

  荷华叹了口气：“院子里的那些人，也是因为受人欺负，你看不惯，带回来的吧！”

  她说的肯定，章邯无语默认。

  荷华难得大度，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放心吧，以后跟着本殿混，有本殿护着，看谁敢欺负你。”

  章邯没有说话，只是用着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荷华，那模样，像是要把荷华盯出一个洞来。

  荷华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刚才的随口应诺听起来也不太走心，她只得又郑重其事道：“章小邯，以后由我保护你，绝不让你身上的伤再多一分。”

  那一刻，门外的风声、脚步声，荷华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章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的强烈，强烈的几欲跳出胸腔，跳进荷华怀里。

  那是他一直没有体会过的四个字——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白幽若把他带走时没有，成为影密卫时没有，见到秦王嬴政时也没有。

  他一直以为，这世间也不过如此。

  作为一个影密卫，感情越多，越容易造成失误，而失误越多，命就越短。

  所以，他总是剔除身上多余的感情。

  只有忠诚，是他唯一保留的。

  如果，这也是一种感情的话！

  但此刻，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

  他听到她拍着自己胸膛，用着稚嫩的声音说：“章邯，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六年前，卑职是赵国一王室的奴隶，因为不服管教，被拉到奴隶市场转卖，被游至此地的白统领和李斯丞相一眼看中，重金买下，收为义子。”烛火摇曳中，章邯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已经知道小胡子就是李斯的荷华恍然：“原来，你就是小胡子的义子！”

  章邯O__O“…：殿下，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自觉失态的荷华努力调正了一下心态，直到这一刻，荷华才明白，自己把脚踩他脸上，对曾做过奴隶的章邯来说，或许是一种侮辱，即使于她而言，只是小孩子的打闹。所以，那之后的章邯，没了刚出咸阳宫时的蓬勃生机。

  荷华毕竟是个成年人，敢作也敢为。她自以往便是，自己做下的，便没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

  所以，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章邯，一字一顿道：“章邯，我刚才拿脚踹你，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赵小政帮我洗脚的时候，我也这样踹过他。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章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卑职知道。殿下只是爱恶作剧，喜欢欺负人。”

  荷华：……我靠！

  一把拍掉头顶的爪子，荷华恼羞成怒：“摸毛摸，本殿头发这么少，再摸都要被你们摸秃了。”

  章邯笑，荷华的头发的确少，不仅少，还黄，再加上皮肤白净，瘦瘦弱弱，看起来总是带着一种病态。

  如果不是她整日登高爬低的调皮捣蛋，大概都会把她当成个命不长久的病秧子。

  眼见章邯笑的开森，荷华小手指着章邯怒：“你竟然敢嘲笑本殿？我告诉你，本殿即使成了秃子，那也是个可爱的秃子。”

  章邯笑出声来。他发现，荷华也只有在仗势欺人的时候，喜欢用本殿这样的自称。

  荷华又气呼呼的踹了他几脚，丝毫没有想到，几天后的自己真的变成了秃子。

  章邯只是好脾气把荷华裹进被子里。

  两人莫名其妙的生了一顿气，又莫名其妙的和好如初。

  荷华厚着脸皮问章邯：“你还没吃饭，饿了吧？”

  章邯毫不客气的戳穿她那小心思：“殿下没吃饱，也饿了吧？”

  然后，章邯裹着被子，盘腿坐起来，荷小华坐进他怀里，被他用被子一裹，两人伸出三只手（章邯留一只手抓被子），大吃特吃一顿。

  眼见一袋子零食见了底，荷华舔着手指头，意犹未尽。

  勉强吃饱了的章邯问她：“殿下吃饱了吗？”

  荷华打了个饱嗝：“饱了，可还想吃烤串。”

  章邯嫌弃：“那烤串口味一般，卑职做的，比那好吃多了。”

  “废话少说，快点下去拿水，渴死我了。”荷华一脚把章邯踹下床，举着两只油爪子躺在被子里打滚，“还有，别整天卑职啊殿下的，你烦不烦啊，你我不会用啊。”

  章邯站在床前，把水递给荷小华，年纪轻轻，却一板一眼的像个老古板：“规矩不可废！”

  “我告诉你，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荷华一口气喝完水，再加上这番话，很是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仗着这股气势，她干脆一气呵成：“规矩是干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当你了解够了你身边的圆，发现它太小的时候，你只有打破它，才能建立更大的圆。正如佛家那句箴言，不破不立。这就像大秦的法度，为什么要商鞅变法？因为上一个法度已经不能满足这个国家，不能满足人民的需求……”

  章邯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接过茶杯神游天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荷华问他：“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章邯点头：“有几分道理。”

  荷华再接再厉：“那你以后称呼我什么？”

  章邯：“殿下！”

  荷华(⊙﹏⊙)b：难道，刚才对牛弹琴了？！

  章邯伸手摸了摸荷华的呆毛，轻声道：“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会用‘我’来称呼自己。”

  章邯想，我，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自称，因为这个自称，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不是那个无力反抗却徒劳挣扎的小奴隶，不是白幽若身后一心报恩的义子章邯，不是秦王宫必须尽忠职守的小统领……

  他叫章邯，有着独立的自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