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步行到十三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张藏在遮阳伞下冷漠的脸，气氛不免沉郁下来,就算是最闹腾的白茉莉也没有心情说话。

  “到地方了。”

  芮一禾抬头看楼栋编号，单小野三人分配到的临时居所也在同一栋楼,除魏玉琴不在同一层之外，单小野和丁奇格的房间都与芮一禾同层,而且刚好在她房间的一左一右。

  打开门,房间里高度不足一米七，只能放下一张床，芮一禾还没进去，已经觉得很压抑了。

  丁奇格抱怨一句：“这么个麻雀窝,伸懒腰还得先出房门，免得撞到天花板。”

  “别介,副本里有住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单小野房间里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居住过的痕迹,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再说，咱们也不一定有时间睡觉。”

  丁奇格：“……”

  你别乌鸦嘴啊！！！

  此时太阳还没下山,阳光金灿灿的,芮一禾退出房间,站在让人颇觉压抑憋闷的走廊里。一串脚步声传来——这栋楼没有电梯，魏玉琴快步走来，将一副造型独特的望远镜塞进她手中。

  “小芮，你看看对面！往下移一点。对！就是这层楼,房门打开的房间,从左往右数第三间房……”

  芮一禾找准目标,她看到一个如木偶般坐在床沿上的男人。他五官周正,头发有些稀疏,微微发福，正是在颜值搜查管节目中，被女主持人大肆捉弄的中年男性方不平。

  几个小时前，两名颜值搜查官离开的时候，他就这样呆呆坐着。

  几个小时过去，他的姿势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脸上的麻木和绝望表情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片呆滞的空白。

  魏玉琴不确定地问：“我应该没认错人，是他吗？”

  芮一禾点头。

  魏玉琴：“这真是太巧了。”

  芮一禾：“咱们过去看看。”

  单小野接过望远镜——这其实也是一件神奇物品，不过不值钱。

  “他其实长得并不丑，稍微添点精气神就是帅大叔一名。”

  白茉莉冷冷道：“但他老了。好漂亮都市显然不能接受各个年龄阶段都有不同的美，颜值评定的标准是长皱纹、皮肤变得松垮都算是变丑，他们不拿你跟同龄人比较，只拿你跟十七八岁青春正好的年轻人比较。人类变老是一种自然规律，怎么比？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发过宏愿，只活到三十岁为止，继续活下去就会变老，我要在能抓住青春尾巴的时候漂漂亮亮的死去。等大一点就觉得自己是傻逼，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活着多好啊！因为容颜渐渐丧失就去死？脑壳有病。哪怕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能活着恐怕也不愿意去死。

  容貌没这么重要。

  特别是挂掉之后，我更觉得生命珍贵，而且我还挂掉两回……”

  一回来到灵界，一回在【送棺】副本里死去，由人变成鬼魂。

  未来还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魏玉琴正要安慰她，就听白茉莉喃喃自语：“可见话不能乱说，宏愿也不能乱发……瞧瞧我，还没到三十就应验了。”

  魏玉琴：“……”

  重点是不是不对？

  不过她也看出来，白茉莉不需要自己的安慰，无奈摇头，发现说话间已来到方不平的家门口。

  屋内，方不平正仰头将一瓶药往嘴里倒。

  虽然药瓶没有标签，但见他灰败的神情，任谁都能看出他是要服药自/杀。

  “药瓶飞来！”

  单小野挥动魔杖，拿到药瓶发现里面的药水只剩下一小半，方不平的嘴角还沾着浅蓝色的药汁，连忙又给他灌下一瓶解毒剂。

  芮一禾拉过矮凳，在方不平的对面坐下。

  这间房比几人分到的临时居所宽敞很多，至少除一米二的床之外还能放下一张桌子，一个书柜，而且层高是正常的。

  “咳咳咳——”

  方不平一阵呛咳，“你们是谁？”

  芮一禾：“好心人。”

  方不平：“……”

  他愣愣的捂着肚子，好半晌才说：“我喝了毒药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这次轮到单小野回答了。

  “我给你灌了解毒剂。”

  方不平惊讶地张着嘴看他：“你为什么要害我？这药很贵的，我剩下的钱只够买一瓶。剩下的半瓶给我吧……”

  “我们不是害你，是在救你。”

  丁奇格伸手撕下方不平身上的便利贴，有着硕大的“不合格”三个字的贴纸几乎贴满他全身。

  “死都不怕，你害怕活着？”

  方不平猛点头。

  丁奇格：“……”

  很多人选择死亡，也许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真到要结束自己性命的时候，得鼓足勇气。方不平就是如此，他早想死了！经历过刚刚的侮辱后，更是下定决心。药已喝下大半，偏偏被打断。缓过一股伤心绝望的劲之后，不再迫切的想要赴黄泉了。

  方不平认真的打量忽然闯进家中的几人，脸上渐渐出现了然之色。

  “你们不是好漂亮都市的人吧？或者说，你们是刚来到好漂亮都市的。”

  芮一禾点头。

  方不平叹息一声：“所以你们并不知道，好漂亮都市的居民失业三个月找不到工作就会被送进劝业所。”

  芮一禾提出疑惑：“我以为是七天。”

  “那是针对你们刚进好漂亮都市的外人。”

  方不平自嘲一笑：“但其实我们这些‘内人’也没有好到哪去。我本来也快失业了，颜值掉到40分以下找不到别的工作，加上岁数太大，不会有贷款公司愿意借钱给我。我无儿无女也没有娶妻，更不会有亲人接济，失业之后是活不下去的。本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遇上‘颜值搜查官’上门，我的颜值几乎被扣光，只剩下5分。出去买东西，人家都会因为我颜值太低而拒绝卖给我……比起被送进劝业所，我宁可死。”

  芮一禾：“劝业所里到底有什么，让你觉得进里面比死更可怕？”

  其实不只是方不平，提起劝业所便面露恐惧之色的人太多了。

  方不平：“我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就知道了。”

  他蹲在地上，从床底下摸出手机，操作几下，房间里的光屏亮起来。

  芮一禾看到一池淡蓝色的水，里面漂浮着很多痛苦不堪的人，有男有女，他们齐齐仰着头，挣扎着在无数双池水聚成的手的拉扯下扑腾，尽力不让池水没过头顶。但凡整个人被拉近池中的，身体就会不断的震颤，隔着屏幕，她只能猜测受到池中人受到的痛苦可能和电击类似。

  哀嚎声交织成令人背脊发凉的曲子。

  方不平的双脚在发抖：“每一个区的劝业所都有一个这样的池子，送被进劝业所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丢进池子里，大人们都称它为——劝业池。池子里的水很奇怪，沾到一点便钻心的疼，整个人泡进里面，感受到的痛苦足以使人崩溃，但里面的人无法崩溃，也死不了。”

  芮一禾：“死不了？池水可以使人永生？”

  “不，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刚才的话有歧义，死不了的意思是无法自己决定生死，只能在里面熬啊熬，直到有一天身躯化成水，也就从痛苦中解脱了。”

  芮一禾：“这个过程持续多长时间？进里面的人还能出来吗？”

  新的问题让方不平微微一愣，他看芮一禾的目光渐渐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你问的问题一般人无法回答。”

  芮一禾肯定地说：“但你知道。”

  方不平点头。

  “对，我的确能给你答案。因为我曾是城市里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一个颜值超过九十分的‘大人’。‘大人’的工作和一般的居民不一样，我们聚拢在执政官的身边，协助他处理着城市里大小的事务。而我，便在城市的核心——劝业所工作。你的第一个问题，答案是每个人熬的时间不一样，我见过最短的是一个星期，最长的坚持三年多……也许现在还在坚持。第二个问题，进里面的人还能出来。偶尔执政官会挑一些人走，更多的时候得靠他人的援助。”

  芮一禾对“他人的援助”很感兴趣，正想细问，听到“咕噜噜”一声响。

  四个人同时看向方不平的肚子。

  方不平：“……”

  芮一禾：“你还有多少钱？”

  方不平：“大概一千块。”

  芮一禾：“挺好的，够我们几个吃晚饭了。明天的早中晚三顿饭应该也够。”

  最后的资产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方不平：“……”

  但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说：“我现在的颜值只有5，有钱也花不出去。”

  芮一禾：“你们这能点外卖吗？”

  方不平：“点外卖也要付钱，店家不会做我的生意。”

  芮一禾：“我来付不就好了。”

  又不是积分，还不能互相转让吗？

  方不平：对哦！

  十几分钟的功夫，外卖送到，芮一禾接过包装严实的外卖。

  这时天已经黑透，从走廊上往外看，只有零星的几盏灯亮着。

  忽然，东方有一道淡蓝色的光冲向天际，光越来越亮。渐渐的，芮一禾看清那不是光，而是无数只半透明的巨兽汇聚成的兽潮。

  这些兽大的有五米多高，尖头，背后生着翅膀。一只飞得最快的落在前方大楼的顶上，就在芮一禾做好动手准备时，对方趴下、眯上眼睛，不动了。

  魏玉琴也看到了。

  她的血脉是傩师，能看见一切非实体的生物。

  “这是异变的魂魄。”

  单小野和丁奇格则需要道具开眼，先后看到极具冲击力的一幕，神色都戒备起来。

  他们所在的栋楼顶部，也被一只半透明的兽占据。

  很快，每一栋楼的顶上都趴有一只兽。

  芮一禾指着东方问：“这个方向有什么？”

  方不平：“……十三区的劝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