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萧竹
作者:木子仙君      更新:2022-05-29 00:41      字数:4680
  “阿竹,阿竹,到娘这里来,快过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萧竹耳边回荡。

  萧竹一转身便瞧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站在他身后,那人不是旁人,是他的母亲,萧月。

  萧竹那张歪歪扭扭的脸上染上了喜色,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想拥抱那名女子,却猛地穿过了那女子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女子。

  “母亲。”他低声喃喃着。

  那女子突然走上前来,抬起一脚踢在萧竹的肚子上,萧竹被踢的滚了几下,猛然惊醒。

  一睁眼,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生了一张瓜子脸,容貌说不上好看,但是格外端正。

  他名叫萧荷,是萧竹舅舅的女儿。

  萧竹缓缓爬起身,那人迎面又是一脚,正中萧竹的心口。

  他吃痛,往后摔下去,倒在地上,原本就难看的面容此刻更加扭曲起来。

  萧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睡懒觉,赶紧去打扫茅厕,难闻死了。”

  萧竹没说话,他早就习惯了这般对待,艰难的起身往茅厕走去。

  身后,萧荷还在骂骂咧咧的,萧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萧竹的母亲是蛇妖,未成婚便有了萧竹,生萧竹的时候,母亲受了殴打,奄奄一息,化成蛇形生下的他。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虽然他母亲身上流的血是世代流传下来的老一辈妖族的血,可却生下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蛇。

  寻常蛇要修炼成妖,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其面容更是难以言喻的丑陋。

  在没有完全修成人形的时候,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是带着鳞片的。

  可萧竹母亲祖祖辈辈都是不必经历这个过程,偏偏生下这么一个例外的萧竹。

  萧竹不仅样貌丑陋,一生下来就是带着鳞片的蛇。

  正因如此,家族里都认为他母亲是被什么下等的兽类玷污了,才会生下一个这般不成器的孩子。

  这样的污点,足够整个家族鄙夷她,蔑视她。

  萧竹和母亲住在祖父家里,家里还有舅舅一家,也就是萧荷一家人。

  从小到大,萧竹见过的白眼多了,他早就没了那股子反抗的心思。

  母亲总是说,他们都是亲人,亲人之间是没有仇恨的,就像他和他母亲一样,不会有仇恨。

  这些话,萧竹一直铭记于心,直到母亲了五年后的今日,他也没有忘怀。

  因而,对待萧荷或是舅舅,萧竹总是隐忍的,或者说,只能隐忍。

  他的修为和他的人一样,低贱,毫无波澜。

  家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打要杀他,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打扫完茅厕,萧竹便从后门出去,往山里去,去采果子。

  在这个所为的‘家’里,他没有饭吃的,所以他只能靠着山里的野果子充饥。

  但萧竹对此并不怨恨,反而有些高兴。

  怀里兜着满满的果子,萧竹小跑着下山,往一间茅草屋去。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萧竹看了看日头,这会儿正是晌午,按理来说,云陵和乐笙叔都应该在家的。

  正思索着,里头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人是乐笙,他脸上带着淤青,在哪白皙的面容上很是明显。

  萧竹对于这样的乐笙叔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是有些心酸,甚至觉得自己的处境比他们不知要好了多少。

  他把怀里的果子亮出来,道:“乐笙叔,今天采的果子多了,这些给你和阿陵吃。”

  乐笙道了声谢,让他进屋。

  萧竹把果子放在桌子上,随口问道:“阿陵呢?”

  乐笙轻咳一声,道:“他出去采药了。”

  也是,他爹伤得这么重,他是该出去采些药回来的。

  萧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乐笙拉着他坐下,从卧榻旁的小篮子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只有一块亮黄色的米糕。

  把米糕递给萧竹,乐笙浅浅的笑了笑,这样的笑此刻在他脸上,比哭还难看。

  乐笙道:“昨日阿陵砍了柴去卖,回来带了三块米糕,我们俩的都吃了,留了一块给你。”

  萧竹喜出望外,连忙接过黄澄澄的米糕,道:“多谢乐笙叔还惦记我。”

  乐笙叔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顶,道:“是阿陵惦记你,这孩子没什么朋友,只和你相熟,自然惦记你。”

  萧竹捻了一块米糕,吃进嘴里,甜甜的,真好吃。

  云陵没有别的朋友,他又何尝不是?

  两个从小到大被欺负的人罢了,相互之间总有些惺惺相惜。

  萧竹吃着手里的米糕,心里酸涩。

  他心里不知有多羡慕阿陵,阿陵虽然苦,可还有他爹陪在他身边,而他呢?他什么也没有了。

  吃着吃着,眼泪就不由得掉了下来。

  乐笙愣了下,不解的安慰,“这是怎么了?米糕不好吃吗?怎么吃着还哭了呢?好孩子,别哭了。”

  萧竹胡乱的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道:“没有,乐笙叔,我就是……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高兴的,我没事,真的。”

  乐笙无奈的笑笑,道:“等过几日,让阿陵把家里的竹篮子都卖了,多买两块给你吃。”

  萧竹吸了吸鼻子,道:“不用破费,乐笙叔日子也不好过,不用为我费心。”

  乐笙苦涩的笑了笑,是啊,他家里也不好过啊。

  等了片刻,云陵从外面回来了。

  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袖子已经挽到了肩头,领口也是呼扇呼扇的,透着风。

  云陵模样生的好看,一身皮肤白的发亮,饶是这般日日在太阳底下晒着,也没见他有半点儿晒黑的样子。

  萧竹则是黑头土脸的,对他这副皮囊好生羡慕。

  他经常会暗戳戳的想,要是自己有云陵这样的一副好样貌,在家里大约就不会受人欺凌了。

  因而,萧竹很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何云陵这般的孩子也会受人欺凌,还有乐笙叔,分明是那么好的人。

  云陵放下背上扛着大竹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十二岁的少年,还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好看。

  他笑,“阿竹,你又来送果子?米糕吃了没有?”

  萧竹抬了抬手里的小布包,虽然已经只剩下米糕碎屑了,但还是能分辨得出,“刚吃完,你这小子倒是记着我。”

  云陵走近他,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别弄得那么煽情,我有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不记着你了?”

  这倒是真的,他从不吝啬,对萧竹很好。

  萧竹坐了一会儿,看着云陵给他爹的脸擦了草药,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变得绿油油的,有些滑稽,可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萧竹起身,“我该回去了。”

  云陵也不留他,萧竹也是个苦命的人,家里把他当佣人一般使唤,要是回去的晚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

  临走时,云陵送他,“我爹说明日要下雨,你别过来了,雨天路滑,我家这地方比山路还难走。”

  萧竹也不客气,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从云陵这里离开,萧竹的心情也开始低落起来。

  毕竟每日来云陵这里待一阵儿,是他一日之中最高兴的时候。

  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在他家里坐一坐,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他便觉得温馨。

  因而,要回去的这一路就显得格外漫长。

  萧家所在的位置,离妖王宫很近。

  他每次走到萧家门前都会下意识地往妖王殿的方向看一眼,那地方对他……很特别。

  那里面住着一个……对萧竹而言很重要的人。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萧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衣着华丽的少女一见到他就皱起了眉。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走,迎面而来就是一脚。

  萧竹受了这一脚,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正要爬起来,萧荷却抬起一脚踩在他腹部。

  “呃……”萧竹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萧荷冷笑道:“丑八怪,你又在这里看什么看?你还真以为你那个低贱的娘说的那些蠢话都是真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也配跟妖王宫的妖王攀上亲戚?就算你不自量力,你也该想一想,你若真是妖王的孩子,会这般被我踩在脚下欺辱?”

  说罢,她发出一连串嘲讽的冷笑。

  萧竹暗了暗眸子,心头宛如浸入了冰冷的寒池之中,让他发颤。

  是啊,若他真的是妖王的孩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受人欺辱?

  可是,可是母亲……怎么会骗他?

  萧荷笑够了,却对他这般毫无反应的淡漠气到,她恼火的对萧竹一顿拳打脚踢,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挨了一顿打,他看着萧荷离开了。

  萧竹摸了摸怀里还留的几颗果子,取出来一看,都已经被踩烂了,甚至沾染上了污泥,萧竹只能把它们扔掉。

  即便是大门敞开着,萧竹也不敢从这里进门,而是灰溜溜的绕到后门走进去。

  第二日,一场大雨下来。

  萧竹缩在潮湿的柴房里,瑟瑟发抖。

  明明是夏日,下雨的时候却是如此的阴冷。

  萧竹分不清楚,他所感觉到的冷,到底是体表感受到的空气湿冷,还是心头泛起的寒意。

  没了果子,也没有饭食,很饿。

  头顶突然滴下来一滴水,萧竹抬头往上看去,原来是破旧的无顶屋顶开始漏雨了。

  刹那间,一滴雨水正好落进了他眼睛里,在清澈的眼球上激起涟漪,随后又悄悄地从眼尾滑落。

  萧竹感受着那滴雨水从脸庞滑落,像是泪水一般。

  柴房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是萧荷,来找麻烦的。

  还没等萧竹有所反应,那人便一脚踢在他左脸,扭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是死去了一般。

  萧荷和他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这一瞬,萧竹看着那张脸,眼眶有些湿润。

  不只是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抱住了那少女踢过来的脚。

  大约是没有想到萧竹会有所反应,少女愣了下神,没留意,竟然被他这一抱,引得身形一歪。

  柴房里堆放的杂物到处都零零散散,她摔下去的时候,正巧撞上了一个铁榔头,那榔头生硬的从萧荷脸上划过。

  一股子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一股脑地涌进了萧竹的鼻腔。

  脑子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死定了!

  萧竹听着少女凄惨的叫声,缓缓地坐直身子。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这三个字不断地在萧竹脑海中浮现。

  他此刻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死了好,死了就能去见他母亲了。

  死了好,死了就能摆脱眼前的痛苦了。

  萧竹咬着牙,站起身来,鬼使神差的拿起手边的榔头。

  占了血的榔头,闪烁着红光,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指引着萧竹。

  那东西在他耳边呢喃:反正要死了,干脆杀了她,反正也是要死的,干脆杀了她一了百了。

  萧竹举起榔头的时候,萧荷真的怕了。

  她尖锐的喊叫着,却被外头宛如瓢泼的雨水掩盖了声响。

  萧竹一步一步,沉稳的走近她。

  她喊道:“丑八怪,你疯了吗?丑八怪,你找死吗?”

  这番话,无疑是萧荷的催命符。

  就在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叫中,萧竹的榔头敲了下来,狠狠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少女的声音从愤怒变成凄厉,再变成微弱,直到悄无声息。

  鲜血从她身体里喷溅出来,洒在榔头上,洒在萧竹的身上。

  明明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他却一下砸的比一下更猛烈。

  萧竹不停的敲击着那女人的尸体,直到她变成了一团烂肉。

  等到他恢复清醒,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他杀了他的亲人。

  萧竹跌坐在地上,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快离开这里,快走,不要死,要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下去?

  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萧竹的脑海中浮现出云陵和乐笙叔的脸。

  还有他们,还有他们,他们会收留我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