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小事化了
作者:花淡茶浓      更新:2022-05-29 00:31      字数:3670
  日光穿门,斜斜透入,洒在杨朝夕脖颈后背上,竟有几分灼人之感。

  许是背光的缘故,杨朝夕面上窘迫之色,倒是被光晕遮去了不少。只是陡然间、被天极护法覃湘楚一句诘问,不知如何作答。

  短暂错愕后,杨朝夕已回过神来,自是明白覃湘楚被众人围观之下,心中误会已生。以为自己方才趁中院无人之际,偷偷叩门入舍、与覃师妹亲昵狎亵。还故意留下首尾,忝颜来见众人,叫他难堪。因此才怒不可遏、开口相诘。

  然而这左颊唇印,实是小蛮所留。此刻叫众人误会了覃师妹、当然不妥,更不能为叫众人消除这误会,便将方才小蛮之事和盘托出。

  原因无他,小蛮即为圣女,便是沟通神主、供奉圣火、守护教义、断情绝欲的人形图腾。对祆教教众来说,几乎等同于神主阿胡拉的显化,若叫他们知晓此事,必会认为小蛮亵渎信仰。不但难逃教规严惩,只怕还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有鉴于此,加上又没想到合理的托词,杨朝夕便只好如木人泥偶一般,呆呆立在堂中。

  柳晓暮见众人各露了然之色,气氛也渐渐古怪,才轻咳一声笑道:“天极!你们可都错怪了杨少侠。那唇印色泽偏紫,带了一丝安息香的气味,只有咱们祆教百合卫惯常所使口脂、才是这般。

  论起来,这些百合卫近来确是有些胡闹!时时便以讨教武艺为由,去寻杨少侠说话。姑姑虽知她们喜好俊俏后生,却没料到、还有人敢和杨少侠这般玩笑……哼!若叫我查到是哪个,定然不饶。

  至于你家覃丫头,却是修道自持的女冠,素来不重粉饰穿戴。近来又整日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怎会去学百合卫浓妆艳抹?你这个做爹爹的,提防些杨少侠、倒还在情理之中,却怎么能信不过自家女儿?”

  覃湘楚顿时一脸尴尬,忙先对杨朝夕抱了抱拳,算作赔礼。又拢手作焰、向柳晓暮拜道:“圣姑宽宥!似口脂、花钿这类闺阁之物,卑下甚少关注。府中所营的几处铺、肆、行、舍,虽也经手采买这些物什,却皆是交给下面掌柜去做。卑下实在孤陋寡闻,不知小小口脂、竟还有这些门道,倒叫圣姑见笑啦!”

  众人见两人一应一答,俱已猜到圣姑“小事化了”之意。纷纷作出恍然大悟之状,才将这事揭了过去。

  倒是坐在上首的李长源,以为是弟子年少淘气、竟已开始寻那些胡姬厮混,登时面上显出几分不快:

  “冲灵子!少年之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上清观的授业师傅们,不曾教过你么?修道之人,不知自律,流连芳丛,成何体统!待这几日事了,你便来东宫见我,领了责罚再说!”

  杨朝夕哭笑不得,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圆谎之法,只好向师父拱手应了,才五味杂陈地、向柳晓暮瞧去。

  岂料柳晓暮替他解了围,便不再理会他,接着与教中头目商议别的事情。显然是在为自己昨夜顶撞于她、而耿耿于怀。

  李长源训斥过后,面色稍缓,才转过话锋、说起了正事:“冲灵子,此次你二人被擒,公孙道兄、元夷子道友皆是寝食难安。如今见你虽有小伤、却无大碍,为师心中方才如释重负。

  近来我与萧大人,一直在为劝和促谈之事奔波。最快便在这一两日,太微宫与祆教会面的处所、时辰等诸多事项,就会敲定下来。你若无要紧之事,便呆在这乞儿帮中,好生练气修道,莫再四处走动、横生枝节。”

  杨朝夕知道此次两方会面,实是意义非凡。

  师父李长源轻描淡写的一句“奔波”,必然是两人殚精竭虑,费了许多周折,才终于说动了两方、肯坐在一张桌案上和谈。而自己这个“中间人”、虽左右不了和谈大局,却也是劝和促谈的必要一环。师父这般谆谆告诫,也是不想自己再被有心之人算计,给好不容易促成的会面、平添一道变数来。

  想明白这些关节,其实不过几息工夫。杨朝夕当即恭恭敬敬、向李长源行了个稽首之礼:“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履信坊崔府,正堂书房。

  灯树冉冉,明光照彻,虽已是三更天,书房中却依然如白昼一般。

  崔曒斜倚在书案前、全无睡意,正翻着新送来的一份邸抄。细细看了两遍,面色逐渐舒缓,隐隐中还带着几分得色。却是得知宰相元载近来所奏的几桩要事,俱得了圣人首肯,现已传抄各道、府、州、镇,敕令满朝依样施行。

  加上近来崔氏与元氏结亲之事,也在朝中渐渐传开。如今许多比他品级还大的同僚,与他拱手相叙时,话语间更加多了几分客气。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实在是走了一步好棋!日后在朝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此前在太微宫所受折辱,自己总有一日、能连本带利讨还回来!

  正美滋滋想着这些。忽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穿过正堂、停在书房外,惊扰了这雅静惬意的春夜。

  崔曒眉头微皱:“崔九,深夜不宣而至,所为何事?”

  崔九声音却早失了往日沉稳:“禀家主!那姓杨的小子、还有那覃家丫头,两个多时辰前被……被人劫走了。”

  “什么!被何人劫去的?可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崔曒面色一变,霍然起身道。

  “应……应当是太微宫锁甲卫所为。我们山翎卫十几个弟兄、全都中了迷药,方才刚刚醒来……仆下便赶忙跑过来禀报。只记得中招之前,有两个披着锁子甲、肩挎长弓的锁甲卫,与弟兄们斗在了一处……”来人还有些恍惚,似乎一回忆起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便觉如梦如幻,竟有些无法分清楚虚实真假。

  “锁甲卫……”

  崔曒一张脸阴沉如水,眼底却透出深深的不甘与忌惮。旋即又见崔九双目迷蒙,似乎那药力还未散尽,才又道,

  “崔九,若是迷烟之类,你们此刻未必能醒转过来;且迷药醒转之后,绝却不似你这般大醉酩酊的模样……看你双颊气色,倒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崔九一听,也觉出几分异样:“家主英明!如今回想起来,这迷药却也古怪!那时刚刚交手,便觉半空中忽地爆开一团干花,接着奇香满院,旋即不知何人洒下一蓬香料……那奇香当真闻所未闻!

  仆下只觉浑身一软,仿佛每夜睡倒前那般,却是无比惬意舒服。随后便觉身上几处大穴被人打中,才彻底人事不省。可若说是毒药,仆下还在蜀中唐门时、也不曾听闻这等奇毒,能叫人一息中招。”

  崔曒叹了口气:“既已劫走,还说什么?既是太微宫出手,这两个‘烫手山芋’、便权当送给那王缙啦!反正捉这小子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有一件,须传告你们五少主和府中幕僚,万不可叫六小姐知晓此事!免得她又痴心妄想、再生事端。”

  “家主,太微宫强取横夺、全然不将我崔氏放在眼里,咱们便这般算了么?!”崔九却是忿忿不平道。

  “不然,你还要怎样?去太微宫找那王缙,将人再讨要回来吗?”

  崔曒冷笑数声,却也是无可奈何。旋即念头一转,面色才又舒展开来,继续向崔九道,

  “若是你气不过,明日一早便可放出消息,只说太微宫除恶务尽,已将邙山妖道杨朝夕、覃氏之女覃清捉拿归案,城中祆教余孽,不日便可荡平!届时,胡人便再不敢恶意罢 市、囤积居奇,大伙便又能吃得起粟米了。”

  崔九闻言,瞬间明白过来:“家主此计,妙到毫巅!既让崔府甩掉了这两个麻烦,又能叫四处找寻之人、将矛头一齐指向太微宫。”

  崔曒又在书案前坐下,随意捧起一卷簿册道:“尤其是那烦不胜烦的乞儿帮!不过一天工夫、便将我崔府门庭吐得臭不可闻,还说什么‘一日不见杨少侠,日日都来拜崔家’。这下倒要看看那些腌臜乞儿,敢不敢跑去太微宫闹事!”

  翌日上午,大约是得了崔九放出的消息,那些臭烘烘的乞儿们,果然没再跑来崔府滋扰。

  这日恰好休沐,崔曒起得颇晚。刚梳洗穿戴完毕,却见崔大从外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拱手便拜道:“家主!麟迹观观主元夷子佟春溪,并风夷子、雪夷子两位道长,今日又在阍房中等候拜见。说是若还见不到家主,便要一直等下去。还说、还说要……”

  “还说什么?!”崔曒见他吞吞吐吐,登时声音一沉、语气更加重了许多。

  “还说六小姐乃是‘天生道种’,与她师徒之缘未尽,预备带六小姐回麟迹观静修,不必再理会府中凡尘俗务……”崔大壮了壮胆子,终于将佟春溪原话、又小心复述了一番。

  “放屁!”

  崔曒气得一掌拍在几案上,罕见地爆了句粗口。木梳、菱镜等物纷纷跳起,落得到处都是,“怪不得元相他们向来不喜道门,果然盛朝养了一群故作高深、误人子弟之徒!”

  “那么……老仆便寻个由头,还将她们打发走便是!”崔大恭身行了个礼,便要就走。

  “回来!”崔曒叫住他,沉吟片刻道,“还是叫来正堂一叙吧!似这般躲躲闪闪,终非长久之策。免得那些方外之人又得了把柄,说我崔府不尊师重道。”

  一盏茶后,佟春溪等三人在崔大带引下,款步进了正堂。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崔曒,竟没有起身相迎之意。

  佟春溪也不着恼,拱手笑道:“崔师弟,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