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棉觉得，她应该让秦乐第一时间知道这消息，可握着手机的手恍然无措，在按键上徘徊。

  秦乐其实很关心她舅舅，虽然嘴上一直各种嫌弃，可也是为数不多被她一直挂在嘴上的人。

  可她又一向爱恨分明，若得知这几日的提心吊胆都拜她舅舅所赐，她该有多伤心，多煎熬呢？

  雨又淅淅沥沥得下起来，自警局大楼屋檐淌下，雨幕成帘，隔断远方青山的视线，望不见尽头。

  “她早晚都要知道的。”贺城走出来，揉了揉她头。

  时棉依旧望着远处，轻叹：“可怎样的措辞，才可以将对她的打击降到最小呢？”

  “我知道你不想她难过，”贺城掰正她，低头正视：“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成年人，我们即便作为朋友，也没权利剥夺她成长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

  稍许沉吟，时棉颔首：“往往人在痛苦的时候成长最快，更何况小乐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

  作为朋友，我们可以选择陪伴与鼓励，但不能自以为好心地设法阻止对方去经历。

  “这是人干的事嘛，他对得起我妈吗？”

  得知消息的秦乐，果真如时棉所预想，被气得怒不可遏，也泣不成声。

  “其实，他的初衷只是想逃避工程款项，至于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是白强所为。”时棉捧着抽纸，轻轻劝说：“我想，如果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你舅舅应该不会再这么做的。”

  虽然逃避工程款项也不对，但不至于像白强这么罪大恶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秦乐粗暴地抓起一把纸巾，胡乱擦了脸，开始低泣着收拾衣服，“棉棉，你给我订机票，我明天就回上海，我这次非得大义灭亲不可！”

  “好，你别激动，我给你订票，我陪你一起回去。”

  时棉亲昵地抱了抱她，而后划开手机，快速翻看机票预定页面，“最早的班机是明天中午11点的，不用急，先下去吃点东西吧。”

  “不去，脸都丢没了，哪还有脸吃？”

  秦乐说到这就来气，手里的衣服狠狠往地上砸，“我之前还巴巴刺激林东姐姐，结果转悠了一圈，竟然责任在我舅舅。说实在的，我今晚都没脸住在人家里了！”

  “不会的，林东妈妈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你是你，舅舅是舅舅。你看，之前我俩生林东姐姐的气，不也没牵扯林东妈妈吗？”

  “这不一样……”

  “等等！”

  时棉忽然想到什么，她打断秦乐，略作沉吟：“小乐，我觉得你舅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恶劣。昨晚白强几个人想要害我，好像就是因为和你舅舅通过电话后，我才能免于一难的。”

  “你……你别替他说好话啊！”秦乐明显有些动摇。

  “是真的。”

  时棉握住她的手，“你想啊，如果不是你舅舅嘱咐，同样面对那帮禽兽，为什么我没事但林东姐姐却出事了呢？”

  “……”

  秦乐拧眉沉思：昨晚的电话里她确实跟舅舅提到时棉被绑的事，难道真是他良心未泯？

  见她听了进去，时棉趁热打铁：“其实现在想想，你舅舅之所以这么逼迫白强毁了合同，应该是想尽快回家，好跟你和叔叔一起过团圆年吧？”

  秦乐眼圈又红了，没吱声，低下头装作整理行李。

  “诚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甚至生而为人他有些地方是失败的，但不可否认他很爱家人，尤其很爱你。”

  时棉席地而坐，拥住她，“限量款衣服化妆品，抢手的演唱会门票，甚至当专车司机带咱们出去兜风，他不管多忙都是对你有求必应。有这样的舅舅，咱们班的女同学谁不羡慕？还有你和叔叔的生日，你妈妈的忌日，他再怎么贪玩也都没落下过，不是吗？”

  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时棉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况且，现在都是白强的一面之词，到底违法乱纪的主谋是谁，要等你舅舅录完口供，才能见分晓。”

  “谢谢你，绵绵。”秦乐已哭得歇斯底里：“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听我的，我帮你把饭端上来，多少吃点才有力气劝说你舅舅。赶在警察之前劝他自首，将功补过。”

  “不，我要跟你一起下去！”

  秦乐站起来胡乱擦把脸，态度坚决：“我得去给林家人道个歉，这次造成的所有损失我们秦家都会一并承担。至于林动姐姐，”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帮她说媒，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养她一辈子！”

  “当当当。”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时棉将纸巾递给秦乐，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来送饭的，贺城端着饭菜，林东则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汤，看得出是林妈妈做的。

  林东没说话，淡着脸，将汤递给时棉，同时往屋里不经意似的瞥了眼，随即转身下楼。

  贺城低语：“可不是我逼他上来的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

  时棉欣慰勾唇，将饭菜端进屋里，又走出来，反手带上门，“我和秦乐明天回去，你怎么走，跟警察一起，还是跟我们？”

  警察公务出差较为方便，第二天一大早，贺城随他们先一步飞回上海。

  时棉和秦乐也早早到机场候机，气氛如出发时一样低沉，只是换了个伤心人。

  以往性子大大咧咧的开心果，一路上搭笼着脑袋，苦着脸，连两只手都是冰凉冰凉的。

  时棉不知道该怎么再劝劝她，掉进悲伤里的人不是想不透道理，而是看不清自己。

  就好像来时的她，沉浸在迷惘，无助，悲伤，惨淡的染色池中，旁人安慰如刹那烟火，心中煎熬始终无处倾倒。

  直到贺城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症结：其实一直在气自己，气自己比不过林淼。

  而某些人的无言关怀，似照亮黑夜的启明星——让她懂得，吴戈放弃她是他的损失，她值得更好的人来爱。

  想到这，她不禁温柔地摩挲起手腕上的黑色多骨节手环。

  这是昨天下午逛街时，他非要买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