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八十一 长溪担心吗?……
作者:橘子籽      更新:2023-09-20 12:42      字数:3336
  蓬莱四季长春,只有微雨空蒙,海上光影浅薄,笼着仙雾,折射出道道红霞。

  游静汀侧立海岸一块平石,光影穿过指缝落在掌下红琴。游静汀试过几个琴音,心跳骤然激烈起来。

  他几乎有些慌乱的环顾四望,琴上有冰雪气息,却没有冰雪来路。

  游静汀垂下眼,抿紧唇,一颗心跳动的仿佛要冲撞出去。

  他怔怔望着琴,面纱拂过脸,眼眶霎时红了,水雾漫上来,连琴身上的凤凰花都氤氲成一片一片的光影。

  琴身有花,是女子才会用的琴。是他“神女”身份该对外使出的琴。

  少时也有人送给他这样一把琴,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遭受无休止的虐待,被路过的白衣天神带出去。他无修为,没有能力自保,天神走时为他做一张琴,耐心教他,对他说:“你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你周身多豺狼,却也无需怕,琴可辅修,也可成剑出杀招。”

  游静汀抱着琴含泪点头,巴巴望着他走远,什么也做不了。

  仙人来去都冰雪成路,眉眼间也覆霜雪,明明那么冷,却教人那般渴望。

  后来他也才知,褚长溪走时,似乎终是放心不下,昭告仙门,以婚约保他。

  游静汀这一生,除褚长溪外,没被人善待过,他也是除褚长溪外,没对他人有过半分善念。

  当年血染十方宫,满殿冤魂嘶吼,游静汀没有怕。他于尸山血海里静坐一夜,思的,想的,念的,怕的………只是自己双手染血,褚长溪知道会如何想他。

  他始终记得头顶黑暗洒下亮光的那一刻,连同雪白衣袍和衣摆上滚落的红花都记得清楚。

  那是从神坛走下来的神。悲悯垂眸,舍生忘死,以护苍生。

  他干干净净,圣洁无瑕。

  也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他也不仅仅是神,游静汀见过他太多让人无可抑制心弦错乱时的样子。风华独绝,无人能比。

  在游静汀眼中,这世间所有人,所有人的意气风姿,都不抵他一个随意的举手之间。

  这世间最好的人是褚长溪。最美的风景是褚长溪。

  不喜欢吗?不心动吗?

  不,他只是………只是不允许自己肮脏亵渎。

  他自然也不愿意其他人如此。

  所以他恨与褚长溪有过纠缠那几人,最恨让褚长溪动情的湮烬之!

  褚长溪就应该谁也不爱,谁都不能将他拉下神坛,游静汀自己也不行!

  但褚长溪爱世间,爱众生啊,为此多次舍命。任何人,任何时候,只有苍生有难,他都能不顾自己,舍生相护。

  游静汀甚至想到,褚长溪此次又回来,是不是这世间又出什么乱子了!又累他劳心劳力!

  思及此,游静汀恍然一惊:“是………灵泽……?”

  各仙门开山建派之时,都是在灵气充裕,源源再生之地,每一个门派地下都有灵息地脉。蓬莱仙域是海上,地脉是一片灵泽,而日前有宫中长老来禀灵泽有异。

  游静汀那时并不想管,也并未细问,这世间众生与他有何干系,他本也是个废人了。但现在………

  琴弦波动,有灵力顺着指尖在破损的灵脉游走。褚长溪给他做这琴,给他送来这琴,不仅仅是为了帮他修复灵脉吧?

  还是想要提醒他“灵泽”一事吗?

  蓬莱仙域,承接上界,天下灵息地脉,皆终源在此。若蓬莱灵泽出了问题,那整个下界灵息都将截断。

  灵息若断源………

  “就是个傻子………”游静汀想明白,又气又无奈。

  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

  落在了琴上,凤凰花上。

  能与他再次相见的欢喜,庆幸,游静汀没有。

  褚长溪回来了又如何?

  还不是为了这世间奔波劳苦?

  这样好的一个人,天塌了撑不起来也会撑的一个人。

  若苍生大乱,他该怎么办啊!

  游静汀抱起琴,往九重宫走。

  泪水浸湿了面纱:“他该怎么办啊……”

  衣群卷过落红,带起的风吹散了一些薄雾。

  雾气中黑色衣袍缓缓现出一角,而后整个身形勾勒。

  雾深凝成雨落,湮烬之站在原地,淋在雨里,看着游静汀抱琴离开的背影,在那一句句“他该怎么办啊”低喃里,心痛的都要撕碎了。

  他痛极了,褚长溪为众生忧虑,湮烬之自然不舍得他如此,不舍他一点不如意……

  他本什么都可以为褚长溪做,什么都可以给他。

  他真的什么都可以………

  ………

  湮烬之淋了雨回去。冬日里,风寒刺骨,衣袍上都是冰晶,他走时神采扬扬,回来时,身上诡异的发冷。他脸色苍白,眼神都是怪异的冷静。褚长溪正坐在亭中,低眉削一把木剑,亭外白虎和玄武正在雪地里和一小孩打闹。

  是昨夜与湮烬之一起放灯的小孩。

  “那孩子父母是这城中普通的农户。”青龙见帝君回来,上前说道,“小仙君似乎挺喜欢他,今日外出时见他,便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亭檐长长垂着紫藤花,随风浮浮,落得满阶青石花残。

  湮烬之挑开花藤走进去,在褚长溪身前蹲下。褚长溪抬头,手中未完成的木剑就被人拿了去。

  “长溪怎么总想着别人……”湮烬之很是吃味似的盯着褚长溪的眼睛,“我也想要长溪亲手做的。”

  “那你想要什么……”褚长溪声音轻,眉目在人间烟火里也似人间公子,如同雪地里开出的花,暖融融的生机。

  湮烬之那一瞬间,差点落下泪来,他慢慢低下头,将褚长溪的手轻柔握在手心,有些心疼地说:

  “不要了,不想你累。”

  褚长溪白骨玉似的手指因为刻剑用力,轻易就弄出红痕,湮烬之想给揉散了,却怎么也散不尽。

  “一把木剑而已,”褚长溪目光似乎很是不解了,“怎会累?”

  湮烬之不说话,自顾揉着褚长溪手指。

  褚长溪抽手抽不动:“琴送去了?”

  湮烬之声音低低的,也不抬头:“嗯。”

  褚长溪也没再问什么。

  湮烬之忽然说:“长溪,我想你了。”

  褚长溪道:“才几个时辰。”

  “………很久了。”

  褚长溪:“………”

  “真的想……”湮烬之垂着头,那么高大的人似乎哪里疼的厉害,将额头磕在褚长溪膝上,“真的想你。”

  湮烬之跪求过满天神佛,也有怨,也有悔。

  他是这世间最后一位真神,正因如此才深刻知道自己的无力………可他不会妥协,他逼自己心狠。

  湮烬之闭上眼睛,逼自己不看褚长溪:

  “真的想………”

  可褚长溪不会如他意,把他脸抬起来。湮烬之睁开眼睛,就见褚长溪俯身在他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好,你想我,我知道了。”

  褚长溪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可眸中似乎有些笑意。桌旁热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气息里有酒香。头发垂落下来,不经意露出几分风情,发带也落在脸侧。这么鲜活的,明亮的,牵动人心。

  湮烬之心跳的快,也扯的生疼。

  院中几人开始玩雪,白虎领着小孩,将雪揉成团砸向青龙。雪团有时砸在亭柱,碎散的雪沫里有紫藤花瓣。

  眼见一个雪团冲着褚长溪砸过来,湮烬之紧张之下,便扯着褚长溪手腕带动他躲,可褚长溪似乎也无防备,一下子被扯的从石凳摔下来,往湮烬之怀里摔。

  湮烬之张开双臂,将人抱满怀,自己则因冲力摔在地上。

  两人衣衫落地,吹动一地的花瓣。

  “长溪你……”湮烬之躺在地上,望着褚长溪笑出声,“投怀送抱?”

  褚长溪撑着他胸膛,也望着他:“是你故意的。”

  湮烬之好笑的伸手摸他脸颊,手指又移至他发上,把人往下按,直到能吻上他的唇。

  “嗯,故意的。”

  亭下石壁遮挡,紫藤花枝枝条条伸展着落,两人躺着地上亲吻,院中人瞧不见。

  褚长溪很久才被放开,起身时踩着满石板的花瓣,在地上找着什么。

  “什么丢了?”湮烬之也起身满地望。

  最终在石凳后面看见了那个金边镶龙的镜子,镜面云雾浮动着些画面。

  他见褚长溪捡起来收入袖中,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长溪担心吗?”

  褚长溪垂下眼,神情错落在垂下的紫藤枝条泄下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湮烬之去牵他手,满眼心疼,“你若担心,我送你过去。”

  褚长溪似乎有些孤疑望着他,道:“不能插手人间事。”

  湮烬之:“有我在,没关系。”

  褚长溪沉默了一下,“我若出手,必会引来天雷。”

  湮烬之还是道:“有我。”

  褚长溪望着湮烬之,眼中冰冰凌凌的碎光,主动回握湮烬之手:“好,那我们快走。”

  湮烬之笑了笑。

  可笑意传到心头,却化成刀似的,剜得他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