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七十三 你在下界亲我是什么意思?
作者:橘子籽      更新:2023-08-26 03:52      字数:4180
  天雷台是仙神犯错受罚之地,褚长溪需在此以肉体凡胎,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被脱下神袍,摘下发冠,褚长溪拾级而上,双手双脚锁链声叮铃悠远。

  衣衫微乱,发丝全部散落下来。可即便如此,他走时,也带起一地流风如薄雪吹落,清辉萦绕周身,半点尘埃不染。

  衣袖被风吹卷,猎猎飞扬。

  云雾氤氲,山巅雪,皎皎月当空,仙姿无双。

  台下守卫仅一个上台阶的背影就看痴许久,见他无所畏惧,淡然将自己双手锁在雷台石壁,怜香惜玉之下,又肃然起敬。

  雷刑还未降下,天空黑黢黢的。

  台下黑云缭绕,也似来者不善。

  系统心头揪紧,问褚长溪:“溪溪,真的不用帮你吗?”

  “不用,”褚长溪低头看它,见它一直不愿进空间,安抚道,“这是天罚,若出差错,我还要另想办法骗过天道,多此一举,得不偿失。”

  它这宿主冷心冷清,眼底情意其实根本分不清浅淡,他不对你上心还好,但凡表露一点在意,哪怕是虚情假意,你也会像上瘾,贪恋,发疯,断不了。

  系统往上飞,与褚长溪额头贴了贴,“你若疼的受不了,一定要说出来,大不了任务不做了。”

  褚长溪好笑:“你在说笑?”

  系统歪头捧脸:“那你再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下线。”

  褚长溪:“说什么?”

  “说你最喜欢我!”

  褚长溪:“………”

  天空浓云堆叠,银白色的光隐隐现现。

  眼前电光鸣闪,风呼啸卷过雷台。

  无尽的电芒,就要直击而下。

  系统还要再说,雷台之外的气流仿佛被什么撕开一个裂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跨了几个天境空间大踏步的踏进来。

  系统心惊肉跳在雷云中张望。

  无数电光石火碎落的满天飞,灵气动荡间,一人从靴到手逐渐成形。

  褚长溪抬头,看到来人黑袍广袖,从云霭中走出,身材挺拔,长发如墨。

  系统一眼认出来,是存档记录里的湮烬之,是恢复帝君身份和记忆的湮烬之!

  和下界有所不同,下界不到千年岁月,相比于几万年的神生,实在年幼。如今恢复身份,身量都似重新长成,仿佛脱胎换骨。

  脚踏云彩,华贵威严,仿佛从神台走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见这人赶到了,系统才算真正放心了。

  雷台下的守卫,察觉到气息,便已经齐声跪地恭迎。

  珏渊帝君是天界最尊崇的神,眉眼生的俊美,但他性情冷淡,掌天界刑罚,对人动刑时候看着就一冷血无情刽子手,所以天界敬他,也怕他。

  “帝君,不可——”见他径直往刑台走,守卫下意识出声阻止。

  湮烬之也没开口怒斥,他是神,不再是下界那位暴虐嗜血的魔头。他只是转了一点身影,并未冷脸,但气势却骇人,他瞧着开口阻止的守卫,压的对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息泽仙君的雷罚,由本座代为受过。”

  不是……这还能代替?

  “息泽仙君私自下界一事,”湮烬之手指碾过袖口,这期间一直未细看罚台上的人,似乎是不敢看,“归根究底,都是因本座而起,他并无过错。”

  这………

  守卫虽然觉得并不合理,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湮烬之上台阶时,似乎才敢慢慢抬头看去,久远的记忆里,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息泽山上,阙宫天河,苍吾,万魔窟,无恶城………

  以及眼前,落雪如初。

  湮烬之心口涌起一阵室息般的痛。

  雷云滚滚之下,无数道雷电击上雷台,湮烬之抬起手,手指虚虚一勾,声势浩大的雷罚如同被牵引一般,全数击至他自己背上。

  他被击打的微微前倾了一下,而后又挺直脊背,继续走。雷电不停的降下,他背上衣衫一道道裂口,鲜血染至脚下。

  衣衫变得凌乱,唯有眼神,一直落在前,天雷鞭身下,仍半分未移。

  那是一双直白的近乎偏执的目光,曾压抑了身为帝君几千年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最终在下界年少的魔头身上,轰然释放。

  如今也再克制不回往昔。

  他走得近了,褚长溪才见他胸骨血肉,都被击穿,鲜血直流,这是针对仙神的罚惩,进入罚台,便会卸去一身法力,以凡人之躯,受此惩戒。

  纵然是上古战神的帝君,几十道雷刑下,也有了一丝狼狈。

  台下天河,水光凌凌冷冷,仙雾氤氲湿意里薄了几分衣衫,莹莹落落的光,渗过天界石壁枝桠,仿佛人间山月。

  褚长溪需微微仰头,才能对上来人的眼睛。他被挡了雷罚,白衣未沾污沉,干净皎白,仍像仙山云雾里拂落的雪。

  湮烬之看着一如记忆中的眼前人,眸中情义融成水,更显轮廓棱角的脸,唇边缓缓勾起浅浅笑意。

  雷刑还在继续,他将一切挡在身后,看着眼下人,仿佛有千言万语的情愫,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垂头喊了一声“长溪”。

  那一声,似乎是湮烬之的口吻,饱含了他下界那一百年的思念和重逢的欢喜,也有那百年的痛苦和愧疚,有些温柔,又有些心酸。

  脊背挺的直直的人,某一刻,心口疼的整个身体微微佝偻。

  褚长溪沉默了一会儿,明净侧脸,清透如玉,眼眸望过去时,几分不解,看起来茫茫然的清澈。

  他道:“帝君不该替罚。”

  但湮烬之充耳不闻,他的手已恢复皮肉,修长的指尖摸上褚长溪腕间的锁链,轻轻柔柔的,甚至怕碰伤他,将锁链一点一点碾断。

  受罚之人是被吊起,锁链断了之后,褚长溪失力倒在湮烬之怀里,发丝贴上湮烬之颈侧皮肤,呼吸也在他脖子上。无意间犹如情人间的亲昵。

  褚长溪眼睫轻垂,语气却很淡,“帝君替我受此刑罚,知法犯法。”

  湮烬之抿着唇不说话,只是让他靠着,等待背后雷罚结束。

  褚长溪又说:“此罚结束,帝君合该再受一次罚。”他声音那么冷淡,却又愿意与湮烬之一直说话。

  湮烬之心中敢想的不敢想的,全部涌上来,他手有点抖,一直不敢触碰,此刻才敢慢慢的,慢慢的贴上褚长溪的发丝,轻轻的为他把乱了头发理顺。

  他的记忆往前翻涌,茫茫旷野白雪覆盖,一人携卷风雪而来,周遭一瞬清风明月,山河草木百里逢生。

  珏渊帝君修的是苍生道,大道至顶。

  万年前,天梯崩塌,断绝两界联系,不仅无一人可再飞升,两界灵气不通,下界灵力终有枯竭。天界众神为修复天梯,想了许多办法,以各种神器渡化,但万年来无一能成。

  眼见下界灵力凋敝,运转不周,珏渊帝君是上古最后一个神了,唯他法力无边,可固存天梯根基,维持两界灵气细微的流通。

  他这一守便守了上万年。

  而天梯最后一点根基便存于息泽山上。

  无论是掌天界刑罚,压邪魔于无妄海,炼化于万魔窟,还是固守天梯根基,珏渊帝君来往于天境和息泽山两地,成了万年来的日常。

  可有一日,便出了变故。

  天地灵气凝结的清露,初化成人。尚且年少的模样,茫茫风雪里,走出了一位云烟雨雾般的少年………

  珏渊帝君有时也在想,自己心性坚定,道法坚定,到底何以轻易动了心。

  好似万年来的苍白人生,就是一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直到遇见这人开始,才有了色彩,才开始鲜活。

  才开始真正在这世间活过来。

  息泽山上没有生灵,怕他冷,怕他孤寂,将人骗去天境,为他造府邸,封神籍。见他年幼,为他找玩伴,许他任何可以许的承诺。

  什么时候心动?

  是教少年修道,剑法,琴棋诗画?

  是他离开修补天梯根基,就忽然有一人每次都站在阙宫院内的桃花树下,跟他说“我等你回来”?

  仙神只食天地清气,却突然开始为博人一笑,捣鼓人间吃食?

  是天河舟蓬上的醉酒,还是醉时抱着人一步一步慢慢淌过整个天河都不愿走到尽头?

  见他回来,褚长溪对珏渊帝君远远浅笑。

  人间花灯节,偷偷下界看一场烟火雨落?

  珏渊帝君从没有那般清醒认识到,那一年两人再回息泽山,一起倒在雪地里淋了满身白雪那时,他的道,完了。

  而同时,浮图境预言出。

  忆到此处的湮烬之,极为痛苦,伴随击落的电鸣,他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前入浮图境之前,那时两人坐在一只小船上,褚长溪依着他奏一曲江舟晚。

  从冰雪中走出的人,性子也如冰雪一般,可那一日,他主动与他说起天境发生的趣事,还要湮烬之亲自带他去星君殿,翻一翻人间录,古琴曲。

  褚长溪从未曾这般主动情绪外露过,湮烬之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把满腔情义尽数压尽,只严肃告知,他需入境悟道,归期不定。

  他没说,道不成,他会泯灭在里面。

  可褚长溪又怎会不知道,那等同诀别的一场江舟晚。

  那时褚长溪手中还捧着他塞给他的一株水莲,他说完这话之后,褚长溪便背手扔了。

  所以是……生气了?

  才会在他入境之后,下界历劫。

  湮烬之恍然明白的这一刻,呼吸都僵停了,像是有万千尖刃狠狠刺入他的心。

  想起下界发生的一切,湮烬之甚至不敢再抱他。

  可是手指停了半响,终究还是将人用力抱进怀里,那些他本无意造成的伤害,下界百年早就煎熬透了他,下界时想死在褚长溪手里以悔过是真,如今天道不仁,想护他在这世界最后一刻也是真。

  他抱着褚长溪木然的想,无论天道困他多少年,无论要以什么样的人生来困他,他也绝不可能拿褚长溪来换苍生。

  就让这世间的劫难落到每一个人头上,就让这世间所有的道法,所有的生灵,一同覆灭。

  天地不仁,世间无道。

  这世间最古老的神,弃了道,也弃了神。

  褚长溪隐约察觉湮烬之似乎情绪不对,一头墨发,某一瞬间又成了下界那个白发红眸的魔头模样。

  雷刑已经结束,褚长溪从湮烬之怀中站直。

  长发拂过脸侧,万籁俱寂,他仅着白色里衣,眉目如画,风斜斜,云雾扑来,额间水蓝色钿印,浅淡的眼眸,若霜若雪,一如湮烬之与他分离那日。

  历经下界一切,却依然未曾变过。

  湮烬之心中一痛,垂下眼,有些不敢看,低眉下去,目光落在褚长溪的双足——

  “你怎么……”还在期期艾艾的帝君眉峰一拧,一把将人抱起,往雷台外走。他脚下是一路血,他却只是心疼,“我抱着你走,别脏了你的脚。”褚长溪在他这里,不仅尘埃不染,还是金尊玉贵。

  褚长溪知道上一次任务即然是要这位帝君动情,哪怕不是勾引,他也绝对会做什么。褚长溪在他怀中挣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湮烬之却听他语气,抱得更紧,哑声说:“你是不是原谅我了啊?”

  褚长溪莫名。

  湮烬之低头,眸中蒙了一层水,透亮透亮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在下界亲我………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