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杀夫正道五十四 ……
作者:
橘子籽 更新:2023-04-10 01:05 字数:6281
两生石……
湮烬之笑着攥紧掌心石片,咳出的血水倒灌,又被呛得咳出更多血。
但他依然在笑。
他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已无法视物,只有一片朦胧的红,他却仿佛看到心心念念之人,目光温柔又酸涩。
雪白的衣裳,风卷花潮的玉阶道。驻足而立的清冷剑尊,也曾轻声温言问他可好。人间相随百年,霜结剑端染上鲜红绝艳。煮酒泼茶,清露仙山………
他马上……就可以再次见到褚长溪了。
他有许多许多话要与他说,亲眼见他,向他认错………他口中溢出更多的血水,唇边的笑意却更深。
他要等褚长溪醒来,他什么都可给他,什么都应他。只要褚长溪好好的,他什么都不求了,什么也都不要了。
只要褚长溪安好,要他如何都可以。
只要………他醒来,他活过来……
浑身是血的红衣男子,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纤薄的石层,缓慢而坚定地站起身。
虚空境内,雨雪雷电交错,岩火汹涌无序,一遍又一遍重来。拿到了要找的东西,如今沉默坚毅,意识再没有哪一刻更清醒。
他满思绪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对于走出此虚境的路毫无畏惧……
仙河星子,流云如缎。
天境之上的系统翻存档记录,湮烬之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在一步一步走回来时路,血流了一地。
系统神色复杂,“溪溪,他拿到两生石了。”
天梯碎片,可起死回生,是天道的规则。若湮烬之真用来救褚长溪在下界的剑尊身份,那他们此时真要bug了。
“………拿到了,”褚长溪却只沉默了一下,端起的茶水,飘散的雾气漫过他眉目,濛濛不清,“那就顺其自然。”
系统:“……顺其自然?”
褚长溪:“嗯。”
“那万一他能救活你,你就得顺应规则再回去。”
褚长溪笑说,“那就回去。”
系统:“………”
系统看着褚长溪始终不以为意的神色。
直觉他家宿主是不是早有预料,或者说早就安排好了什么。怎么能回去,神君怎么办?另一条线的任务怎么办?
系统急的快速翻看存档——
要走出虚空境也并不轻松,那些折磨人的气候还在轮番继续,甚至更加凶猛。湮烬之耳不能听,目不能识,出去也将更加艰难。
但湮烬之不会在此时倒下。
他满心都是再见到褚长溪的希望………
湮烬之走出虚空境后,几乎只剩一口气,一点意识,好在魔元束缚不在,但他也仅仅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就匆匆赶往魔界。
赶到魔界寝殿门前时,层层守护的魔卫差点没认出他,与他刀剑相向。领头的石崎脸都惊白了。
不确信的唇舌颤抖,“尊……尊上?这……这是?”
湮烬之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他衣袍之下处处血肉见骨,满脸,满身血水洇湿脚下,但他没时间解释,他只想快点见到褚长溪。
伸手欲推殿门却是一顿,侧身看向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守卫。满面血红,更显暴躁凶戾,“本尊离开这段时日,可有仙门中人来过?”
石崎急忙回,“回尊上,没有,按尊上吩咐,我等寸步未曾离开过。”
将褚长溪尸身从仙门带回,虽然征得容泽同意,但湮烬之还是担心在他离开时会有何闪失,因此派大量守卫寸步不离守在殿外。
听石崎如此回答,他提起的心才算放下。
“尊上,那传说中两生石,尊上是找到了吗?”石崎虽是很想先问尊上伤势,但他知道尊上此时最在意什么。
湮烬之推门,微微弯起的唇角,笑意苦痛与欣喜交织,“是,找到了。”
“太好了,恭喜尊上。”
湮烬之没再理会他,抬脚迈入门内,心情迫切中又有些惧怕。
怕两生石也不能……
他快步向里走,殿内很安静,魔界常年殷红淡薄的光影透过窗格洒落进来,一点微风吹动床幔薄纱,床上白衣墨发若隐若现。
湮烬之心口骤然缩紧的疼。
因为口含避尸珠,即便这么多日过去,褚长溪尸身还如熟睡一般,容颜如玉,烟云静雪,只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出冷冰冰,没有气息。
不过没关系,褚长溪很快就可以真的醒来。
湮烬之攥紧手中残碎的小块石层,一切悔恨与痛苦仿佛都有了尽头。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脚步极轻地向床边走去。
但忽的一缕风猛得吹动一段纱幔,扬起,翻落。
床侧竟现出一道模糊身影。
湮烬之瞬间变了脸色。
内室没有点灯,看不清是何人,只能看到那人静静站在床侧,不知有何目的。但此人离褚长溪尸身太近了,近的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
万一,
湮烬之心跳狂乱,呼吸急促,他甚至不敢厉声询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停下脚步,故作镇定,“什么人?”
一只手挑起纱帘。
斑驳的光影里,女子衣裙,乌发簪珠,蒙面纱。
游静汀?!
以男子身扮神女,扮的天衣无缝,游静汀冷眼站在那里,如同仙宫壁画中人般高贵。
湮烬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目光落在游静汀另一只手上。
指尖在褚长溪唇上轻轻挑动着一缕灵气,凝成线,正拽着褚长溪唇间的避尸珠!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可将避尸珠从褚长溪口中拽出!
湮烬之目眦欲裂!脑中紧绷的弦几乎轰然崩断!仿佛炸了一般翻江倒海!
游静汀是要做什么?
他要干什么?
避尸体一旦离体,褚长溪尸身就会立刻开始,离世越久,尸身速度也会越快!
湮烬之找寻两生石时间太久了。
他离开太久了!
他浑身发冷,手都惧怕的颤抖。
发出的声音也发颤,“……你,你别动,不能……不能取出。”
闻声赶来的石崎和一众魔卫,不明白此人如何进来的,脸色大变,纷纷化出武器对准仙门神女。
“出去!”湮烬之不敢刺激游静汀,转头对着身后下属大吼,“都给我滚出去!”
看出此情形之下的后果,石崎只能对着其他护卫首领挥手,默默退至门外守着。
湮烬之看向游静汀,语带乞求,耐心解释,“游宫主,长溪还有救,他还有救!我找到了两生石,只要尸身尚存,就可修复丹府,聚魂结魄,长溪就能醒来。”
可游静汀指尖挑动的灵线丝毫不动,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根本不信湮烬之。
湮烬之本就在虚空境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又一路奔波,未曾停下修养治疗。此时遍体鳞伤的身体,一急,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胸腔里血气翻腾,他也俯身吐出大口大口的血,可他还是急着拿出两生石碎片,摊开掌心给游静汀看。
“你若不信,你可以拿去一试,你来………”
“湮烬之,”游静汀终于开口,美人如画,仙宫神女扮相,但眼神狠毒,语气十分冷,“你想让他醒来,可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回来?”
愿不愿意……回来?
湮烬之思绪一片混乱、没听明白此话什么意思。他只知褚长溪不能死,死了他也要救回来!
他要见褚长溪!
见活着的褚长溪,死也要见!
“你想让他回来?”游静汀低眸看着床榻上已神魂离体的空壳,“他当初救你,自毁仙道,你却恩将仇报,囚他在魔界,你给他种情毒!致他不得已…………”轻舒一口气,才说下去,“他本就灵元有损,却被你囚在魔界日夜受魔气侵蚀,后又因魔渊门封印,万魔窟之难,服密药,遭受反噬……你口口声声爱他,却种种都是伤他。”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湮烬之痛苦的闭上眼,嗓音沙哑哽咽,“是我误会他,是我错了,等他醒来……”
“他愿意醒来吗?”游静汀抬眼盯着他,眸中挫骨扬灰的恨意,“湮烬之,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自戕!纵使那时命不久矣,他却一刻也不愿意停留!这是为什么?这是谁造成的?”
“湮烬之,你觉得他还愿意见你吗?”
“不……不是……”游静汀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在湮烬之心口、神元中搅,痛的他呼吸都断续,“如果他不愿意见我,我可以不见他,他若安好,我可以……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褚长溪醒来。
只要他好好的,湮烬之愿意这一生都不去见他!
但游静汀似乎仍旧不信,冷漠看着他。右手指间稳稳勾着那颗珠子,只要稍微一动,就可将其勾出。
湮烬之快急疯了。
慌乱无措恳求说,“我只想救他,他醒来,醒来我就消失,不然……你也可以将他带走,带回苍吾,带去蓬莱,两生石你也拿去,你来救他,可以吗?”
“可以了吗!”
游静汀只是无动于衷看着狼狈卑微的他,并不答话。
湮烬之不懂他这是为什么?他不是也喜欢褚长溪吗?为什么不愿意救他?为什么!
避尸珠一旦离体,就来不及了。
就再也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游静汀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真想把此人撕碎!将那只手碾成粉末!
但他为了褚长溪,他却想要跪下求他了!
终于,沉默许久的游静汀似乎有所松动,语带讽刺问道,“你现在答应如此,可日后你若反悔,谁又能奈你何?”
湮烬之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顺着他的意说,“那你要我如何?”
“我要你那把剑。”
他的剑?
湮烬之下意识手腕微动,腕上红绳幻化蛟龙入海,巨剑虚影破苍穹,剑意波荡,让魔界所有生灵惧怕臣服。
游静汀道:“就是因为这把剑,你才有今日之能力,若剑不在,你与我等也未必不能较高下。”
湮烬之听出他话中意思。
这把剑是湮烬之降生时伴生在魔渊剑池中的,也是因为这剑,他才一出世便被魔族视为魔域未来共主。
与他神魂结契,当初为护褚长溪,他取剑魂,一分为二,如今已合二为一。
没有了这把剑,他就不会无人能敌。
游静汀有了这剑,也可不必怕他日后出尔反尔。
要这剑,合理。
“好,”湮烬之喉间血气还在翻涌,淅淅沥沥血水从紧咬的齿间落,“我给你。”
门外魔卫震惊的瞪大双眼,石崎忙喊道,“尊上,不可!”
但湮烬之只是从解除剑魂契息的喘息中让他闭嘴。
龙吟呼啸,地动山摇,前所未有狂暴的双龙虚影,被湮烬之从元魂中缓慢剥离。
剑身落地,湮烬之面色一痛,喷出一口鲜血,膝下一软,半跪下去。
他垂眸看向脚边的剑,拿起扔给游静汀,“拿去……”
游静汀抬手接过,目光端详双龙缠绕的漆黑剑身,剑刃里隐约可见黑龙两股剑息浮动。四面八方都被牵引,拿在手中,只觉天地万物,皆可撼动。
天上地下,下界之外。
这样的神剑,早不该落入魔头手里。
湮烬之半跪在地上,口中吐着血,问,“够了吗?”
够?
“这如何能够?”游静汀目光从剑上移开,又落在门外层层包围的万千魔卫身上,“没有了这剑,你还是魔界之尊,身后还有这么多魔族听命于你。”
什么意思?
是想让尊上他……
门外听到此话的石崎忍无可忍,冲进殿内,“尊上,别再听信于他!他不过是卑鄙无耻,趁人之危的小人!”
湮烬之却没理他,只是压抑着屈辱和愤怒,仰头问,“所以呢?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尊上,不要!”
石崎想拦在湮烬之身前,却被湮烬之挥袖推出门外。
湮烬之撑着起身,向前一步,“想让我不做魔尊是吗?”
“你不做魔尊……”游静汀看着被推出去还面露紧张担忧的石崎,说,“还是会有人甘心供你差遣。”
“到底要如何?你不妨直说!”
游静汀眼眸一沉,指间动了动,灵力凝成的线连着褚长溪口中的避尸珠,显而易见的威胁,“我要你……自剖魔元,自废道身。”
满殿前魔族听着这话,惊愕得魂飞魄散!
魔元是魔族修道的根本,是所有道法的来源。
湮烬之没有护身法器,没有那把神剑,他也还是修为强大的魔修,可没了魔元,那就等同废人,连最低阶的魔族都会不如!
那时,魔域十八重,还有谁会听命于他?不仅如此,那些曾经因为惧怕忌惮而臣服的护法分主,曾与湮烬之有仇怨之人………会不会报被辱之仇……
他为何不直接要尊上命啊?
明明仙门神女,却心思歹毒的让人心惊。
神女慢慢垂眸,指尖连着灵线,衣袖落落生花,不待湮烬之开口便讥讽道,“怎么?不愿意?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爱?”
湮烬之神情一寸一寸冷下去。
周身溢出极深极重的魔气,狰狞躁动像凶恶的巨兽,被强硬压制。湮烬之身上裂出一条一条爆裂翻卷的血缝。
他知道游静汀为何不直接要他死。
他不信以游静汀对褚长溪情意不想复活他。
游静汀想借此要他众叛亲离,要他一无所有,要他堕入深渊,承受他一切可承受的苦痛折磨。
———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痛苦。
他自然不会让他死的痛快。
森白的长发被血染的鲜红,湮烬之缓慢抬起猩红嗜血的眼眸,万般屈辱都压抑下去。红衣破碎,翻飞,露出血流不止的无尽伤口。
他毫不在乎,微微偏头说,“好,我做。”
“但是要在我看到长溪醒来之后,”湮烬之将两生石递给游静汀方向,“只要他醒来,我定会按你说的做。”
游静汀唇边忽的勾起,将勾住避尸珠的灵线绕在指间微微拉,“你我之间………”他恶毒一笑,“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
湮烬之眼睁睁看着避尸珠似乎真的要被拽出褚长溪体外,亲眼所见随着灵线的牵引,仿佛就要拽走浮在褚长溪周身的灵气,在变淡,在消失……
湮烬之整个人都惊恐的颤抖。
游静汀真的会拿褚长溪复活的机会来威胁他,但湮烬之却不敢和他赌,一丝一毫都不敢。
他一下子失去所有谈判的力气。
“你住手!”他毫无尊严地嘶吼着乞求,“游静汀你住手,我求你,你住手!”
“想好了吗?”游静汀当真停下动作,“要怎么做?”
“好,我做!”湮烬之口中再次涌出血,血水漫过半张脸,像个濒死的疯子,“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说完,他抬起手,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刺向自己丹田。
他的手指早在虚空界内,根根伤可见骨,细长尖利的指骨顺利刺入皮肉。穿破的伤口喷溅出大量的血。
“尊上——”见此一幕的门外魔族,全都不可置信的大喊。
唯有石崎,一开始尽力阻拦,此时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看着尊上自残。
他清楚的知道为了褚仙尊,尊上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从惶恐担忧,到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的麻木。
时间流速不同,很快翻到此页的系统,惊讶的合不拢嘴,看着湮烬之亲手剜自己魔元的样子,连它都似疼的瑟瑟发抖。
它伸手扯褚长溪的袖子,“溪溪,你快看,你快看啊………”
湮烬之指骨在丹田里翻搅,急切的抓住了自己的魔元,指尖微弯,像钩子一样钩着魔元用力往外扯———
“啊——”
比本命剑从神魂剥离更甚百倍的痛感,每一根经脉都在被自己生生撕裂开。
他痛到跪下,支撑不住摔下。
但他还是持续凶狠的用力,最终将魔元完整拽出,喷涌的血甚至溅至几步之外的游静汀衣摆上。
湮烬之狼狈的躺在血泊里,魔元从掌心滚落。
游静汀却只是使了法诀,淡淡清洗衣衫上的血迹。
然后静静看着刚刚剜出血淋淋的魔元,看着奄奄一息试了几次都无力再站起的湮烬之。
他长发更加苍白,仿佛一瞬老去千万年。
游静汀眼眸深潭般寂静,冰冷。
但最终女子衣裙随步伐潋滟鲜亮,他收手散去拽着避尸珠的灵线。仿佛目的已经达到,游静汀俊秀的眉眼微微舒展,带上假面的仙门应有的悲悯,停在湮烬之身前,轻声说,“湮烬之,这一切都是你应该受的,做错了就该得到惩罚。”
湮烬之张了张嘴,只有血水流出。
“但经此倒也让我见到你的真心,你能做到如此,也确实证明了对长溪哥哥的心意,”他没有接湮烬之费力递向他的两生石碎片,似乎真的被此情此景触动,语带不忍说,“既然你那么想见长溪哥哥醒来,那……两生石我便让你亲手给长溪哥哥使用,亲眼见他苏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