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六月底
作者:流烟萝      更新:2022-02-28 01:02      字数:6642
  吵过了闹过了,方翠兰也觉得疲惫,指了指还在地上发愣的林杏花说:“你把你东西收拾收拾,住你弟屋里去。”

  林源半个月才回来一次,而且是男孩子,就是在她屋里弄张床凑合也能睡。反而是林佩和林杏花,姐妹之间关系差到这种程度,方翠兰再不敢让两人住一屋了。

  林杏花一听就懵了:“凭啥要我搬?这屋我先住的!”

  方翠兰听了气血又涌上来,感情她先住的这屋就成她的了?大声吼道:“这房子还是我跟你爹砌的,我让你住哪屋你就给我滚哪屋去!”

  方翠兰满脸怒气,看林杏花的眼神再没平时的温度,就算她上次说错话,方翠兰气得甩了她一巴掌,看她的眼神也没这么冷,带着深深的失望。林杏花突然害怕起来,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就是这样,平时作天作地是因为知道父母会让着她,真踩了父母底线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杏花不再大喊大叫,而是低着头哭泣。

  她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明明林桃花在的时候,她们俩争抢什么都是有来有往的。自从林佩回来一切都变了,父母一味偏向林佩,看她越来越不耐烦。

  还有这次的事,明明她是冲着张老师去的学校,却横插个江老师出来。她明明不想对象,可一听她爹娘说不能影响林佩工作,心里就生出不平,答应相看却又闹成这样。林杏花心里恨透了林佩,可脑海里又不断冒出林佩说的话。

  如果说林佩是导火索,那林桃花就是诱因。如果不是听到林桃花说的那些话,并对此深信不疑,她怎么也不会放弃郑旭东。如果她没有放弃,指不定跟郑旭东对象的人是她,那六百八十八的彩礼也是她的,她何必为了张建邦总往学校跑,又怎么会落到跟江老师侄子相亲的地步?

  林杏花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要是平时看她这样,方翠兰指不定就心软了,但现在方翠兰对她怒气未消,因此只冷眼看着。

  她就不明白了,林杏花咋就能蠢到这个程度?林佩自个是老师,嫁的又是军官,傻子都知道该跟姐姐姐夫搞好关系,一家子亲戚以后总有个帮衬。但林杏花偏不,非要把人都得罪个干净!

  幸好郑旭东去部队了,不然让他知道林桃花和林杏花在背后那么编排自己,这门亲事指不定都要黄了!

  想到这里方翠兰又担心起来,问道:“这郑旭东……”刚说出口方翠兰就反应过来,郑旭东行不行,林佩咋会知道?心里不由得打鼓,思来想去觉得等自己男人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好拿个主意。

  “当然没问题。”林佩回答说道。

  方翠兰抓林佩的手紧了紧:“你咋知道的?”

  她说话声音有点急,脸色也不大好,像是要吃人一般。林佩看在眼中,心里转过来解释说:“跟郑家谈定亲事的那天,您不是让我跟杏花去厨房做饭?她当时也跟我说了林桃花说得那些话,正好被旭东听见了。他跟我解释过,我信他。”

  林佩说得云淡风轻,方翠兰却听得气血翻涌,她本以为林杏花是今天才说出这些话,却不想她老早就告诉林佩了,难怪那天之后姐妹俩之间气氛更冷淡。还有郑旭东,他听见那些话会怎么想他们林家?

  方翠兰想起那些事就觉得头皮发麻,随手抓到枕头就朝林杏花砸过去,恨恨骂道:“看你做的那些好事!等你爹回来,看他咋收拾你!”

  ……

  上次林杏花说错话,方翠兰怕林二柱下狠手就没对他说实话。但这次发生的事让她没法再隐瞒,等林二柱回来就把什么都说了。

  林二柱越听脸色越黑,压抑着怒气问:“那个兔崽子在哪?”

  方翠兰伸手指了指林源的屋,说道:“下午搬完东西就躲在屋里没出来。”

  林二柱气汹汹走过去,伸手推了下门,被从里面锁住没推开,林二柱大喊:“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也没人来开门,林二柱额头青筋蹦起,抬手用力捶着门。林家是老房子,门也是用了十几年的,门板上下都有破洞,一捶不光门板,连整间屋子都跟着哐当响。

  林二柱捶了半天门都没人来开,干脆直接上脚踹。他是干力气活的,手脚劲大,抬脚一踹门就哐当一声撞到墙壁上。林二柱往里看去,见林杏花躲在最里边的墙角,睁大眼睛望着他,气得脸色更难看,指着外边说:“你给我到外边跪着去!”

  林杏花靠在墙边瑟瑟发抖,没敢动。

  “快去!”林二柱吼。

  林杏花往他身后看,方翠兰偏过头不往里面看,显然是不会管她的,只好缩着肩膀往外走,跪在堂屋里。

  ……

  林佩早上起来的时候,林杏花已经回屋睡觉了。她昨晚挨了顿揍,又跪了一晚上,早上有点发烧。方翠兰心里虽然怨林杏花,可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她病重,去卫生所叫了医生给林杏花吊水就随她睡去了。

  “早上你爹还不许我管她,可我咋能不管呢?真让人烧糊涂了可咋办?”方翠兰叹气说道,“只盼她这一次能想通,以后别钻牛角尖。”

  林佩沉默地喝着粥,心想这恐怕不容易,倘若林杏花是个心宽的,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但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只淡淡说:“以后她的事您不用告诉我。”

  方翠兰闻言脸色讪讪:“这样,那我以后不说了。”

  她微微低着头,林佩一抬眼便看见她头上灰白的头发,算一算她今年还不到四十五岁,却因为常年劳累头发已经花白。原先她身上还有精神气,哪怕头发花白也不显老,可昨天发生的事让她整个人颓丧起来,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多。

  林佩心有不忍,劝说道:“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不再是小姑娘,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以后不管过得好或者坏,那都是她自己选的,您别操心太多。”

  “唉,我知道。”方翠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为啥她会变成这样?”

  作为父母,方翠兰自觉尽职尽责,村里其他家别说是姑娘,就算是儿子也未必个个能念书。可她家三个孩子,都是上过学认识字的,可到头来别家孩子一个比一个贴心,倒是她,养出的林桃花是个白眼狼,林杏花又是个愚蠢心狠的。

  她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们变成了这样?

  方翠兰不用林佩回答,摆摆手叹气:“你说得对,她年纪也不小了,以后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过得好是她命好,过不好也是她自己选的,管不住管不住啊。”

  吃过早饭,方翠兰起身去林源屋里。

  林杏花身上烧退了,但人还睡着,方翠兰也没叫醒她,就坐在一边看着。坐了快一个小时,林杏花睁开眼,一见她就哭,轻声喊娘。

  她平时说话中气足,声音就显得有些粗,这会生病了嗓音细细的,反而变柔起来,让她看起来少了戾气,仿佛又变成多年前围在她身边撒娇的小姑娘。

  方翠兰握紧了手,转头擦掉眼泪,再转过来时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是淡淡的:“江家的亲事你不愿意就算了,以后你的亲事我也不管了,都让你自己做主。你要是看中了,让他来家里提亲,或者我跟你爹找人上门都成。”

  “但你要记着,亲事一旦定了,以后过得好或者坏都是你自己,我跟你爹没啥能力,帮不了你一辈子,往后你做事前好好想清楚,别跟现在一样……”

  “娘,你不要我了吗?”

  林杏花的大哭让方翠兰声音梗住,她低头擦掉眼泪,起身说道:“我能交代你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你和佩佩之间我也不指望了,以后你也别去招惹她,不然你爹要是知道饶不了你。”

  “你……好自为之吧。”

  方翠兰说完推门出去,听着身后林杏花的嚎啕大哭默默流泪。林佩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方翠兰:“擦擦吧。”

  方翠兰接过手帕,发现料子和自己平时做手帕的布料不一样,顿了顿问:“这是哪里来的?”

  “旭东寄回来的。”林佩浅笑着说。

  方翠兰闻言用衣袖擦掉眼泪,将手帕还给林佩说道:“既然是旭东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我手粗别割坏了。”

  “手帕不就是用的?”林佩接过手帕给方翠兰擦了擦眼泪,笑道,“要是坏了再买一条就好了,倒是您,哭坏眼睛可没法换一双。”

  方翠兰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温暖。

  时至今日,她还能回忆起那家人来接林桃花的样子,虽然他们并没有明面上露出鄙夷表情,但言语态度都显得高高在上。那样的态度刺痛了她,让她一度不愿意回想那几天发生的事。

  可现在想想,或许被抱错的确是林佩的幸运,那家人将她教养得很好,比林桃花和林杏花都好。

  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

  中午林佩吃完饭,拿着饭盒到井边洗的时候,江老师走过来跟她打听林杏花的意思:“那小子平时不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这回见了杏花却满意得不得了,就是那天杏花身体不大舒服,两人也没说几句话,还想着昨天上你家坐坐。”

  江老师边洗饭盒边说:“我说那哪行啊,现在还闹不清人姑娘对他有没有想法呢,这么上门多尴尬啊。他一想吧也是,就求我跟你打听打听。”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老师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见一丝担忧,显然认定林杏花能看中她侄子的,这让林佩反倒不好开口了。她沉默着洗饭盒,江老师看着她的态度,心里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笑容淡下来:“咋了?杏花不满意江树?”

  林佩甩了甩饭盒对江老师说:“我们家都觉得江同志人很不错,但是这结亲总要看当事人的意见。”

  “哟,我侄子吃的可是商品粮,这她都不满意她还想嫁个啥人?”江老师神色冷淡下来,“先我听说有人看见你妹子跟张老师说话,我还不大相信,现在想想八成是真的。林老师,不是我这人多嘴,张老师躲她都躲成啥样了,让她赶紧歇了这心思吧。”

  江老师说完了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嗤了一声从林佩身边走过。

  林佩将饭盒盖子盖上,在原地站了会才转身,只是她刚转过去就看见站在转角处,神色尴尬的张建邦,他声音很轻:“林、林老师。”

  “张老师,你吃完饭了?”林佩问起来有点忐忑,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他听见没有。

  应该没有吧,水井在大厨房后边,出去只有这一条路,张建邦要是来得早肯定会跟江老师撞上,她也能听见声音。想到这里林佩松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说:“我洗好饭盒了,你洗吧。”

  张建邦哦了声点点头走过来,到她面前却突然停住脚步,也不看她只低着头说:“林老师你、你别听江老师瞎说,我跟你妹妹没说过几句话,我也没有特意躲着她。”

  林杏花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往学校跑,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林佩还能不知道?她想张建邦真是个好人,要是脾气差的被纠缠得烦了肯定要发脾气,他却怕她尴尬还为林杏花辩解。林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杏花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担待,不过您放心,以后她不会来学校了。”

  “哦,”张建邦舒出一口气,下一秒又紧张起来,“你别误会,我没觉得麻烦。”

  “嗯。”林佩点点头,指了指外面说,“那我先走了?”

  张建邦点头,看着她走出去,消失在拐角处才拿起木桶扔进水井里。

  ……

  如林佩对张建邦所说,林杏花再没去过学校。她现在日子不比以往轻松,一是年后要种红薯土豆等菜,方翠兰忙碌起来,家里养鸡喂鸭打扫屋子的家务全归了林杏花,时不时她还得跟着方翠兰下地干活没有时间;二是因为挨揍过后林杏花老实不少,在家里缩着脖子过日子,现在看见林佩都绕着走,更不会专门往学校跑。

  只是林杏花安生了,江老师却对林杏花没看上她侄子这事耿耿于怀,平时总要说些刻薄话。时间长了,办公室的人都看出来了,宋春华热心,私下里跟林佩打听怎么回事。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佩就把情况给说了,宋春华听后皱眉说:“对象又不是结婚,有成有散不是正常的?至于憋这么久的气?”

  林佩无奈笑笑:“也没事,她说那些话我都当耳边风,不往心里去。”

  “你呀就是性子好,江老师也是,心气太窄了,就她这样以后谁还敢跟她侄子对象?”宋春芳很看不上江老师的行为,反而关心起林杏花的亲事来,“算起来你妹子也十九了吧?她相不中江老师侄子,不如我给她保个媒?她喜欢啥样的?”

  “那我可不敢给她当中间人。”林佩笑着摇头,“要是她过得好就算了,过不好只怕一辈子都要怨我。”

  说这话时林佩虽然是笑着,但宋春芳看出她语气里的无奈,回想起林杏花先前来学校,姐妹俩的确不如一般姐妹那么亲密。想想林佩打小被抱错,跟林家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半路亲缘,难免隔了一层。

  半路姐姐不好当,当好了别人不一定记情,当不好却要落下埋怨。

  这样一想,宋春芳便打消了给林杏花介绍对象的想法,笑道:“那倒也是,对了,你对象结婚报告批下来没?”

  “他上次来信没提这事。”林佩垂眸说道,这会已经四月,按理说这个月报告该批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下次寄信回来有没有好消息。

  宋春芳想了想说:“指不定这几天就下来了,反正你们亲事定在七月,倒也不急。”说着又问起林佩婚事准备得怎么样,听说林家夫妻准备把郑家彩礼都还回去,点头说,“这是应该的,我就见不得那些拿闺女彩礼填补儿子嫁妆的人。”

  林佩笑道:“我弟还小呢。”

  “你不知道,这当爹娘的心一旦偏了那就难正回来。”宋春芳说着嗐了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你这丫头命好,生来是要享福的,倒也不用去想那些糟心事。”

  ……

  一直到五月初,郑旭东才来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林佩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下。虽然郑旭东没提过,但林佩也清楚这次结婚审批没那么容易,不光是因为一年前郑旭东打过一次结婚报告,也因为原身被抱错身世复杂。

  尽管理智上知道原身背景清白,只是审批过程会久一点,但感情上难免担忧。

  方翠兰看她脸上露出笑容,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猜测八成是好消息,问道:“旭东在心里说啥了?”

  林佩合上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

  “真的?”方翠兰一惊,双手十合笑道,“这可是好消息啊,不行我得去郑家一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我问过了,旭东也给郑家寄了信,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林佩按住方翠兰的手说道,“估计郑家人看了信,也会指使个人过来说一声,您在家等着就好了。”

  方翠兰一想也是,便不着急去郑家了,只告诉李兰花这个好消息。

  林佩在家等到下午,郑家果然来人了。

  来的是郑旭东四弟郑旭西,他今年二十六岁,人生得高大健壮,跟林佩站一块更显得她年纪小,以至于他嗫嚅半天喊不出“三嫂”两个字,只用林老师代替。打过招呼后他也不看林佩,对方翠兰说:“我三哥来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我娘让我来说一声。”

  方翠兰也没说林佩收到信已经知道了,只笑着说道:“那敢情好,劳累您跑这一趟。”说着又让林佩续茶。

  郑旭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说一声,这就要走了。”

  他说完喝完杯子里的糖水,风风火火地走了。等人走后方翠兰对林佩说:“旭东这兄弟倒是憨厚。”

  林佩思索着说:“他们夫妻性子挺像。”

  “那也好。”妯娌性子憨点好相处,也省得掐尖比较。

  ……

  结婚审批下来,两家都加快了婚礼准备进度,到六月底,林佩的嫁妆基本置办齐了。

  郑家给的彩礼多,林家置办起嫁妆来也不含糊,床、柜子都用上好的木料打的,上面刷一层光滑的红漆,柜子上还镶嵌了一大块穿衣镜,看起来非常气派。被子都是特意收的棉花,找人新弹的棉絮,被面用的也是喜庆料子,数量多得堆起来能一直到屋顶。

  林二柱夫妻原本打算给林佩准备九百六十六的嫁妆,其中八百是现钱,一百六十六拿来置办东西。谁料嫁妆置办过程中一再超支,到最后光买东西光打家具买东西就花了将近三百。

  要是先前,方翠兰可能会跟林佩商量现钱减一点。但后来出了林杏花那事,方翠兰心里对她有愧,就想着现钱还是给八百,多的那些钱就当是家里贴给她的。刚好年后她把后院剩下的那头猪给卖了,手头还有点钱,加上林二柱这几个月发的工资,扣除掉林源学费后还剩了些钱。

  林二柱听后眉头紧皱:“这是不是给太多了?”

  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每家娶媳妇给的彩礼都是有定数的,媳妇家回的嫁妆也都差不多。林佩拿了这么多彩礼,他们家还九百六十六就算了,要是再加厚一层,妯娌看见心里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方翠兰听了也有点为难,坐在床边低着头戳戳鞋底,考虑片刻说:“现钱是给佩佩压箱底的,也就她和旭东知道,就是告诉亲家母,她也未必会到处嚷嚷。再说了,旭东给林佩这么多彩礼已经够扎人眼了,要是她妯娌不好相处,也不会因为她少带嫁妆对她好。要是好相处,也不会在意这一两百块。”

  “还有,我想着佩佩嫁了旭东肯定是要随军的,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里没钱日子得多难过?这孩子……从出生就没再咱们身边待多久,这一去又不定多少年,我就想着能多给她一点是一点。”

  林二柱吸了口旱烟,沉思说:“就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