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番外·他死在十四岁
作者:孤注一掷      更新:2023-05-07 08:28      字数:4239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洛阳大雪, 他跪在宫门口等待当今天子,十年前的初恋召见。他的全族被初恋的情人们构陷,关进诏狱, 因为初恋的情人们以为, 兰帝大限将至,一生都不曾快活,皆是因为对他这个初恋念念不忘。他们恨他,也嫉妒他。所以明明千方百计不惜构陷威胁也要他出现, 去见兰帝。但又在他真的出现后, 百般折辱阻扰,不让他顺利出现在兰帝面前。就好像, 他才是对不起兰帝的那个。他忍不住牵了一下唇角, 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被茫茫大雪冻住了, 毫无表情。“……你竟然让他那样伤心……”伤心?呵, 那个人会吗?他半个字都不信。那些人见他如此无动于衷,愈发愤怒怨恨, 替兰帝心痛。“……他那样记挂着你,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他一生都未曾快活笑过, 你听了居然毫无反应?”狠辣的武将直接上来踢了一脚,踢断了他的胸骨, 咳嗽的时候感觉到了血沫。他依旧面无表情,反而觉得这个人可怜:“你爱着什么样的人, 原来是不知道的吗?”兰帝情人无数,天下无人不知。居然还有人为兰帝心痛, 觉得兰帝不快活, 觉得兰帝会为了一个十年不见的伴读伤心?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你难道不知道, 十年之前是他背叛抛弃了我吗?”“……他是天子,你竟然说一个天子背叛你?”果然,疯子的逻辑是毫无理智道理的,“你知道多少人但求被他看一眼,他只要肯多看我一眼允许我留在他身边,我便满心欢喜,可被他放在心上的你却毫不珍惜?你就那样离开了他!你以为你算什么?你根本不值得他如此,你不过是运气好早些和他相遇了,要是当初遇到年幼的他的是我,要是我才是和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怎么对待我,我都不离不弃,不离开他半步,不叫他半点伤心孤独……”又来了,这样的话十年前他就听够了。他之所以离开洛阳,就是因为这里的人脑子都有病。只有离开才能清醒做个正常人。没想到十年后回来一看,有病的程度居然更甚。他知道那些人是没有办法沟通的,还是垂眸喃喃说道:“他拥有无数人的爱,允许所有人爱他,但他不承诺爱任何人,不对任何人忠诚,你觉得他可怜,无错。但觉得从始至终只爱过他一个人,不曾做过任何有负于他的事,只是不接受不忠,不愿再爱他了的我,伤害背叛了他?”那些情人表情各异,唯独没有动摇。不同的脸写满了同样的话:兰帝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别人不能伤兰帝分毫。他喃喃:“傻逼。”十年过去了,昔日文雅的礼乐之后的少年郎,如今也能面无表情骂粗俗的脏话了。“……你说什么?”不可置信,怒不可遏。那个叫南猗的小狼狗被激怒了,大有再踹断他三根肋骨的意思。被其他人拦住了。于是他抬眼,落了雪的睫毛下,眼珠冷冰冰的:“你知道为什么对所有人都无情的兰帝,唯独记挂着我,十年不忘,失去了我一生都不快活,都不曾笑过了吗?”狗屁,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记挂他,更不可能念念不忘,什么一生不快活,情人不断的帝王不快活,让普通人怎么活?那个人不笑,完全是因为他矫情、有病,不喜欢笑,同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但他现在是在刺那个像是被兰帝日了脑子的傻逼,所以认下了这套说辞。反正他们这样逼迫他,不就是认为他是兰帝念念不忘的初恋吗?这个名号他用就用了。至于那个人的真心,喂狗狗都不吃,因为根本没有。果然,不管相信还是不相信,兰帝的所有情人都向他看来。他被雪冻僵的脸上,唇角上扬了一下,轻飘飘地说:“因为,我拿自己当人,我的感情很珍贵。”他点到即止,没说那群人犯贱,宁肯拿自己的尊严给兰帝当脚下的泥踩。但他虽然没说出,绝不是因为含蓄,是因为心口疼没力气。但他虽然没说,那些人却一个个都是天下决定的聪明人,如何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你敢羞辱我!”再被打之前,他笑着说:“我可是他心尖上的初恋,等下我带着伤去见他,他可是要伤心的。我若死在这里,”他收了表情,幽幽地冷冷地望着他们,“他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死也见不到。”那些人再怨恨他,嫉妒他,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凌迟剁成肉泥,此刻也动不得他一下。因为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不舍得。不舍得兰帝心愿无法达成。不敢当真让他死在前面,让兰帝永远忘不掉他。他们何尝不知道,兰帝之所以念念不忘那个所谓的初恋,是因为失去,是因为那个人是唯一离开兰帝,杳无音信,十年不见,唯一不肯妥协退让的一个,是爱兰帝爱得最少的一个。可谁让他们舍不得,他们离不开,所以即便被虐即便痛苦,只能忍着嫉妒。他看着那一张张脸,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感到好笑,也是第一次对兰帝感到同情。这么多人爱你,争啊抢啊杀啊,不要自尊脸面,可到头来,原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看清、了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他们爱你什么呢?爱你冷漠脆弱之下的美丽吗?还是爱你的帝王至尊?爱,只要表现得爱你,便能分得的权柄?他到底没有见兰帝最后一面。兰帝大限将至,等兰帝死了,他的家人还是会被兰帝的情人所杀。整个天下都将大乱。所有的隐患都摆在眼前,兰帝根本不在意。那个人啊,他不爱我,不爱你们任何人,甚至不爱自己。那个人是一个空的口袋,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的深渊。谁爱他,他就允许对方爱他。他不想爱他,不想满足他了。他也,没想要活,没想见那个人一面。何必相见。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却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人变成了这样?应该比雨夜他亲眼目睹的,毫无愧疚、理所当然的背叛更早。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吗?如果是,他又是为什么爱上那个人的?灵魂好像飘起来,随着时间的洪流后退。退到小时候初见。啊,方才说错了,小时候的你还是会笑的。会拉着我的手,同我分食一块糕点。会保护我。“……殿下。”他叫着那个人。但是,对方去哪里了呢?为什么往后余生,世间再无?他记忆里翻捡,看到十四岁的他们。猎场围杀。少年逆着洪流而来,在刺客的箭矢中奔向他,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脑袋磕在石头上,视野发白。看到最后一眼,是少年背后密密麻麻而来的箭矢。眼泪在黑暗的睡梦里一直流。人人都说,十三皇子那日救驾,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半只脚踏入了轮回。但他知道的,那个人是为了救他。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他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里,一直哭着停不下来,好像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他好像就是从那一天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殿下。他的殿下,死在十四岁那一天。*一只手轻轻地给他擦眼泪,小声叫他的名字。“阿竹,阿竹……醒醒……”熟悉的声音,太过熟悉但又很久很久未曾听到了,乍听是陌生的。但再听到就又回到了那一年。他慢慢睁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扑簌簌滚落。他张开嘴,想要叫那个人的名字,但叫不出。叫什么呢?君天宸是兰帝的名字。“……殿下。”十三给他擦着眼泪,眉头紧蹙,眼神满是忧虑:“做了什么噩梦,你一直哭?”他慢慢醒来,记忆从梦境的世界抽离,他哭得更凶,声音哽咽不稳,断断续续:“我梦到……梦到你长大后、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情人……”十三呆了一下:“……啊。”他在阿竹的心里,原来这么有魅力的吗?“……他们为你争风吃醋、欺负我……”十三给他擦眼泪:“这么多情人只欺负你一个吗?看来梦里的人也知道,只有你才对我最重要,他们都是假的。”“不是你……他才不是你……”他哭得眼泪更多了,“我梦到你死了……不要死不要死!”他顾不得生他的气,哭着抱紧少年,眼泪都渗到对方的脖颈里。好像这样紧紧抱着对方,他的少年他的殿下,就再也不会被时间带走。变成梦里那个冷漠厌世郁悒脆弱的少年。他倾尽一切想要照亮温暖那个人。对方允许他陪伴,默许他的拥抱,任由他的爱意生长抽芽。不承诺,不拒绝,不回应。冷眼旁观他为了那个人,同那个人的敌人,同他自己的亲人争斗。然后,叫他亲眼目睹,撞见那个人是怎样和他的敌人颠鸾倒凤,发丝成结。明明只是一场噩梦,他越清醒就越回想起来。连同梦里的声音。“……他早就弃了你,你不知道吗?在你父亲怕你卷入储位之争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将你除名了。”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不够爱你吗?是不够强大吗?如果你生气,你提醒我我就不回去。你气我不能逃出来见你吗?梦里那个人只是漠然不语。那个人允许所有人爱他,因为那个人不承诺爱任何人。“太恶心了!”十三说,比他还义愤填膺,“梦里的我太坏了,可以不喜欢别人,怎么能这么践踏侮辱别人的爱!”他呆呆的,被这声比他还气愤的怒斥从噩梦的氛围里惊醒。十三捧着他的脸,表情严肃,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阿竹你听着,将来你长大了,无论爱任何人,倘若你爱上的人像梦里这个人这样待你,即便那个人是我,你也不准再爱他!听到了吗?人不是动物,不是路边的野花,怎么能来者不拒?这样的人必然是连他自己都不爱的!纵使你为他付出一切,但他眼里你也百般都是错,如此他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爱。”他:“可是,那是你自己……”“我不可能变成这样的,你一定是梦里认错人了。”少年躺在他旁边,“坏死了!我们赶快再睡一觉,说不定梦里还能接上,这回我替你打他!”虽然是梦,他也要伤心生气很久的。谁让十三擅自在梦里死掉,谁让十三让别人顶着他的身份。但十三这样说,他就不生气了。他枕在十三的手臂上,两个人一起睡着了。这次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梦到两个人手拉手,坐着牛车一起游历。都是前生噩梦那十年,他独自一个人走过的地方。彼时每走过一处他便想着,这梨儿清脆、葡萄酸甜,若是少年十三在就好了。现在,十三真的在了。“啊,这里我没来过,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找到集市。”“这个给你先垫垫肚子,再给你一个,这个也给你……”“可是十三你也饿了,全给我你吃什么?”“我们不是在你的梦里吗?你不饿,我也就不饿了。”“傻十三,一人一半。”连在梦里也会担心他饿肚子,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的少年,怎么会和不忠滥情却反过来怪罪他给的爱不够满意的,是同一个人?他的十三殿下,幼年时候是饿过肚子的。我就知道,那个人不是你。那个噩梦,现在醒了。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最好最值得爱的少年。《洛阳幻夜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