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表白
作者:龙七潜      更新:2022-02-27 13:40      字数:13436
  裴明榛完全没想到, 一眼没看住,小姑娘就不见了!

  在他面前,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推开他, 自己掉进了坑里!

  几乎是立刻,裴明榛就要往下跳, 被护卫们给拦住了。

  “大少爷且三思!”

  护卫们迅速把地上荒草收拾收拾,立刻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坑,就是一处小悬崖, 因夏秋有荆棘灌木生在悬崖边, 又有藤蔓植物依附, 就像结了一张网,有草长过来, 看着就像平地一样, 实则从这个小坑往外, 全部都不是实地。

  裴明榛的脸色特别特别黑:“这里山有多高?”

  护卫们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应该不是特别高, 特别深。”

  裴明榛:“可我刚刚叫她, 她没有回应,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喊一声。”

  不是这峭壁太高太深, 就是……她已经受伤,发不出声音。

  不管哪一种结果,裴明榛都不敢想象。

  他薄唇紧抿, 命令不容拒绝:“我要下去。”

  ……

  阮苓苓在坑底不知躺了多久,觉得鼻尖有点凉,下雪了。

  周身疼痛过后,是持续的酸麻,等了好久,手脚能动了,胸口也不闷了,她坐了起来,再等等,也能站起来,大概检查一下,除了脚扭到,并没有别的地方特别不舒服。

  一瘸一拐的走出大坑,她抬头往上——

  看不到头。

  天色昏昏暗暗,山有多高完全看不清,太多深色的云拦在中间,一片片飞洒的雪花也阻碍了视线,她除了这一点点白色,什么都看不到。

  她试着大声喊,可整个山谷只有她的回音,再没有旁的。

  大概……这里太深太深了。

  刚刚吓得不行,所有精力几乎都在下意识抗争躲避危险,阮苓苓根本不记得有多久,只庆幸自己没有受伤。

  不管这里有多深,多难找,裴明榛都不会放弃她,一定会过来找她的……吧?

  他敢不来!

  阮苓苓真是没想到,明明危机已经过去,明明赵英已经跑了,她连车都跳了,架也眼看着就打完了,一切太平,谁成想草地上马失前蹄,一路就滚到了这里。

  最糟糕的是,她好不容易从赵英嘴里把话套出来,知道小郡主可能会被关在药房,却没能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裴明榛!光顾着架没打完人多眼杂大佬又看起来心情不好,她就先哄人了……

  她后悔的不行,恨不得狠狠抽自己,阮苓苓你怎么这么没用,自己倒霉也算了,怎么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洒落,阮苓苓蹲在地上,欲哭无泪,心内悲伤逆流成河,只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双手抱着膝盖,给自己打气:“谷底没关系,空旷寂静也没关系,我不怕,很快裴明榛就能找过来,我马上就不是一个人,我也不冷……”

  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漫长。

  没一会儿,阮苓苓就坚持不住了,她内心坚持得住,手脚身体也坚持不住,冷的开始颤抖。

  她把双手拢到唇前呵气,挣扎着站起来:“冷……也没关系,动一动,走一走就好了……”

  然而又高估了自己的状态。

  右脚崴到了,动一下针扎似的疼,怎么走?

  “暂时走不了……也没事,缓一会就好了,刚刚摔到那个坑里时还不是半天爬不起来?冷就冷,忍一会就好了,反正雪也小,不会下大……”

  然而上天仿佛在呼应她,雪花肉眼可见的变大,很快像柳絮,像鹅毛,铺天盖地。

  阮苓苓再也忍不住了,大哭出声。

  全世界都在欺负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的小可怜,天大地大无处容身,不知道去哪里,这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不会包容她拥抱她,今天她冻死在这里,就像一只夏虫,像一根秋草,没有谁会担心,没有谁会挂怀。

  所有人都会失去关于她这个外来人的记忆,世界照常运转,她没必要被记住,没有必要被怀念,一切了无痕迹。

  她是可有可无的,不被需要的人……

  连哭都不能哭的痛快!

  阮苓苓眼红红,搓着被冻僵的手,哽咽着站起来。

  这里很深很深,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找下来必定很不容易,天色越来越暗,不知还有多久才能等来人,她不能就这么认输,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好在脚没那么疼了。

  阮苓苓一瘸一拐,哭唧唧的走到谷底最空旷的地方,一边哭的打嗝,一边抬眼看四周。

  没什么避雪的地方,倒是远处西边石壁有一片黑乎乎,像是个山洞。没有其它选择余地,阮苓苓立刻决定了,要走去那里。

  她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当拐杖,想了想,又多捡了几枝,尽量带着枝叶很显眼的那种,放在地上拼出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西边山洞。

  这样就算她过去了,只要这里来了人,看到标记,就会循着方向过去找她。

  做完刚要走,阮苓苓又停住了。

  无它,雪太大太大了。

  照这架势,用不了多久,这几节树枝就会被盖上,能有什么用?她想了想,干脆把树枝立起来,做成标示立牌的样子……

  还好做这个只是手冻得不行,并不需要走路,甚至不需要站着,累不到伤脚。

  阮苓苓拄着‘拐杖’,终于走到山洞时,感觉眼泪都要流干了。

  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急速喘着气,很久很久,呼吸才平复下来。她拍掉衣上的雪,紧紧抱着自己,坐在山洞角落的大石上,缩成一团。

  裴明榛……会来的吧?

  会很快很快吧?

  大雪漫卷,北风呼啸,洞口风大的不行,阮苓苓感觉脸都要被吹裂了,委委屈屈的转过身,用背对着洞口。

  眼前是黑乎乎的石头,当视野被限制时,耳边的声音总是特别清晰,阮苓苓听到了风的声音,雪的声音,还有草叶晃动,似乎被踩的声音?

  裴明榛!

  阮苓苓十分惊喜的回头,巴巴看了很久,才发现是错觉。

  没有人来,草叶发出声响不是被人踩的,是风吹的。

  沮丧回头,阮苓苓再一次紧紧抱住自己,这一回,风声里竟然夹杂着狼的声音。

  “不,不怕,一定是听错了……”阮苓苓指尖发白,双眼无神,“你可是生长在科技爆炸时代的女人,什么没见识过,什么眼界没开过,不过是区区小狼在叫,怕什么……”

  可自我安慰是自我安慰,该害怕的时候还是会怕!

  阮苓苓眼泪又涌了出来,还是好怕……

  又一次,她听到了脚步声!

  再次惊喜的转头,巴巴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出现。

  仍然是她的错觉,还是风。

  第一次第二次第二次……很多很多次,全部都是错觉。

  阮苓苓几乎绝望了,眼泪簌簌的掉。

  再听到草叶声音时,她看都不会往后看了,反正是错觉,反正那个人一直一直不来,反正她总是会一个人……

  “呜呜——”

  阮苓苓哭得更大声了。

  突然头上一暖,像有一只大手放上来,轻轻揉了揉。

  “怎么这么笨……”

  阮苓苓死死咬住唇,眼泪流的更凶,错觉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

  “这地方真的很不好找啊。”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抱到了怀里。

  暖暖的,紧紧的。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都跟着安静了下来,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停住。

  阮苓苓怔了片刻,转过头,看到了那个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并不怎么熟悉,焦虑又担心的神情……

  是裴明榛!

  再也受不了了,阮苓苓哇的哭出声,埋到了他怀里:“你怎么……才来……”

  裴明榛心疼的不行,紧紧抱着小姑娘:“抱歉。”

  阮苓苓呜呜呜:“我等你好久了……”

  裴明榛:“对不起。”

  阮苓苓:“等你好久好久了!”

  “我的错。”

  裴明榛感觉到小姑娘的颤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小姑娘身上很冰,他不敢想象,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怎么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留下记号,一点点走到这里的?

  视线触及到角落里用来充当拐杖的树枝时,他心头更是一紧,小姑娘伤到了……

  可小姑娘像是吓坏了,哭的停不下来,根本不允许他动,就只是哭。

  裴明榛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要不要咬我一口?”

  阮苓苓怔住,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咬,咬你一口?”

  裴明榛:“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发气方式。”

  阮苓苓瞬间脸红,立刻想起了之前两回咬裴明榛,是怎样的时刻,怎样的心情。

  “你又——”欺负我!

  后面三个字还未控诉出声,裴明榛又说:“而且——我也不讨厌。”

  不讨厌?

  就是喜欢了?

  喜欢被人咬?这是什么癖好?

  裴明榛似乎读懂了她的情绪,眸底微暖:“只不讨厌被你咬。”

  这话太暧昧,阮苓苓连哭都忘了:“说,说什么呢……”

  理智回来,阮苓苓立刻想到一件事:“小郡主!小郡主可能被赵英关到药房了!济仁堂!你快点让人过去看——”

  裴明榛按住她:“我知道。”

  阮苓苓眨眨眼:“你知道?”

  “你以为小郡主像你这样傻乎乎?她已经有了安排,我的人也过去了。”裴明榛捏了捏小姑娘的手,温声道,“这事不用你再操心,等着就是。”

  阮苓苓后之后觉得点了点头:“……哦。”

  所以营救工作进展顺利,小郡主安全无虞?

  阮苓苓立刻开心起来,那太好了!

  “倒是你自己,”裴明榛皱眉问,“伤到哪里了?”

  阮苓苓摇了摇头:“没有伤到哪里,就是脚崴了一下。”

  裴明榛不大信,想要亲自检查一下。

  “真没伤到!”阮苓苓着急的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从那个坑里滑下来就很顺利,哪哪都没伤着,中间还有软软的树枝做缓冲,就像是谁调皮故意做出来的通道,自己滑着玩的,没想到被我误踩了……咱们不知道么,都当是天大的事,小心翼翼不敢面对,其实没关系……”

  阮苓苓也是安静下来才想到这一点,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不受伤,可她的经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当时太震惊,记忆混乱,后来才回过劲来,她好像一直在滑行,一直是缓坡,哪一段急了就会遇到软软的树枝一托一颠,就像滑梯。

  她们大概是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游乐场。

  小姑娘的话裴明榛只信了一半,另一半么——

  他视线扫过靠在石壁边充当拐杖的木棍:“这是怎么回事?”

  阮苓苓咬唇:“跟你说了么,崴到脚了。”

  她右脚微微往后,想要把它藏起来。

  “我看看。”

  裴明榛不由分说的把她按在大石上坐下,自己也蹲下了身,就在她面前。

  袜子很快被脱掉了,鞋子也是。

  阮苓苓一阵脸红,羞的不行。

  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了……

  她想起上一回,也是她崴了脚,裴明榛赶过来,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脱了她的鞋袜,替她查看伤势。他还……亲了她。亲完脚背,他还背着她回了家。

  那是她们第一次那样亲密,她还记得那一天的自己,心脏一直砰砰砰跳,脸上热意怎么也消不下去,那夜的路好像很长很长,还有挥之不散的夏花香气……

  “这样疼么?”

  阮苓苓摇了摇头:“不疼。”

  “这样呢?”

  这次不用她回答,她的抽气声已经给出了答案。

  裴明榛眉头微皱:“看来比上次严重,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找人?

  谁?

  阮苓苓立刻明白了:“有护卫跟着你下来了?”

  裴明榛颌首:“这个山谷很深,路况不明,他们在外探路,我记得其中有一个父亲是铃医,应该可以帮你看看伤。”

  “不要……”

  阮苓苓拽住了裴明榛的衣角:“不要看。”

  裴明榛难得严肃:“不许任性。”

  阮苓苓还真就任性了,不但任性,还很倔:“我真没事,我有经验的,就是崴了脚,歇歇就能好的!”

  她之前自己仔细摸过了,骨头哪哪都没事,就是崴到了很疼,她没有时间休息,还各种动,接下来等它恢复的时间就会久一点。

  这种事真的,她太有经验了,知道一点都不重。

  裴明榛很不理解:“这只是件小事,为什么要任性?”

  阮苓苓微微垂下头,小手无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不……不想丢人。”

  裴明榛这才明白,原来还是怕丑。

  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身上是不可能好看的,小姑娘衣服脏了,脸也像小花猫,可小姑娘爱美。

  “在我面前,丢人就可以?”

  他可没记错,小姑娘刚刚还窝在他怀里大哭特哭,完全没害羞。

  阮苓苓瞪了他一眼:“我在你面前丢的人还少么?”

  明明是不友好的瞪眼,裴明榛却觉得小姑娘鲜活无比,特别特别的漂亮,她以后天天这样瞪他才好呢。

  未来首辅大人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两声,一脸正经:“那我去问问有没有可以擦的药膏,总归是伤,还是要治的。”

  阮苓苓这次就没有拒绝。

  裴明榛回来的很快,阮苓苓第一时间没看到他手上有没有拿着药膏,只发现他换了衣服。

  刚刚穿的是一身浅青长袍,现在换成了玄衣,这是护卫身上的衣服,而那身浅青长袍则被他抱在臂弯里,还有意护好,没沾上雪。

  这是……

  阮苓苓有点不懂。

  裴明榛解释:“外面风雪太大,天色已暗,一路往上崎岖难行,马车和软轿都下不来,你脚又伤了,我担心有意外,今晚怕是要在这里凑和一夜。”

  阮苓苓:“在这里过夜?”

  她倒不是矫情非得要走,也没想过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问题,只是很意外。

  “你动不了,护卫们能动,稍后会寻些保暖的东西送过来,等明天天亮,视线好一点,我们就能走了。”裴明榛看着小姑娘,目光深邃,“放心,我会守着你。”

  阮苓苓:“……哦。”

  总之听大佬的安排就对了。

  “那你这衣服——”她好奇的指着裴明榛手臂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下来?

  裴明榛:“给你。”

  阮苓苓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嫌丑?”裴明榛视线很有深意的掠过阮苓苓身上脏污狼狈的衣裙,“护卫们再能干,女人的换洗衣裙也是找不到的。”

  阮苓苓明白了:“你让我穿,穿你的衣服?”

  裴明榛皱眉,眸色暗了下来:“你想穿护卫的?”

  “不不,不想穿护卫的。”阮苓苓疯狂摇头。

  实际上她谁的都不想穿啊!一看就老大老宽,干什么都不方便!

  裴明榛把衣服放在一边,转身又出去一趟,不知打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先洗个脸,把伤处擦一擦,我给你上药。”

  说着话,他已经浸透帕子,走了过来。

  阮苓苓脸上一热:“我,我自己来。”

  “乖乖的,别动。”裴明榛拉住她的手,准备一根根手指擦过去,“手都冻僵了,还逞什么能?”

  阮苓苓没有力气和他抗衡,只能弱弱的说:“那……先擦脸。”

  裴明榛:……

  还挑剔上了,果然娇气又任性。

  “好。”

  裴明榛笑了一下,轻轻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温柔的,慢慢的给她擦脸。

  擦去所有灰尘,拭去所有泪渍,小姑娘就又是漂亮可爱,干净清爽的小姑娘了,就是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裴明榛重新投了下帕子,拉起小姑娘的手,一根根手指插过去。

  小姑娘的手很好看,白生生,软绵绵,有着少女特有的纤细莹润,每每让他爱不释手,拉住了就不愿意放。可现在这双手,因为救他,受了很多苦,不仅沾了很多灰尘,小巧的骨节边还蹭破了破,露出粉粉红红的伤……

  裴明榛顿了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怜惜,一点点给她擦。

  小姑娘爱干净,偏又怕疼,他不愿她再难受。

  阮苓苓看着裴明榛,忍不住心酸,鼻子酸,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她以前是很少哭的,因为哭泣没有任何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这份丧的时间,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情况该怎么面对,麻烦该怎么解决,可在裴明榛面前,她好像经常哭,怎么都忍不住。

  她突然想起了在现代时,一起在孤儿院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她一样,又倔又犟,从不肯哭,打架比男孩子都凶,从不认输,后来小姑娘被一对好心人收养了,回孤儿院再来看她,她发现小姑娘变得又娇又软,只是脚没站稳摔倒了,还姿势不尴尬哪哪都没受伤,她竟然哭了,一声声喊着爸爸妈妈,哭的就像……她们以前瞧不起的那些弱小的孩子们。

  从那时候,阮苓苓就明白,会哭,是因为知道有人疼爱,如果哭泣换不来任何怜惜和温柔,就不会白费力气。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坚强,永远不需要这些,可她发现她错了。

  她其实一直都在渴望有人能暖她,上辈子或这辈子。她一直期待生命里有这样的人出现,可以让她任性依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不用担心,不用自己苦苦撑着,可以不讲理的全部怪他,说是他的错。

  这个人可以不那么亲切,不那么浪漫,不懂讨女孩子欢心,有些地方甚至可以很笨拙,可每次她需要的时候,他就要变成英雄,像山一样站在她面前,替她扛下所有风浪。

  她想要一个,只属于她的英雄。

  包容她所有的眼泪和柔软。

  而今,她好像有了。

  那些不安,那些没有归属感的软弱,那些丧丧的情绪,到了裴明榛面前,全部不堪一击。

  只有他,别的谁都不行。

  从始至终,她等的都是这个人。

  “很疼么?”

  小姑娘又哭了,裴明榛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愁的不行,大约男人的手不管怎么都是粗,他再放轻力度,也……

  他握着小姑娘的

  脚:“我再轻一点。”

  阮苓苓注意力回来,就发现脚被握住了。

  裴明榛微微垂着头,角度和那天一模一样,她能看到他飞扬的眉锋,阔朗的额角,浓密如鸦翅的睫羽。

  他微微抿着唇,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脚,神情严肃,目光专注,仿佛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件天大的事,必须得认真重视,比所有朝廷大使都重要。

  阮苓苓的脸慢慢的红了。

  他的手很大,掌心很烫,她的脚跟他一比感觉小了很多,也不再怕冷,仿佛外边的风雪是假的一样……

  “不用这么轻……”

  这么慢得擦到什么时候去?

  她的脚心有点痒。

  “不准动,”裴明榛声音很硬,不许小姑娘再撒娇躲避,“擦完了就不疼了。”

  阮苓苓:“可是我真的不疼……”

  裴明榛:“闭嘴。”

  给小姑娘擦个药,他紧张的汗都下来了。

  阮苓苓被他带的也有些紧张,想哭,心疼自己,更心疼这个笨拙的男人。

  好不容易擦完药,两个人都一身汗。

  “你……”

  “你……”

  裴明榛擦完手,端肃表情,转过身,又成了那个优雅强大,一切尽在掌握的大佬:“你现在可以换衣服了。”

  阮苓苓:……

  好吧。

  她拿过放在一边的,裴明榛换下的衣服,等着裴明榛出去。

  裴明榛见小姑娘拿着他的衣服,白生生小手没在他最熟悉的青色衣料里,怔了一下,没有动。

  阮苓苓只好微恼的提醒:“你出去呀!”

  “我出去,你摔倒了怎么办?”裴明榛想起小姑娘的伤脚,下意识拒绝了。

  阮苓苓瞪着他:“你,你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

  裴明榛似乎这才意识到面临的场景,拳低唇边清咳两声,转过了身:“我不会看。”

  阮苓苓:……

  可你的存在感很强啊!

  直愣愣戳在这里,让人怎么换衣服!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好吗!

  裴明榛:“你快些。”

  不然会很冷。

  阮苓苓没听出这话下的关心,更恼了,他竟然还催!

  可没办法,大佬不肯走,外面天这么寒雪这么大,她也不好赶,而且这山洞深归深,洞口确实没什么遮掩物,把裴明榛赶走,被别的谁……看到了怎么办?

  阮苓苓只得屈服。

  她走到山洞最深最暗的地方,背对裴明榛,快速脱下自己脏兮兮乱糟糟划的哪都是口子的衣服,当然,最天生的小衣没刮坏不用——迅速换上裴明榛的。

  裴明榛的衣服很干净也很整齐,没哪里挂花刮坏,只袍角因赶路赶的急,沾了些灰,并不影响观感。他本人爱干净,衣服每天都要换,这身也是今天才换的,有任何异味,还带着淡淡的松柏香。

  是他的味道。

  之前偶尔靠近,闻到了还好,现在穿上他的衣服,被他的气息味道包围笼罩,不知怎的,阮苓苓有点慌,心跳越来越快。

  而且这男人衣服怎么穿啊!

  她来到古代就是个半残,全靠南莲心灵手巧才没有丢人,到现在仍然发式不怎么会梳,衣裙好歹习惯了,可男人衣服她不会啊!

  怎么这么多暗扣?这些系带又是怎么回事?系在里面吗?

  阮苓苓急得满头大汗。

  因为袖子太宽太长,袍子也太长,她手没有办法太灵巧,差点连袖子一块绕进去,脚下不稳摔倒……

  裴明榛很君子的控制自己不要转身,不要偷看,尽管这很难。

  视野受限的时候,听力出奇清晰,他能听到小姑娘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先是外衫,长裙,再是里衣……小姑娘拿起他的衣服,慢慢穿上身……

  裴明榛手握成拳,要很用力,才能保持不回头。

  然后他就听到了小姑娘突然手撑上石壁,似乎要摔倒?

  他赶紧转身过去:“怎么了?”

  阮苓苓紧紧捂住衣领:“你,你转过去!”

  裴明榛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没忍住笑意。

  小姑娘……不会穿他的衣服。

  绊扣扣的歪歪扭扭,衣带也没系好。

  “笑什么笑!”阮苓苓一张脸羞的通红,“不准笑!”

  裴明榛握住小姑娘小手:“我帮你。”

  阮苓苓很想说不用,可事实是,她需要。

  这男人的衣服,她真的不会穿啊!

  唯一庆幸的是,还好里衣她自己穿上了,除了一小截脖子,哪里都没露。

  可就一小截光滑白皙的脖颈,也足够配明榛心猿意马,他的手指动作很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碰到阮苓苓的皮肤。碰到其实没什么关系,大不了被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咬一口,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让小姑娘看到更可怕的东西。

  他越慢,心里越急,阮苓苓几乎绷住了呼吸,比他还急。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阮苓苓没让男人帮忙穿过衣服,很不习惯,裴明榛给自己穿衣服倒是行,给小姑娘就……磨合得非常不好,非常不熟练。

  出问题是必然的。

  “不对你这样下去就打结了!”阮苓苓非常着急,因为她刚刚也是这样的!

  “看吧,我说了不对!你快松开!”

  “这里不是这样的,你手指勾错了,不对不对,要往左边解开,啊疼疼疼你弄疼我了!你倒是轻一点啊!”

  真是越帮越忙!

  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山洞前不远处的向英陷入了沉默。

  这糟糕的对话……

  小长随不敢想象里面发生了什么。

  兔子……长随怜爱的看着膘肥肉嫩的灰兔子,两位主子看起来好像不太饿,要不晚点再送来?

  ……

  阮苓苓穿着裴明榛的衣服,明显哪哪都大一截,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偏偏他的衣服都是要上好的料子做成,很滑,哪怕袖子挽了上去,过一会儿也会掉下来。

  阮苓苓对此非常沮丧。

  裴明榛却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哪哪都合他的眼,他的小姑娘就该这样,娇娇的美美的,穿着他的衣服,给他一个人看,被他的气息笼罩……

  阮苓苓觉得裴明榛的眼神很危险,非常谨慎的不和他靠近,任他进进出出的拿柴,放东西,生火,准备在山洞边烤兔子。

  可他做事就做事,时不时就看她一眼是怎么回事!

  阮苓苓又羞又窘,不愿吃白食,走过来:“我来烤吧。”

  这种事难度不大,还省的她尴尬了。

  可万万没想到……

  上辈子做惯了,可以说是擅长的事,现在却因为两截不配合的长袖子,屡屡受挫!

  男人的衣服太讨厌,为什么袖子这么长!卷上去没两下就要滑下来,再卷再滑,她根本看到自己的手,怎么做事!

  裴明榛看得心惊胆战,抢过小姑娘手里的东西:“还是我来吧。”

  他怕小姑娘一个不小心,烧了袖子是小事,烧到手怎么办!

  阮苓苓委委屈屈的扁了嘴,抱着膝盖坐到一边。

  裴明榛长长叹了口气。

  总算消停了。

  阮苓苓看着看着,意外的发现裴明榛动作很熟练,有些好奇:“你会?”

  “当然,”裴明榛唇角轻扬,“不会点东西,怎么养家人?”

  他在‘家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视线盯着阮苓苓不放,这两个字什么意思,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阮苓苓害羞的垂下了头。

  裴明榛:“我会的还有很多,想不想试试?”

  “嗯……”

  阮苓苓胡乱点了点头,然后才觉得不对劲,这话怎么有点污?这大流氓!

  她气的斥出声:“你怎么这样!”

  “我怎样?”

  裴明榛怔住。他这一次还真不是有意,虽然他类似逗小姑娘的招数很多,但今天,他指的真是做吃的——

  他眼梢一荡,笑得别有深意:“小姑娘想什么呢?嗯?”

  阮苓苓这才发现是误会,她大惊小怪,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理屈词穷,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一指架在火上烤的兔肉:“一会儿都要熟完了,怎么还不放料!”

  裴明榛笑了一下,大方的放过了小姑娘:“不急,等一下再放。”

  山洞外风雪呼啸,这里火光温暖,小姑娘的脸融在暖暖光线里,几乎是他触手可及的时光。

  他很珍惜。

  也有些紧张。

  阮苓苓想了想:“你在犹豫放什么料?”

  裴明榛不好奇小姑娘能猜到,她本来就是一个心似玲珑细腻的人:“担心你吃不惯。”

  阮苓苓心神恍惚了一瞬。

  透过跳动的火焰,她似乎能看到更年轻,年纪更小的裴明榛。

  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状况,逼着这个名门贵公子学会了这些,熟练了这些,可这个俨然已不再亲自动手的贵公子,为了她愿意矮下身段,甚至犹豫不决,心生紧张。

  只因为担心她吃不惯。

  不知道当年那个少年,笨拙的第一次做这种事时,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烦恼,不知道放什么才好吃,是否为此有过懊悔?想着如果放一点这个少放一点那个就好了……

  “其实好不好吃都没关系的,食物有它的性格,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尝过一遍才知道自己好哪一口,没准我的爱好比较奇特呢?”阮苓苓抱着膝盖,笑的甜甜,比如她自己,就挺喜欢吃炸臭豆腐的,“不都尝尝,不会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哪种味道,或许——”

  “最好吃的,永远都在未知的前方。”

  所以纠结没有意义,大胆的尝试和体会才是应该要做的。

  裴明榛看着小姑娘,眼神可见的柔软。

  她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让他的心软成一团。

  空气安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剥’声。

  裴明榛随手给架子上的兔肉撒上佐料,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刚刚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

  “怕的,”阮苓苓诚实的点点头,“可我知道……表哥会来。”

  裴明榛:“我若不来呢?”

  阮苓苓:“你肯定会来。”

  “若真的不来呢?”

  阮苓苓讨厌这样的车轱辘话,鼓起脸:“那就再也不喜欢你了,讨厌你!”

  裴明榛就笑了:“喜欢我啊……”

  阮苓苓腾的脸红:“谁,谁喜欢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裴明榛笑的意味深长。

  兔子很快烤好,他撕了最嫩的腿肉给阮苓苓。

  “好吃!”阮苓苓眼前一亮,明明就很好吃,大佬总是这么谦虚。

  裴明榛替她擦了擦唇角:“那就多吃些,这里还有。”’

  阮苓苓脸就红了。

  她发现自己今天总是在脸红,实在是不像话。她开始找着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们……真要这里住一晚么?”

  裴明榛仍然强调:“雪太大,走夜路不安全,你的脚有伤,会受不了。”

  阮苓苓:“那你的公务没关系?不是很忙?”

  裴明榛揉揉小姑娘的头,眸底倒映着火光:“我说过,这些都不如你重要。”

  二人的距离很近,阮苓苓以为他会亲上来,心里特别害羞。

  但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就放开了。

  这个瞬间,不知怎的,阮苓苓有一点点失落。

  然后她就听到了狼的叫声。

  “有狼!”

  几乎一瞬间,她就扑到了裴明榛怀里,控制不住的想起了之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狼叫声太可怕太可怕……

  裴明榛抱住她:“没事,它们不敢来。”

  阮苓苓控制不住的颤抖。

  裴明榛轻轻拍她的背。

  阮苓苓捂着耳朵:“走了么它们走了么?”

  裴明榛抱着她,凑到她耳边:“没有。”

  过了一会儿。

  “现在呢,走了么?”

  “没有。”

  “现在呢?”

  “没有。”

  裴明榛抱的紧紧,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暗哑。

  阮苓苓觉得不对劲,双手松开耳朵,已经听不到狼叫,可裴明榛的声音在黑暗里十分不一样,仿佛涌动着什么,她不懂的东西。

  “别动,”裴明榛紧紧抱着她,“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阮苓苓心中微动,问他:“做饭……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娘走的那一年。”

  阮苓苓不敢再问。

  裴明榛却抱她抱的更紧。

  母亲温柔善良,很爱父亲,没了父亲就像一朵枯萎的花,别的什么仿佛都不重要,包括他。父亲归来后也一直未娶,总是守着母亲的坟,对他也并不想想象里的上心。

  他一度很愤怒,有些话父亲和母亲都说过,他不懂,可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世间真就有这么一个人,她的到来让你的生命有了意义,从此丰富多彩。你会前所未有的充实,也会患得患失的害怕,你迫不及待想要一个永远,一个承诺,你想抓住这片色彩,让她永远都在。

  她会安抚你的一切,治愈你的所有,只要有她在,别的都不再重要,那些伤痛,那些厌恶,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从此都不再是能撬动你的烦恼。

  只有她。

  “在我身边……永远在我身边,好不好?”

  裴明榛寻着阮苓苓的唇,一路亲了过来。

  他的吻灼热炙烫,他的动作很急切,大手甚至下意识的解她的衣服。

  阮苓苓有点害怕:“不要……”

  裴明榛的气息太危险,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与不容拒绝,不管她怎么抗拒,没有放开她。

  不要……

  她不要在这种地方……

  “你走开——”

  阮苓苓躲着他的唇,用力推他,眼泪刷的掉了下来:“不要……”

  小姑娘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裴明榛的手被这泪水一烫,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我说了不行……”阮苓苓流着眼泪哭诉,“你欺负我!”

  裴明榛修长手指轻轻拭掉她的泪:“抱歉,我只是……忍不住。”

  他并不是想轻薄小姑娘,对小姑娘不尊重,他是真的,忍不住。

  “这算什么……我们这算什么?”

  阮苓苓手捂住眼,哭的不能自已。

  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行,她可以学着勇敢,学着做很多事,但她永远变不成女王,对待感情,她就是一只胆小鬼。

  “你不能这样……”

  她眼泪透过指缝流下来:“不能惯着我纵着我,养大了我的胆子,让我有了底气,觉得可以要更多,却又……”

  不肯对她坦诚,不肯说喜欢,不愿意对她敞开一切……什么都不肯说,就只是欺负她。

  她哭的特别特别伤心。

  觉得自己完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裴明榛拉开小姑娘的手,轻轻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惯着你纵着你还不对了我还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

  阮苓苓哭着推他:“我不要!”

  “不行,”裴明榛将小姑娘的手举过头顶,按住,眸底暗潮汹涌,“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依你,只这个不行。”

  “为什么!”阮苓苓崩溃吼出。

  “因为我想要你。”

  裴明榛声音低下去,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光:“我喜欢你,想要和你过一辈子,除了你谁都不行。”

  他自制力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再顾及小姑娘的心情:“我渴你的紧……”

  “和我在一起,永远,好不好?”

  他再一次低头亲吻她,缱绻而缠绵,温柔的像春天里的蒲公英,好像她是脆弱的琉璃,必须得好心呵护仔细珍藏,一不小心就要碎。

  “只要我,只赖着我,好不好?”

  阮苓苓眼泪更加汹涌。

  她以为,她等的就是这一声告白,可裴明榛告白了,她却发现,她要的,其实只是这个人。

  她们之间并不存在谁高一头,谁矮一头,只要是对方的事,她们都会为之心痛,着急。她会想摸一摸少年裴明榛的头,告诉他以后一切都会好,有我陪着你,裴明榛也会给她他所有的守护和宠爱,告诉她不必害怕,这片天地里,他永远都会在。

  她们早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归属感,心靠在一起,不承认也没有用。

  可阮苓苓还是忍不住,就是觉得委屈,眼泪一直不停的流:“不好……你总是欺负我。”

  “我本来……打算郑重一些的。”

  裴明榛顿了顿,抱着她轻轻的哄:“我想认真跟你剖白心迹,还曾烦恼这一天穿白衫还是玄衣,太喜庆不好,不矜持,太热闹我们成亲时怎么办?腰间佩玉还是荷包,稳重一点好还是轻松一些你会喜欢?还想画个扇画,写一首藏头诗,有次还真半夜起床去想了……”

  阮苓苓也有点忍不住,笑了。

  她真的很难以想象,裴明榛这样的人竟也有这样的紧张时候?

  “但是这样也很好。”

  裴明榛看着阮苓苓,暖暖火光在他眸底跳跃,像永远消不去的热情:“外面有大雪,这里有篝火,你穿着我的衣服坐在这里,是这天地时光间,独属于我的色彩。”

  “我生命中从未见过这样的雪,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你。”

  寂寂遥遥的夜,架在火上滚开的水,此时此刻的雪,和桃李初绽的你。

  这样就很好。

  一切都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模样。

  阮苓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从山上掉下来时,你喊了我什么?”

  裴明榛眉眼舒展,说不出的温柔:“阮阮。”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阮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天日万,二合一大章,以后暂时没有加更了,明天起恢复日更六千,再这样下去作者的爪遭不住,爪遭的住肝也遭不住,肝遭的住发际线也遭不住……_(:3ゝ∠)_

  听说好多人看到男女主在一起就不会看了,作者很惶恐,今天才表白,还没成亲呢,还没成亲后没羞没臊各种浪呢,还没有揣小包子呢,你们真的不想看?会有甜有撩哦~~给你们比颗小心心~(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