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没哭着求我
作者:龙七潜      更新:2022-02-27 13:36      字数:10455
  阮苓苓见不到裴明榛了。

  送东西, 松涛轩说不缺, 送吃的, 人说大少爷用过饭了, 请教指导练字更好, 大少爷永远不在。

  如此三番四次,再后知后觉也能咂么出味来——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可为什么?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到大佬雷点了?

  阮苓苓想不出来。

  “莲莲啊——”

  她想和小丫鬟吐槽几句换个心情没准能激发点灵感, 结果看小丫鬟脸色比她还凝重, 眉毛纠结的都团在成一起了, 于心不忍,说出来的话就拐了个弯:“今天中午给你家小姐做什么好吃的?”

  南莲:……

  已经习惯了。

  跟着这么一位主子,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阮苓苓逗完小丫鬟, 呼吸缓下来,看了眼松涛院的方向, 最近……是不大敢再去了。已经知道人不高兴,还上赶着去惹,大佬万一憋不住发大招,直接弄死她怎么办!

  不如给彼此一些时间, 慢慢消化情绪。成熟的大人是理智的,没有什么是漫漫时光消磨不掉的。

  向英目送主仆两个走远,一脸不可思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吃!

  结果表小姐不但想着吃, 还吃的很开心,三顿饭加茶点一次不落,偶尔还会有宵夜, 并且不来松涛轩了!

  向英……向英已经不敢看大少爷的脸色了。

  他觉得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职业规划,可能很快,他就要和门房的秃头大爷共事了。

  自家小姐敢没心没肺,南莲不敢,到底担心,她悄悄找了松涛轩的大丫鬟珍珠。她看不懂大少爷情绪,总觉得这气氛同自家小姐有关,可小姐并没有惹多大祸,在她小丫鬟看来,大少爷不至于生这么大气,猜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她和小姐不知道。

  珍珠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大少爷没露意思,她不敢插嘴。

  一边心里感叹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男女那档子事,一边含糊不清的给了个小建议——

  她们做下人的哪里懂主子心思,可不敢乱说,但不管是谁,因为什么不开心,送礼物哄一哄都是正道,要不表小姐送件小礼物?

  别人哄不了大少爷,但表小姐么,只要她送,这事一定能翻篇!

  珍珠没敢暗示毛笔,南莲也没想到这方向,斟酌着用词,把意思给自家小姐透了。

  阮苓苓听说是珍珠的话,很是在意。

  她观察了很久,裴明昕不像在恋爱状态,一个人就算心思再深沉,恋爱时多少也会不一样,总会露出些端倪,裴明榛没有,说明那位叫豆豆的白月光,还没出现,或者出现了,还没走到他心里。

  不好说珍珠太可疑,可万一呢?

  这建议必须重视。而且经这个提醒,阮苓苓才反思,光顾着愁裴明榛为什么生气了,忘了她的谢礼还没给!人家帮了她那么大的忙,总不能生个气不见面,她就小心眼把旧帐都抹平了,是债就得偿,是恩就得谢,一码归一码。

  就算跟大佬的交情不能恢复,总也要善始善终吧……

  阮苓苓心思定下,开始沉下心做毛笔。

  毛料一根根挑选,长短相近;剪锋时但凡错一点,立刻重来补上;竹杆亲自打磨,务必光滑润手……这一次,她做得更认真更仔细,不容任何瑕疵,争取样样周到,定要做杆好笔出来。

  她沉迷制笔,心无旁骛,手划伤了自己都不知道。

  南莲只得去管事妈妈那里要药膏。

  要是以前,这事裴明榛不会不知道,也能猜到阮苓苓心思,知道是给他做东西,定会满意,还会骂笨丫头两句,转头叫向英找好药送去,但谁叫他现在正在生气呢?

  他根本不问阮苓苓在干什么,也不让下人们提起。

  向英和珍珠看着着急,暗暗对了个眼色划了个拳,输了的珍珠上前倒茶,不小心‘说漏嘴’提了一句:“……表小姐那边在找抹手的药膏,也不知怎么给伤了。”

  裴明榛眉平眼横,脸色看不出一点变化:“关你什么事?”

  说的是珍珠,也是自己,关我什么事?

  不给药,也不问表小姐怎么了,为的什么事把手伤了……

  珍珠心里叹着气,和门边向英视线撞到一块,二人眸底神色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完蛋,这回是真气大了!

  该不会就这么慢慢的,同表小姐疏远了吧……

  正当他们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调整对表小姐态度的时候,他们的主子做了一件事,让他们立刻坚定了方向。

  裴明榛整治了堂弟裴明昕。

  你不是想陷害别人,用名声算计?这么喜欢这样的局,就给你安排一个合你心意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那地痞无赖流氓男人,就有专门做骗人营生的奸猾女子,裴明昕就遭了这么一个仙人跳的局。他还做了全套,把那姑娘给睡了。

  结果姑娘不是姑娘,是半老徐娘,皮肤也不是白皙粉嫩,妆一洗,脸上都是麻子,可把裴明昕恶心的够呛。他气的踹翻了桌子,当下叫人去查,可裴明榛是怎样的智商,做事能让人抓住把柄?

  况且那一脸麻子的半老徐娘历经世事,惯会骗人,精明的很,哪能被别人套了话?

  这事就闹出来了。

  有钱公子哥在外面睡个女人不算事,这女人再闹也只不过想要钱,狮子大开口又能大到哪里去?以裴家财力身份,裴文信完全能搞定,可这事太丢人。

  儿子不是普通的风流,是被骗了,睡了个比他生母还大的女人,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狠心管教是不行了。

  于是裴明昕又被打了一顿,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板子,打完裤子都被血浸透了,彻底起不来床,连翰林院点卯都去不成了,只能请病假。

  风口浪尖上点什么卯,去翰林院天天丢人现眼吗!裴文信气的眼珠子都疼,要不是近来太忙,他都想请假!天天被人内涵笑话很有脸面吗!

  裴明昕气的都自闭了。

  至于余姨娘和裴芄兰两个女眷……

  呵,有她们哭的时候。

  大少爷一番凌厉操作,向英和珍珠就懂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净想那些没用的,表小姐还是你表小姐,不可以怠慢。

  裴明榛的动作瞒得过所有人,被他派出去办事的长随向英不可能不知道,裴明榛对此很有光明正大的解释:“我并不是替谁出头,只是看不惯有些人的脏心思,裴家不能纵容这样的风气。”

  向英乖乖点头,笑的雪白牙齿全部露出来,看起来就那么耿直灿烂。

  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大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傍晚,向英打铁趁热,和主子汇报事务时又‘不小心漏了一嘴’:“……表小姐那边朝管事要了两回药了,好像手还没好,伤的有点重。”

  裴明榛手顿了一下,继续翻书页,语气淡淡:“她都没哭着求谁,关你什么事?”

  向英:……

  得,表小姐小的已经尽力了,这事还得您亲自来。

  ……

  儿子栽了这么大跟头,余姨娘哪能没反应?这事一看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故意做的局!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方氏,毕竟老对手了,她是妾方氏是妻,但方氏儿子不如她儿子出色,方氏指不定怎么希望她儿子出事呢!可斗了这么多年,她也了解方氏,方氏谨慎,向来不会随便动气发大招,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近来她们之间还算平顺,方氏不应该这么干……

  想想近来前前后后这许多事,余姨娘眯了眼,是裴明榛,一定是他!

  翰林院竞争对手,争取阁老弟子的机会,再加上一个阮苓苓……儿子和裴明榛竞争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裴明榛态度从容随意,从不会做多余的事,现在突然下手,没别的,一定是因为阮苓苓!

  余姨娘气的脸都青了,还真是没看出来!这小贱人看着乖乖软软,没想到这么会勾男人,一个两个见到她就走不动道,万事都有男人愿意帮忙!

  再生气,余姨娘也没有动,裴文信正在气头上,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反效果,她得稳住,裴明榛再能干,对她也怎么样不了,只要把爷们紧紧握在手里,她就有靠,裴文信但凡拿辈份压一压,裴明榛就得吃亏。

  来日方长……这一回倒霉,她的局让男主角撞上又报复,连累儿子遭了殃,下回可不一定,日子还长着呢!

  余姨娘只遗憾一件事,巷子里帮阮苓苓的那个少年,怎么都查不出身份,大好的攻击机会,没办法用。

  裴芄兰可不像余姨娘那般沉得住气,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给别人下药,第一次主导这么大的局,还用上了王衍这枚棋,竟然没成功!一边脸上挂不住,一边心里也是又急又气,救了阮苓苓的少年到底是谁!

  再加近来日子不顺,别处生点事勾火,她就没憋住,提起裙子直冲阮苓苓的院子。

  阮苓苓当时正在院子里清洗毛笔辅料。

  裴芄兰心里窝火,眉飞目厉怒气冲冲:“好啊,你阮苓苓厉害啊,竟有这样的手腕!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吗!”

  阮苓苓拿帕子擦了擦手,眉眼淡淡,语气也淡淡:“二表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裴明榛的情绪,别的事想的少,她知道余姨娘和裴芄兰要对付他,并有没出门,自己人脉少力量小,信息也有限,但谨慎行动是能做到的,她确定自己没做过什么,但裴芄兰这话的意思……竟像是兴师问罪?

  这母女几个,谁又倒霉了?

  裴芄兰一噎,下面的话没法说。

  怎么说?说哥哥中仙人跳睡了个恶心老女人被受罚了,这事与阮苓苓有关?那为什么与阮苓苓有关?究根问底,就会延展到上次针对阮苓苓失败了的算计……

  裴芄兰不确定阮苓苓知道多少,那个没成的局当然也不会承认,姓阮的小贱人看着软软甜甜,实则惯会耍手段,心机深沉,说多了万一顺着她的话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办?这小贱人可是知道她和王衍的事!

  眼珠一沉,裴芄兰哼了一声,冷笑嘲讽:“也是,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字都不识得几个,可不就连人话都听不懂?”

  竟直接进行人身攻击了。

  阮苓苓安静的看着她,良久,缓缓叹了口气:“二表姐说这样的话,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要倒霉也倒霉了,难受也难受了,我半点不生气,你泄愤成功了么?不,你只会让自己更生气。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

  裴芄兰气的直接泼妇骂街,面容扭曲铁青,特别吓人,阮苓苓以为她下一秒要扑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躲避,结果人家突然绷住了,扭曲的脸换上略僵硬的浅笑,指尖勾了勾鬓发,调整站姿瞬间端庄,视线越过她定在某处不动……

  阮苓苓顿了顿,回头看过去,发现墙那边邻居家有一个人,正在上树……掏鸟窝还是拿毽子?

  紫色锦衣华丽,动作伶俐活泼,腰带缠丝镶浅青美玉,陌上少年,俊俏灵动。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少年相当眼熟——是那天帮了她一把的人!

  少年不但在爬树,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个饼,边爬树边吃东西,倒是两不耽误。

  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灼热视线,少年转过头来,一愣,似乎也很惊讶,认出阮苓苓这个‘话本同好’,眼神片刻迷茫后,是大大的惊喜,很快冲这边挥手:“哟,小姑娘,原来你住这啊!”

  可他爬树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一句话说完,别说别人反应,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脚底树枝一晃,他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然后隔壁是一连串下人焦急大小声喊主子的声音。

  少年应该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制止了再次爬树。

  裴芄兰气疯了。

  她眼没瞎,不至于误会少年打招呼的是她。刚刚大声骂人是有些失礼,但她已经立刻调整姿势,摆出最好看的模样,最迷人的微笑,少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阮苓苓!

  “你、们、认、识?”四个字似乎从裴芄兰齿缝里蹦出,带着冰霜的寒。

  阮苓苓反应片刻,点了头。

  虽并未互通名姓,好歹也算共患难过,还聊过好一会。

  裴芄兰眯眼:“还、很、熟?”

  阮苓苓垂头思考,少年嘴里叼着那块饼,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那是昨天下午她让南莲做的,后来由小黄狗送去给了它的主人……为什么会在少年手里?难道他就是那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小黄狗主人?可小伙伴不是个小姐姐吗?

  阮苓苓脑子有点乱。

  她这状态,一看就是心里有鬼!阮苓苓气的脸色都变了:“好啊,我说为什么你三推四阻不愿我来,原来是想挖我墙角,把人给自己留着呢!”

  这话批评指向性太明显,阮苓苓反应了反应,立刻明显个中深意——那个少年,是小郡王?

  是裴芄兰心心念念想要勾搭的,安平公主的儿子?

  阮苓苓这下不止脑子有点乱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笔友,可爱的小姐姐,怎么可能是男人,还是金尊玉贵的小郡王!小黄狗主人写的那笔字,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个冷艳傲娇,又真诚纯净的小姑娘啊!

  不,我不接受!

  这态度在裴芄兰眼里,就是默认又挑衅了。

  万千怒气聚顶,裴芄兰再也憋不住,冲上前直接上手撕打:“阮苓苓你这个贱人——”

  她做了那么多准备,费了那么多心思,却总不被机会眷顾,怎么都得不到的人,这小贱人竟然勾搭上了!想的美!她要撕烂这贱人的脸,看她还怎么出去勾搭人!

  “他是我的!小郡王只能是我的!!”

  阮苓苓没想到裴芄兰会动手,动作还那么快,丫鬟下人们根本来不及拦,她眼睁睁看着对方那指甲长长的爪子冲自己脸就来了!

  这要换了别人家的小姑娘,没准当场就要吓哭,慌乱着急不知如何应对,可她是阮苓苓,孤儿院里野蛮生长的草籽,打架怕什么?

  她最擅长了!

  阮苓苓立刻侧开脸,同时手肘用力顶了出去——

  裴芄兰尖利指甲并没划到她的脸,只在她颈侧留了道红红的印子。但裴芄兰就得不了好了,阮苓苓一手扯她头发,一手肘用力去压她的胃。

   

  ; 不打脸,省的事大还得挨重罚,表面不显却能让人疼的法子多了!

  裴芄兰顿时疼得尖叫。

  丫鬟们赶紧冲上去拦,现场乱的可以。

  裴明榛这回是真经过,脸黑的不能看:“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拉开!”

  向英珍珠赶紧过去帮忙。

  场面重新安静下来,两个姑娘发散衣乱,都有些狼狈,倒是没多大伤。阮苓苓是因为习惯,知道怎样可以保护自己,裴芄兰么,因为阮苓苓手黑,没往看得见的地方打,外人看着没伤,裴芄兰却感觉浑身都在疼,头疼,肚子疼,胳膊疼,连心都在颤颤的疼!

  男人抢不过,竟然连架都打不过么?

  果然是野丫头乡巴佬小贱人,别的不会粗鲁的打架倒擅长!

  “阮苓苓!”裴芄兰咬牙切齿,“你少得意,你这样的野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可能!你不可能嫁得了小郡王,小郡王也不可能娶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梦吧!”

  平白招了一顿架打,阮苓苓也很生气,她本就不是习惯受气的性子,当下就怼了回去:“能不能嫁的好,是我的本事,不劳二表姐操心!”

  “你——”裴芄兰还想再吵,被身边大丫鬟拉住了,提醒仪容不整,万一再被墙那边的人看到了……她跺跺脚,提着裙子气呼呼走了。

  裴明榛看着阮苓苓,眸底墨色沉浮,脸色黑透。

  那日帮阮苓苓的人,他已查到,是隔壁的小郡王,只一面而已,还是凑巧,别人并不是有心帮忙,这笨女人就惦记上了?想嫁给他?嫁给他就是嫁的好?

  肤浅!

  视线不期然滑过阮苓苓颈侧,少女白皙如玉皮肤上的长长红痕,触目惊心。

  “跟人打架,可真是出息!”

  阮苓苓捏着手指,十分忐忑:“大表哥……”

  小姑娘抬着眼睛看人,杏眼朦胧要哭不哭,软绵绵怂哒哒……

  她以后也会这样看别的男人么?

  那个小郡王?

  裴明榛心烦意乱,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阮苓苓提着裙角在后面追:“表哥——”

  裴明榛听到了,可他没有回头,脚步更快。

  向英也不知道心疼表姑娘,还是心疼主子,弱弱提醒:“少爷,表小姐追来了……”

  裴明榛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冷肃无情,似含着霜雪:“以后她的任何事,都不许再和我报!”

  阮苓苓追不上裴明榛的脚步,慢慢的,也不再追,眸底涌起薄薄雾气。

  ……

  家里两个小姐打架是大事,名门淑女可以有矛盾,可以斗嘴,怎么可以动手?必然是要罚的,别说方氏,老太太都不会容情。因二人打的不凶,头脸都没有受伤,只表小姐脖子上的指甲印吓人,罚的也并不重,分别关小佛堂和祠堂罚跪,禁闭五日,并抄经书五十篇。

  已是冬月,天气寒冷,眼看着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佛堂幽冷偏僻,顶多给个小炭盆,饭菜送过来也不会太热,五天也够受的,下来少说得小病一场。

  没有人敢有意见,这惩罚一点也不为过。

  阮苓苓就这么进了小佛堂。

  小佛堂并不小,因为东西不多,反倒觉得空旷,案上请的是观音菩萨,供了瓜果点心,三柱清香袅袅淡淡,能让人立刻安静下来。

  阮苓苓跪在软垫前,恭敬叩头。

  她来自现代,并不迷信,可有些事就是解释不清,比如她的穿越,科学发展到以后可能会有解释,她不信,却不能不敬。

  因是受罚,门外有管事妈妈随时查验,阮苓苓没有偷懒,在应该跪的时辰跪,应该写字抄经的时候抄经,其它时候,她让南莲悄悄拿了小包袱给她,继续做毛笔。

  管事妈妈最识眼色,懂上面主子的意思,只要人在乖乖受罚,旁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小姐愿意折腾就折腾呗,不闹事就行。

  越到夜里,外面越冷。

  呜鸣北风推着树枝,把窗棂打得啪啪作响,白色霜花凝结,默默守护着人迹罕至的夜色,佛堂里小小炭盆在茫茫夜色里如同一豆烛光,委实起不到什么作用。

  阮苓苓时不时就要放下手里材料,双手捂到唇边呵口气。

  烛光清瘦,呵出的白雾很快消散,那浅浅淡淡的暖似乎并未出现过,周身四外仍然是寒意漫漫。

  手指通红,有些木木的麻,似乎还有些肿。

  心尖漫起涩涩的苦。

  没关系的……

  冻不死人。

  她并不觉得委屈,真的,以前习惯了的,一张只铺了凉席的单人硬板床她睡过整整两年,白水煮面连吃过几个月,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冷算什么……算什么……

  可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热热的滚烫的东西流下来,手疼的没有办法忽略,心脏像泡在冰水里,她整个人像这寒夜一样冷,没有什么能暖她,没有谁愿意暖她。

  阮苓苓想,人类还真是脆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明明是根野草,什么都受过的,为什么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对得起她的名字吗?

  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尚未完成的毛笔上,软软笔毛洇湿了一小片,丑陋的就像此刻自怨自艾的她。

  阮苓苓赶紧拿来帕子,急急处理这团湿,连眼泪都忘了掉。

  裴明榛那么生气,也不知这支笔能不能哄好,她对大佬一向敬着捧着,从不敢奢望别人喜欢看重,只希望别被厌恶,可她好像太笨,连这点都做不好……

  明明早就做过决定,时时警醒,不要靠近,不要靠近,未来首辅性情难以琢磨,可远观不可亵玩——不,远观可能都不行,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她是不是……太过自信,有些膨胀了?

  阮苓苓鼻头红红的看向案上菩萨。

  菩萨双目慈祥,眼角微垂,神情里是诉不尽的悲悯与怜惜。

  众生皆苦,菩萨度人,从来不是直接恩赏满足你所有心愿,而是教你看清现实,认识人生诸苦,还能坚定前行。能度自己的,只有自己。

  阮苓苓只允许自己丧一会儿,很快伸手擦去眼泪,握了握拳,低头继续做笔。

  人生路总是要靠自己走的,自己不认输,就永远不会被打败!

  夜色仍然寒凉,吝啬到连月光都不愿奉送,星子也失了颜色,佛堂低矮炭盆伴着一豆烛光,弱弱的没什么存在感,但它们不会熄灭。久而久之,这倔强的光亮,成了夜里唯一亮色。

  它的光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

  松涛院的灯,也一直未熄。

  案上已经没有什么公务,手中书卷也早已看完,裴明榛却没半点休息的意思。

  房间里放了两个炭盆,红红炭火燃的正旺,红泥小炉里的水已经开了,扑扑往外冒着白烟,手边的茶是烫的,桌上的点心是温的,连香鼎里的香,都带着暖融融的味道。

  裴明榛的脸色很不好看:“今天很冷。”

  “可不是冷么?咱们屋子放这么多东西,穿少了还不舒服呢,何况外头?”向英鸡贼的看了眼窗外,小佛堂的方向,“表小姐肯定很冷,她年纪小,身子又弱,也不知会不会冻出病来。”

  裴明榛淡淡看向他:“你多嘴了。”

  向英赶紧整肃神色,束手端立。

  裴明榛面无表情:“她冷不冷,关我什么事?”

  向英假惺惺打了下嘴:“少爷教训的是。”

  怎么不问关你什么事,直接说关我什么事了?心乱成这样,还嘴硬不承认!

  裴明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顿了一会,伸手拿茶,眉头皱更紧:“凉了。”

  “小的马上给您续新的!”向英一边颠颠的跑腿,一边还有话说,“还是这天气的错,太冷,茶上来不喝很快就会凉透,入不得口,大多下人们也犯懒嫌烦,不愿意多跑,个个祈祷主子少起夜,自己才好少受冻,但主子您放心,小的勤快着呢,绝不是那样的人!”

  有身份的主子身边都这样,何况被罚的人?

  向英在委婉提醒裴明榛,表小姐不但冷,还会没有热水,没准连凉水都没有。

  裴明榛仍然没说话,只是那修长眉眼里,似已出现一把锋利冰寒的剑。

  “小的伺候主子休息。”

  裴明榛慢吞吞的朝卧房走,珍珠早就把床铺好,被窝也已用汤婆子温过,看起来就很舒服。

  外袍,鞋袜,中衣,一件件脱下。

  向英收拾好一切:“主子安睡,小的告退了。”

  裴明榛嗯了一声,任向英脚步十分不麻利的退出去。

  向英抄着袖子站在门外,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还是不行。

  结果还没走远,就听到主子唤人:“向英!”

  向英赶紧推门进去:“主子?”

  裴明榛赤着脚背着手,双目平直看他:“你们下人睡的房间,是不是都很冷?”

  向英笑:“自然比不得主子们……”

  “我从未大举赏过下人们,倒是有负我裴家良善名声,这样,你现在就去各处送炭火送暖被,让大家暖暖和和的,白天也好做事,算替我收买回人心,”裴明榛话音轻缓,“记住,是所有地方,任何偏僻角落都不能漏了。”

  向英哪会听不懂这意思?立刻脆弱答道:“主子您就放心吧!”

  按说这么晚了,做这件事并不合适,但谁不想暖暖和和的睡,以后也不愁晚上冷?大少爷的送温暖行为,所有人都很配合,并且赞不绝口。

  所有下人,当然包括看管被罚姑娘的下人,大家得了好,怎会不投桃报李?但凡向英暗示一点,大家就知道怎么做了。

  而且下人们暖暖和和,小姐们受冻,像话么?小姐们的确是在受罚,她们却不能故意苛待,手边条件不好,当然给不了更多,手边条件好还藏着,良心不会痛?再者主仆身份天壤之别,主子永远都是你主子,今天故意苛待,等人出去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不管是为全情分,还是为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做,人人心里都有把秤。

  阮苓苓很快发现,屋里炭盆多了一个,其中一个还坐着放满水的壶,热水不再是问题,被子也加了个厚的,些许寒冷,已经完全可以忍受。

  ……

  日子平静悄然的滑走,很快,四天过去。

  阮苓苓院子墙外,隔壁邻居家,一个身穿烟霞锦的少女坐在廊下,樱唇紧抿,秀眉微凝,面色不善的盯着小黄狗。

  小黄狗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尾巴都不敢摇,嘴里呜呜嘤嘤的,像在哭一样。

  少女身边的丫鬟不忍心,小声的劝:“这事也不能怪小黄……它每天都过去好几趟,奈何那边无声无息,再没东西过来,小黄不会说话没法告诉咱们实情,也很委屈的。”

  小黄狗适时‘嗷’了一声。

  小东西还十分精乖,会看脸色,少女不动,它就不敢动,少女哼了一声偏头,它就突然跳上庑廊蹿过去扑少女膝盖。

  少女也没躲,纤白手指伸过来,狠狠揉了把小东西的头。

  这点力道对小黄狗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小东西“汪”了一声,兴奋的把尾巴摇成了风车。

  少女嫌弃的推开狗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凤眼眯起:“四天前……那蠢货过来,还上了树?”

  主子敢说是蠢货,丫鬟可不敢,垂眉束手:“小郡王的毽子飞到了树上,不过小郡王很快就下来了,被下人们劝住,没再爬树,也没受伤。”

  “谁管他受没受伤,女孩玩的毽子他也玩,出息!”少女想想被抢走的饼,再想想当日忽略了的一些细节,眼神就很不善,“他还和隔壁邻居打个招呼?”

  丫鬟:“这个……是。”

  少女站起身:“叫人去禀告公主,她儿子马上要死了。”

  被她打死。

  丫鬟看着眉眼与小郡王极为相似的主子,没敢说话,下去办事了。

  总归主子心里有数,闹个小脾气而已,不会有大事。

  ……

  第五天。

  再挨最后一夜,明天就能出去了。

  新毛笔已做好,经书也抄完了,再没别的事可做,阮苓苓趴在桌子上,看着红红炭盆发呆。

  安静的夜晚最能激发人们的思考,就像天大地大,空旷浩渺,只你一个人,就算不想点什么,也会下意识沉浸到什么思绪里去。

  万籁俱静,檀香清幽,灵台明透,很多事不受控制的跳到眼前,以前没想到的东西,没料到的层面,恍恍惚惚就想到了。

  阮苓苓开始有时间思考一个问题。

  她和裴芄兰打架了,可裴芄兰为什么要和她打架?

  因为隔壁的少年,小郡王?可小郡王是后面偶然出现的,不管她还是裴芄兰都没有料到,那裴芄兰来时在生哪门子气?

  以裴芄兰的性子,为别人抱不平的几率很小,大抵自己倒霉,才会那么生气。可她看得清清楚楚,裴芄兰能走能跑,衣服首饰样样不错,精气神良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损失……

  所以倒霉的不是她?

  阮苓苓缓缓爬起来,细白手掌托腮,认真回想这些日子的细节。

  她和裴芄兰因为打架被罚的那一天,余姨娘特别作的问厨房要了四道程序复杂的大菜——仅仅是一顿早饭。这几天外面偶尔有人小声说话八卦,也没带到过余姨娘,余姨娘应该也没事。

  那有事的,除了裴明昕,没别的可能。

  她前些日子一心扑在裴明榛情绪身上,对外事少有关注,却也知道裴明昕被二老爷打了。她本以为是外面的事,比如公务,比如朝堂,裴明昕犯了错受罚,难道……并不是,此事与她有关?

  如果这顿罚来者有因,又同她有关,阮苓苓只能想到一个方向——裴明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v章节,作者心情有点忐忑,感谢大大们的支持订阅,窝会一直努力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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