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歌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却正巧迎上了那一双犹似一泓清水的眸子。

  好似在这一瞬，他又看到了初见时的她。

  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在这样的注视下，顾长歌惊讶的发现，他的一切想法，仿佛都能被她轻易的看透。

  只不过，他倒也没什么可撒谎的地方。

  反正对于凡灵两界的看法，就好比是贵族与平民之谈。

  身为一位骄傲的华夏人，从来都不可能会对血统论这种荒谬的东西多瞧一眼！

  顾长歌也站起身来，好似正面对着上辈子的论文答辩。

  不同的是，他这次回答的很自然。

  “倘若将一位从凡尘俗世走出来的修士，比作成一位正在从过去走向未来的少女。

  她历经了千辛万苦，尝遍了灵界风雨。

  终于，她得到了超凡脱俗的力量，得到了为自身升华的机会。

  她的头，她的脖颈，她的肩膀。

  她的手，她的腰肢，她的四肢。

  她的全身上下，都褪去了属于人的凡性，得到了修士应有的灵性。

  可当她抬眼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然与那些凡人完全不同，并且开始以此为荣、以凡为耻的时候。

  少女就已经无法低头去看了。

  她那双帮助身体从‘凡性’迈进‘灵性’的双脚。

  到最后，都依旧是凡人的跟脚。

  这一点，她永远也改变不了。

  但凡是摒弃过去之人。

  不过都是一些弃本逐末的井底之蛙罢了。

  迟早有一天，她会因此而付出代价，却仍然不知所谓的咆哮着，她是那一只高贵的癞蛤蟆。”

  话音落下，夏凝梦定定的望着顾长歌，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心虚与胆怯。

  可她没有看到心虚，也没有看到被注视着的胆怯。

  夏凝梦感受到的，是来自于少年内心深处的坚定。

  仿佛他本人的想法，要比他说出的这一番言辞，更要令人为之动容。

  终于，夏凝梦不再看他了。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朝着院外走去。

  停滞在空中的妃蝶，又开始舞蹈起了曼妙的频率。

  最后，掩盖住了夏凝梦身姿窈窕的背影。

  但这一次，数不清的妃蝶飘舞时，散发出了淡淡的灵光。

  好似是无数的萤火虫，出现在了这冬末初春的时节。

  放眼望去，格外好看。

  夏凝梦走了。

  无声无息，悄然消失。

  或许是她故意的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难忘的背影。

  顾长歌没能看到她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的柔和起来。

  这一夜的最后，夏凝梦只留下了三个字。

  “还不错。”

  顾长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直到现在也没弄懂。

  夏凝梦突然对他提出的‘说服我’，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

  不过，听她最后的留言...

  似乎还挺满意的样子？

  顾长歌不由笑了笑，只觉这位天府三长老确实有着让人猜不透的神秘。

  可不论如何，今夜还是有那么点儿收获的。

  比如说，他得到了那一段记忆。

  尽管兄控小狐狸不许他外出看花灯，防止他被迫的沾花惹草。

  但他不能看，还可以想象啊。

  作为一位勤勤恳恳的文明搬运工。

  在这样的月色下，独自享受一下华夏文化的上元花灯夜，应该不算过分吧。

  反正他又不会传出去，也没人听得到。

  随便吟上两句，添上一些情感。

  在合适的时节下，吟诵合适的诗词。

  制造一下正应时节的浪漫，提升一下自身欠缺的情操。

  说起来，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顾长歌抬头望月，嘴角含笑。

  浅薄的夜色之下，少年吟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太京城，花灯街。

  华灯遍布飞檐，月色洒下清辉。

  放眼望去，人间一片欢声笑语。

  数不清的京城百姓，走在一条条拥挤又热闹的商业街上。

  街道两侧的老树，在灯火的照耀下，像火焰一样的明亮人心。

  若是从远处看，树上的灯又像是银色的花一般。

  在夜晚的星空下，月光和灯光融合在一起。

  绚丽多彩，让人流连忘返。

  街上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向远处奔去。

  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见一团团尘土在马尾后面卷起又消失。

  月光照耀在骑马人的身上，也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像是一直跟随的清辉，正追随着人间的欢乐。

  天上的某颗明亮的星辰，似是在这时闪烁了一下。

  偶尔的夜空异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清风吹过了云雾，拨开了夜空的神秘面纱。

  高空之上，倩影伫立。

  这位停滞在月色下的绝美女子，正是听完了少年兴致忽起的吟诵，朝着下方欣赏上元夜景的夏凝梦。

  她低下头，美眸中的笑意，温暖而动人。

  无法察觉到的灵识，如同一只无形的大网，覆盖住了整个太京城。

  她能看到，人间一片繁华。

  像春风吹开了千树银花。

  又像满天繁星雨点般落下。

  宝马拉着的彩车奇香四溢。

  那里都是来观灯的富贵人家。

  悠扬的箫声四处回荡。

  皎洁的明月渐渐西斜。

  雀凤样式的彩灯，欢快飞舞。

  京城内通宵达旦，不觉困乏。

  歌子们打扮得似玉如花，蛾儿雪柳头上遍插。

  一些歌子清唱着京城名曲《落梅》。

  一些歌子笑语盈盈的走过花灯大街。

  这一路上，香气飘洒。

  如花一般艳丽的歌子们，惹得众多年轻女子心跳加快，忍不住的回首遥望。

  不算清澈的城内河上，一道道光点随着水面滑动。

  水灯与河烛，好似给这座城带来了光亮。

  明亮的照耀了漆黑的夜空。

  自上而下，夏凝梦能够看到，整个京城内外，仿佛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种美，不是单纯的一个美男子，亦或是貌美的女人，可以与之比拟的存在。

  这是人间的美。

  这是带给无数人心灵的慰藉。

  这是纷纷扰扰却又让人无比留恋的人间。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夏凝梦一句一句的念着。

  她念得很慢，却又很清晰。

  眼前就是上元佳节的绚丽之夜。

  身边却无人能与她一同欣赏。

  作为一个修士，留恋凡尘俗世的温暖，本就是不容灵界所存的观念。

  但好在，这个永远都存在着偏见的世间。

  还有一个少年，与她如同蓝颜知己。

  蓦然回首，夏凝梦望到了那一座楚国公府。

  她也望到了他。

  那个嘴角含笑、白衣似雪，仿佛能连她的心一块照亮的...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