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三十。

  这一天，是元熙二年的最后一日。

  换作是顾长歌认知中的日子，便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年三十。

  大秦北方的各个州郡，通常将年节到来时的那天称作‘元日’。

  至于元日的前一天，自然是熬年的‘守岁’。

  但顾长歌还是更习惯于称呼今天为‘除夕’。

  大秦帝国的年底时节，实际上比顾长歌记忆中的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要知道，辜月起始便是年月。

  这一整个十二月，都是一年的最后一月。

  所以，从辜月初一开始，大秦帝国的各地各处，便已然进入了极为全民欢乐的气氛之中。

  大秦帝国的子民们，一向热衷于崇拜祖先和信奉自然神灵。

  在民众们的认知中，他们认为丰收是神灵的恩赐。

  因此，每年的辜月十五，都是百姓们举行一次大型的祭祀活动的日子，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种祭祀活动的举行，不仅是大秦各地的百姓热衷。

  百多年前，大秦帝国的上几任女帝陛下，也参与到了这样的祭祀活动中，并下令后代君主及其皇室成员需得与民同乐。

  每一代的大秦女帝，自然都是知晓灵界的存在的。

  她们心里都清楚，百姓们口中的各种自然神灵，不过是‘起源’或‘绝缘’的不同形象罢了。

  至于那些飞天遁地的仙神们，也都是灵界的修行者。

  那些来凡界的各族修士们，偶然在施法时凑巧被民众们看到了，便被人们口口相传成了‘仙神’、‘仙人’、‘妖仙’。

  但尽管如此，大秦帝国的后几任女帝陛下还是下了那个决定。

  原因倒也很简单。

  凑热闹。

  没错。

  最初下旨要在宫中举办祭祀活动的大秦第六代女帝陛下，真的就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毕竟帝王也是人。

  年节到来时，大秦女帝同样也会希望在这种时候好好的放松一下身心。

  至于放松的方式，当然是去体验自家子民们的活动。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宫中热闹一下，还能让百姓们知晓当今君主心里记挂着他们，身处深宫中却不忘与民同乐。

  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所以，从大秦帝国的第六代女帝始，只存在于民间的各种年节活动，逐渐变成了一种普天同庆、全国参与的年节庆典。

  到了百年后的今天，这已是大秦帝国的优良传统。

  上至鸾凤宫的天女，下至民间的百姓。

  每年的除夕之夜，都要祭祀祖先和祈求神灵的赐福，举行仪式来驱邪逐疫、庆祝丰收，祈祷来年的平平安安。

  并且，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大秦帝国年节的习俗与功能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十多年前，秦夏两国签订和平协定，交换国书。

  大秦子民们庆祝年节的方式，也从驱邪祈愿的神秘气氛中走了出来，将重点由祭祀神转向了娱乐群众。

  人们在新年到来之际，拜访街坊邻居，馈赠礼品的同时，各种娱乐活动也是层出不穷。

  唱戏，说书，跑旱船。

  舞凤，跑虎，荡秋千。

  手工，才艺，街小曲。

  在这个女尊世界之中，大秦帝国老百姓们玩的花样儿，一点儿也不比顾长歌记忆中华夏腊月里的春节活动少。

  大秦各地举办的庙会活动，同样是丰富多彩。

  光是热闹程度，最起码就得是平常的十倍不止。

  庙会开启的时间，也是从辜月初一开始，一直持续到上元节过后。

  可以说，一年的开始与结束，都是民众们最欢乐与高兴的时候。

  不过，这些热闹又有趣的活动，通通都与顾长歌是‘雨女无瓜’的关系。

  毕竟，辜月二十六之前，他一直都在鸾凤宫中。

  外面多么热闹，顾长歌只能是听一听，没机会去亲眼看一看。

  可是，辜月二十六之后，梦璃归来的消息让他吓了一跳。

  原本，顾长歌还打算过年的时候，偷偷把那位女帝陛下拽出宫去，两人一起乔装逛一逛庙会的约会计划。

  到得现在，自然也是全部都被打乱掉了。

  于是，顾长歌开始思考起了一条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努力的思索着，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避免一切可能会导致柳梦璃黑化的因素。

  然后，除夕就这么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新年元日，柳梦璃就会准时准点的到达武安侯府。

  在一番母女重逢过大年的经典话本情节过后，自然又会是照例的入宫觐见秦清寒，来一出标准的臣子贺年。

  此后，她迫不及待的来寻他。

  在院落中，看到他的身边有一只灵狐，还是灵界中的狐族妖修。

  最重要的，还是只母狐狸精。

  病娇属性，成功激活。

  柳梦璃拿起柴刀，当场黑化。

  杨夭儿大概率是无了。

  开玩笑的。

  这些都是顾长歌在房间中换衣服的时候，涌现在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他现在正准备着跟随自家老娘入宫一趟，需得换上正式的男官服饰。

  除夕之日，秦清寒会派宫人们前去给朝廷重臣的府邸送去一些赏赐。

  赏赐的东西，不会是多么贵重的物件。

  其中的意义，才是让朝臣们羡慕之处。

  这是年节到来时的惯例。

  除夕赐下皇恩，代表当今陛下的看重与恩宠。

  谁要是能在这时候收到来自宫中的赏赐。

  那绝对可以成为臣子们心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顾紫真身为当朝凤阁首辅，除夕的‘皇恩永赐’自是不会少的。

  所以，顾紫真在收到了赏赐后，也要带上如今还身为大秦宫正的顾长歌，入宫去为陛下朝贺。

  这是为臣之道，不可马虎。

  待得顾长歌整理完毕，从房间中走出来时，已经是穿戴好了正式的官袍。

  尽管在一旁的杨夭儿早就不知看过多少次了。

  可当顾长歌身着男官服饰走出房间时，杨夭儿还是觉得它的顾哥哥穿上这一身大秦宫正的官袍，确实是挺好看的。

  当然。

  关键是人好看，才会穿什么都让人心动。

  “顾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去？”

  此时，阿福正好被顾长歌吩咐着去准备马车，院里的男仆们又都去帮忙打扫府邸内的房屋。

  杨夭儿在这时开口说话，倒也不必担心吓到旁人。

  顾长歌闻言抬头看了它一眼，只见杨夭儿又在那棵海棠的枝干上慵懒的晒太阳，不由笑了起来。

  “陛下的赏赐来了。

  按照规矩，我得跟着娘亲入宫为陛下朝贺。”

  听到此话，杨夭儿那双好看的大眼睛中，顿时涌上一股警惕之色。

  “顾哥哥这是要去见那个抢走我《东厢记》的坏女人？”

  顾长歌忍不住被这个小家伙的话给逗笑了。

  但他倒也没去强行纠正杨夭儿的说法，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对，我是要去觐见陛下。

  不过，这次就是去走个流程。

  约摸着一两个时辰后，我应该就回来了。”

  杨夭儿闻言轻哼一声，忽然从原先晒太阳的地方跳了下来，准确落入顾长歌的怀中。

  “那我也要去！”

  顾长歌调整了一下小狐狸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旋即不由有些好笑的抬起手来，轻拍了两下杨夭儿的小屁股。

  “我这是去朝贺，又不是去玩乐，你跟去做什么？”

  杨夭儿被拍屁股，内心不由又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可听到顾长歌说要入宫见那个秦国的女帝，杨夭儿的心中登时就涌上一股酸气儿。

  即便顾长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此次就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而他与娘亲一起入宫觐见陛下，为当今陛下朝贺，这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杨夭儿自从前两天进入了那种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奇妙状态后，脑海中就总会回荡着‘独占顾哥哥’的声音。

  以至于听到这点小事儿，它都会不由自主的莫名吃起醋来。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顾哥哥一起去！”

  顾长歌见状无奈的笑了笑，只当是它又使起了小性子，便也没有在意。

  “好吧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说完，顾长歌抱着怀里的杨夭儿，抬步走出了院落。

  ...

  顾府之内，自是极为忙碌的景象。

  从内院到外院的路上，到处都是仆从们忙忙碌碌的身影。

  但大多数的侍人，还是在聚集在顾家宗祠附近。

  府内的管家也在这边，招呼着下人们赶忙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

  紧接着，又让她们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宗祠是祭祀祖宗的场所，也是宗族礼法的象征。

  除夕之日，开宗祠祭。

  开元之时，拜祖祭宗。

  这对于每一个大秦子民来说，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兴许是明个儿就要元日了。

  府内的管家看到正事儿弄完后，又开始动员全体仆从们忙活起了琐碎的年节事项。

  洒扫房屋，准备礼物和压岁钱。

  领受朝廷的‘皇恩永赐’，为家主准备进宫朝贺的礼品。

  收租分发年货，看望食邑农户。

  换门神、贴对子、挂门牌、新桃换旧符。

  此间各事，热热闹闹，事无巨细。

  楚国公府门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停靠在此处。

  顾紫真已经坐在了前面的马车上。

  今日的顾紫真，自是换上了极为正式的官袍。

  那一身代表着正一品衔的深紫官袍，绣有仙鹤、凤池的图案。

  腰间系着一条金玉带，头戴一项长翅帽。

  稍微转头一下，两边的软翅便会随之摆动。

  顾紫真正准备让下人去催一下自家儿子，便看到顾长歌已经走了过来。

  但让她头疼的是，顾长歌居然还很是大方的抱着杨夭儿，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走出府门，上了后面的马车。

  随即，两辆马车的车帘拉开，顾紫真与顾长歌来了一阵默契的母子对视。

  虽说没有对话，但其中大意却也能轻易明了。

  ‘你带它干什么？’

  ‘夭儿又不是没去过宫里，带上又咋了？’

  ‘这是守岁的朝贺，不是去玩乐的！’

  ‘孩儿知道，到时让夭儿在马车里待着就是。’

  ‘唉，歌儿，你莫要忘了，它可是一只狐妖。’

  ‘娘，你看看，你又来了。’

  ‘罢了罢了...’

  杨夭儿窝在顾长歌的怀里，看不懂顾长歌和他的娘亲究竟在秘密交流什么。

  不过，杨夭儿却也觉得，自己不仅要以后好好的爱护顾哥哥，也要好好的对顾哥哥的娘亲孝顺才行。

  毕竟，本狐是顾哥哥的未来道侣嘛。

  所以，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尝试去讨好一下未来丈母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