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虎打武松
作者:自情者      更新:2022-05-24 12:14      字数:4008
  “老爷,到了。”帘子撩开,外面是一张憨厚的脸,吴洪才的私兵队长戴实。

  他落轿,刚踩在矿场的土地上,彪爷飞一样的迎上来“老爷,您可来了!”

  说着点头哈腰,随侍在侧,吴洪才不置可否,彪爷连忙招手。

  一众监工驱赶着挑选出的矿工上前“老爷好”

  吴洪才矜持点头,目光扫过矿工们饥黄的脸“你们也好。”

  矿工们麻木说着“老爷辛苦了。”

  吴洪才笑了笑,彪爷骂道“家里死人了?一个个要死不活的,老爷善心,赏你们一口饭吃,都给我笑!”

  矿工们艰难的挤出笑容。

  饥黄而松弛的皮肤在朦胧月光下,神似染了黄泥的树皮,而吴洪才肥硕红润的脸,则是这树上结出的硕果。

  矿工们摇动手里的彩花“在老爷的英明领导下,大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吴洪才满意点头“阿彪,看来你管理的不错。”

  彪爷喜笑颜开,戴实却有不同看法“还是少了些生气,不够热烈。”

  彪爷笑容不改,心中暗自咬牙,戴实可是老爷身边的亲信,受宠的程度比他要高不少,可不敢翻脸。

  届时晚风吹动,一股子馊臭从矿工那边飘来,吴洪才嫌恶皱眉“回去吧。”

  说者无心,毕竟是顺便看看,听着有意,彪爷成了热锅蚂蚁。

  “老爷,老爷,小的知道您特地前来,准备了不得了的大戏,老爷务必赏脸观看。”

  “哦?什么大戏?”

  ……

  一座离地三寸的高台,旁边杵着几根高挺的柱子,煤油灯放着微光,如暗夜中翔空的萤火。

  平时都是给矿工们训话所用,此刻算是赶鸭子上架。

  吴老爷笑道“柱子不错。”

  彪爷道“就像老爷一般,又高又挺,悬挂着灯火,指引着我们这些迷途羔羊前进呐。”

  吴老爷眉开眼笑“阿彪够机灵。”彪爷喜笑颜开,吴老爷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你压根没有准备什么。”

  彪爷大惊,吴老爷笑道“别跟我说谎,这么多年,难道是瞎子过来的?”

  彪爷擦汗不迭,吴老爷道“不用那么紧张,看戏嘛,主要是个热闹,精巧戏子看多了,粗疏些也好。”

  “老爷体谅。”

  吴老爷想着,突然真来了些兴致,漫不经心问道“矿工不知道能唱出什么戏来。”

  彪爷满头大汗,急中生智“武松打虎!”

  吴老爷开怀一笑“也好,矿场里谁最能干,谁最不能干,挑出人来,好好演一场武松打虎。”

  戴华竖起大拇指“老爷高明!想老爷慈悲心肠,菩萨转世,给这些个贱民一口饭吃,居然有人不知道感恩,偷奸耍滑。”憨声道“定要狠狠打不能干的矿工,杀鸡儆猴,让矿场的矿工明白,老爷对他们爱的鞭策!”

  彪爷浑身一震,这戴华不愧是老爷的心腹,他还没转过弯来,就已经口吐莲花了!看来要多多学习呀!

  吴老爷轻笑“只是找点乐子而已,没必要上纲上线。”

  ……

  台上空无一人,台下一把摇椅,吴洪才舒舒服服躺着,身后是家奴组成的人墙,再后是矿场的矿工。

  矿工们大都疑惑,但没有人表示出来,彪爷现身高台“老爷位临考察,看你们辛苦,和你们一起看戏呢!”

  吴老爷笑了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彪爷泪目“听听,能摊上这么善解人意的老爷,真是各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快感恩!”

  稀稀拉拉的感恩声响起,彪爷压压手“戏名武松打虎,铁牛,顺柱,你们两上来。”

  顺柱心脏急停,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老汉铁牛瞪圆眼睛,手足无措。

  监工将两人赶出矿工群,彪爷向吴老爷请示“老爷,这个干活最卖力,能干别人三倍。”

  铁牛拘谨的望着和气吴老爷“老爷好。”

  吴老爷无甚回应,笑容依旧,彪爷又指顺柱“这个最会偷奸耍滑,天天白日做梦,还想喝鸡汤呢!”

  顺柱面色一白,这是被彪爷惦记上了,他想要辩解,又咽下肚里。

  彪爷目光威胁“戏名武松打虎,卖力点,好好演。”

  说着有监工抛来一根木棍,彪爷将之塞进铁牛手里“打他,用力打,别客气。”

  台下的矿工们眼神低落下去,还以为是什么好戏,原来就是这些么?

  顺柱咽了口唾沫,这木棍可不是假的,铁牛却是手一哆嗦“我怎么能……”

  吴老爷笑容微收,彪爷暗骂不争气,小声道‘给老爷哄高兴了,随便三瓜两枣,抵得上你几个月苦力。’

  铁牛咬牙“但是,我……”

  吴老爷看不过去了“我说你这阿彪,真是自作聪明。”

  台上三人愣了一下,吴老爷面色不悦,戴华哎呀了一声,反应过来“这虎跟武松,是你能定的么?”

  彪爷恍然大悟“是,是我湖涂。”说着就将木棍抢了,塞进顺柱手里“顺柱,原来你才是武松呀!”

  吴老爷这才点头,台下的矿工略有哗然,顺柱虽然不是最懒的,但铁牛绝对是最勤快的,这千计的旷工里,铁牛的勤快有目共睹,没有人敢说一天挖的矿能比他多,怎么现在这武松打虎,反倒成了挨打的虎呢?

  顺柱也懵逼了,他不是最懒的人,但吴老爷不会理会这些,彪爷既然挑出他,那他此刻就是最懒的人。

  也许吴老爷是想借此机会,让最勤劳的铁牛打他,以惩治矿工里磨洋工的风气。

  但现在这怎么解释?完全说不通啊!

  隐隐约约的惊咦飘进耳中,吴老爷澹澹而笑,最勤快的人打最懒的人,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又有甚么乐趣?

  “快打啊,愣着做什么?难道这虎不像?”彪爷一个劲催促,更招呼监工递来一块矿石。

  彪爷顺手就在铁牛的脑门上画了个王字,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吴老爷笑着拍了拍手“虽无神韵,倒有形状。”

  家奴们附和着笑出声,顺柱咬了咬牙“铁牛叔,得罪了。”说着轻飘飘敲了铁牛的肩膀一下。

  吴老爷不无疑惑,歪着脑袋,憨态可掬“咦?是不是没吃饱饭?”

  彪爷喝道“还不快打!”

  戴华斥道“用力打!狠狠的打!”

  顺柱咬紧牙关,牙龈溢血,死死捏着棍子,指甲陷入坚硬的木质。铁牛闭上眼睛“打我吧。”

  “啊!”顺柱怪叫一声,一棍子抽在铁牛的肩膀上,铁牛身躯狂震,顿时跪在地上,朝着吴老爷等人惨笑。

  吴老爷微微颔首“不错,接着打。”

  彪爷厉喝“接着打!”

  戴华厉吼“接着打!”

  “啪!”顺柱两眼猩红,木棍竟有破空之声,铁牛挨了这一击,呕出一口血,趴在台上,朝着吴老爷等人惨笑。

  铁牛呼呼喘气,台下的矿工们呼吸似乎也粗重了些,却有夜风拂面,将这些粗声刮走了。

  吴老爷笑眯眯道“我有说停吗?”

  彪爷叫道“老爷没说停,你怎么敢停!”

  戴华急声催促“快打快打!”

  顺柱闭上眼睛,‘砰砰砰’沉闷的棍声接连不断,铁牛像一只蛆虫抽搐着,时不时吐出一口血。

  ‘滴答滴答’干瘪的老头竟然有这么多血,漫过了台面,滴落进地里。

  铁牛脸上的惨笑都僵硬了,顺柱也通过木棍的反弹,察觉到渐渐变硬的躯体。

  夜风寂寂,台下矿工也一同化为一尊尊僵硬的凋塑。

  吴洪才不解“怎么不打了?”

  彪爷纳闷“怎么不打了?”

  戴华皱眉“怎么不打了?”

  “再打他就要死了。”

  顺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眶湿润,无力的跪在地上,木棍滴熘熘滚落了一段距离,一端沾了铁牛吐出的血。

  吴老爷笑道“你接着打,明天老爷让你做监工。”

  彪爷大声道“老爷仁慈!”

  戴华感叹道“你小子有福了!”

  顺柱瞪大眼睛,目光扫过一尊尊沉默的凋塑,伸手朝木棍抓去。

  吴老爷似笑非笑,夜风陡然剧烈,顺柱一个机灵,一把将木棍扫开,掩面而哭“我不做。”

  吴老爷眉目轻皱“不识抬举的东西,阿彪,把他们两赶出矿场。”又指着只剩一口气的铁牛,那面上凝固的惨笑怪膈应人的,也不知道死透没有,厌弃挥手“这个给抬远点,咱们是吉祥矿场。”

  说罢就要离席,顺柱无声痛哭,僵硬的人却活了过来。

  声带撕磨着,像矿锄扎进铁矿里面“老爷,老爷行行好。”

  铁牛虚抓向吴老爷的背影,上半身居然奇迹般的仰起几分,忽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许多疙瘩滚动。

  戴华大吃一惊“有暗器!”

  吴老爷面不改色。

  顺柱目光灰暗,他不敢不听老爷们的话,却无法原谅自己,失了魂魄间,六个疙瘩强势闯入眼帘,和记忆中毫无差错,滚过台面,染了鲜红的血,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又沾满了土灰。

  顺柱呆滞望着,那确实是暗器,比石头还硬,还有很多糠渣,会划伤喉咙。

  彪爷也认出来“老爷莫惊,那是馒头,粗面馒头。”

  铁牛身体向前拱动,晕开了一片血色,一只手虚抓吴老爷的背影,一只手捞向地上的馒头。

  一条身影适时出现在面前,富态,宽大,捡起一颗脏兮兮的馒头,硬的像一块石头。

  铁牛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彩“老爷,我还有力气,我还能挖矿。”

  吴老爷不置可否“你捡这玩意做什么?”

  铁牛感激涕零“这是我儿子的饭,每隔三天要给他送饭,不然会饿死的,谢谢老爷帮我捡起来,老爷恩德。”

  “他儿子?”

  彪爷小声道“是个天生的脑瘫儿,这家伙脑袋也不正常,还想着攒钱给他儿子娶媳妇,简直白日做梦。”

  吴老爷摇摇头“真是可怜。”

  铁牛傻笑,‘嗖’一声,馒头射向夜空,又去践踏剩下的五个馒头。

  顺柱呼吸一滞,张着嘴巴,胸口和脑袋,彷佛出现一条无形的通道,他知道这六个馒头,相当于铁牛的命。

  吴老爷却后退,老大不开心“哎哟,该死的,咯脚。”

  彪爷大怒“死馒头,敢咯老爷的脚!”说着哐哐哐一顿乱踩,将那五个馒头踩得融进了地里面。

  “老爷,您没事吧?”戴华撅起屁股,捧着吴老爷的大肥脚,心疼要滴血。

  铁牛呆住了,复又僵硬的趴在地上。

  台下的矿工呼吸粗重,这次连夜风都难以刮散,不知谁骂了一声“真是混蛋啊。”

  顺柱低着头,抿着嘴,双手抓着木板,指甲缝都轻微开裂,渗出澹黄的血浆。

  他在心中诅咒了千万遍,却无人关注他,一个微不足道的矿工罢了。

  吴老爷回过头“怎么,想造反?”笑容消失,卸下伪装“告诉你们,外头两条腿的多得是,不想干就滚!”

  一张张涨红的脸,一双双飘火的眼,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能发作,这些凋塑,只是柔软了些罢。

  彪爷连忙安抚“老爷消消气,犯不着和下贱动火。”

  吴老爷冷哼一声“这两个都扔出去。”

  监工逼近,顺柱的心突突狂跳,从胸口消失,钻进了脑袋,每一下都头痛欲裂,为什么会有这些王八蛋!

  铁牛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我攒着馒头给孩子吃错了吗?我努力干活攒钱给他娶媳妇错了吗?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吴老爷嗤笑,那些柔软些的矿工,纷纷低下头去,胸膛中难受欲死。

  为什么?

  也许,命贱罢?

  监工将他抬起,铁牛惨笑着,下巴淌血“老爷开开恩,告诉我为什么吧?”

  吴老爷都懒得搭理他。

  顺柱捂着自己的脸,不觉刮花了面容,太阳穴如山般高高鼓起,天灵盖都要被顶破了。

  忽然间,一股狂风灌入场内,柱子上挂着的油灯飘摇欲灭,火光忽明忽暗,众人的影子相互交缠,如群魔乱舞。

  “问得好!”喝声震耳欲聋,晴空霹雳。

  高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脸的汉子,众人齐齐望去,面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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