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婚期时, 她去了一趟寺院求福，慈悲的菩萨，依旧是那般怜悯众生的模样。

  叶玉认真磕了几个头，众生皆苦, 但是感谢佛祖还有后面的苦尽甘来。

  下山时, 马车被拦住了。

  妙晴的声音很是恼怒：“怎么又是你啊季公子？”

  “妙晴, ”叶玉叫住了她，“你带着其他人去一边吧, 我有话与季公子说。”

  察觉到妙晴有些担心，她又补充：“我没事的, 你去吧。”

  “好吧。”妙晴只得带着众人去了一边，眼睛却死死盯着这边, 就怕季睿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两人隔着车帘, 就这么静默了很久, 季睿才终于开口。

  “叶玉, 你会幸福的吧？”

  马车里传来女人细小却又坚定的声音。“嗯。”

  “我调查过了, 他没有定下婚约的女子，也没有跟其他女子在一起过，他会好好对你的。”

  “嗯。”

  “他虽然穷了点, 身家倒也清白，家里没什么坏脾气的人。”季睿不知道自己是在说给她听, 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情敌说好话。

  “其实，他上一世也是喜欢你的, 所以我才会生厌, 把他赶出了京城。”他还是没敢说, 实际上并不止赶出京城那么简单。

  马车里这次沉默了一会儿, 才终于传来一句：“嗯。”

  “这一世, 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给我任何抢回你的机会。”

  “嗯。”

  季睿看着马车的车帘，眼里涌出热意，他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舍不得，却又不得不放手了。

  “叶玉，”他压抑住想哭的冲动，笑着问道，“你也是爱过我的，是吧？”

  叶玉闭上了眼睛，那些她以为自己都忘了的记忆，再次闯入了脑海里。

  那个曾经把她捧在心尖上宠爱的男人，她若是没有动心，又怎么可能嫁给他？

  最终，她像是妥协般得，再次“嗯”了一声。

  季睿的眼里的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想幸好叶玉狠心地始终不肯打开车帘，不然自己看到人，肯定又不想放手了。

  “如果，如果我们还有下一世，你能不能，选我一次？”

  “季睿，”叶玉终于认真说话了，“你也放下吧。”

  结果，是连个虚幻的承诺都不肯给自己吗？季睿苦笑：“你这一世不肯原谅我，便算了。但是下一世，我肯定也会找到你的。”

  他一定会纠缠下去，总能纠缠到叶玉认输。

  季睿退开了，一边的下人们见状赶紧上前。

  “小姐？”妙晴小心地询问马车里的人。

  她听到里面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才下令：“走吧。”

  “是。”

  一行人慢慢地向着山下走，季睿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他茫然地坐在路边，想着叶玉终于是要向前走了，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那他呢？被留在原地的他又该怎么办？他重活一世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既然能把他带回过去，那能不能再把他带到叶玉还爱自己的时间里。这个叶玉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季睿用手捂住了脸，泪水迅速浸润了手心，他哭得无声，只可惜这心声终究是没人听到了。

  叶玉大婚的前一天，季睿在自己府里选了一天的衣服，第二天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办法，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甚至有人开玩笑：“季大人这身风华怕不是要把新郎官都比下去了。”

  这并没有使季睿的心情好上一些，那又怎么样，叶玉选择的并不是他。

  秦默不比上一世的季家，所以婚礼比起他们上一世也显得简陋得多。

  季睿不想承认自己心里的酸胀，他想着若是自己，定会风光无限地迎娶叶玉进门，让整个京城都为之瞩目。

  婚礼顺利地进行着，季睿坐在座位上，闷酒一杯杯地灌下去，风吹起叶玉的盖头时，他看到了红盖头下，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个秦默真是个穷酸，他想，连酒都次得要命，辣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婚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玉终于松了口气。

  “累了吗？”秦默手搭上了她的肩。

  叶玉身体刚有些僵硬，就感觉到秦默熟练地给她揉起了肩。

  他的手法和力道都太舒服了，叶玉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你不是还要去外面应酬客人吗？”

  秦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只可惜这笑意太难察觉了。

  “不急。”一直到叶玉肌肉没那么僵硬了，他才松了手，“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我让厨房做了点东西，你先垫垫肚。”

  上一世，即使最开始狂热如季睿，都不会做到如此细心。叶玉心里不自觉地暖了些，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去外边吧，早点回来。”

  她的语气带着娇憨，让秦默的目光更加幽深了。

  叶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却被秦默握住。

  “你这样说，我会不想走的。”

  叶玉脸更红了，催了几次，秦默才终于去了前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秦默回来得真的挺早的，而且身上居然一点酒气都没有。

  叶玉有些好奇：“你不是去应酬了吗？怎么没喝酒？”

  “今天的酒我想你我来喝。”

  桌上放着酒和酒杯，秦默去给两人倒。

  其实前厅确实闹得厉害，尤其是季睿，仿佛铁了心要灌醉自己。

  还好有叶晨坐镇，倒也镇住了那群人没为难自己。秦默并不想一身酒气地回来他们的洞房之夜。

  想到洞房之夜，秦默的脸色虽然如常，耳根却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发烫了。

  叶玉看不出他的情绪，却看到了漫出来的酒杯，便知道这个人在紧张了，不知道怎么的，她反而不紧张了。

  面前的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她的夫君了。

  叶玉走过去：“夫君知道交杯酒是怎么喝的吗？”

  秦默听到这声夫君，头脑就已经有些昏涨了，他想自己明明没喝酒，怎么像是醉了一般飘飘然的。

  叶玉轻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堵住了秦默的唇。

  秦默愣了一下后，目光变得火热起来，迅速掌握了主动权吻了回去，等两人气喘吁吁地停止时，叶玉已经被按到了床上。

  秦默有些难以自持，却还是尽力克制着。

  “玉儿，你若是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

  叶玉不语，主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秦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悉数崩溃，他想叶玉再想叫停，怕是没机会了。

  芙蓉帐暖，一度。京城里的另一处却有人喝成一团烂泥。

  第二天给老夫人敬茶，叶玉看起来有些紧张，秦默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你不是也见过我母亲吗？她那么喜欢你，哪会为难你？不用太紧张。”

  可她们现在的关系毕竟不一样了，婆媳哪里能和之前比。

  秦老太太还是一脸的慈祥，叶玉跪地敬茶时，她匆忙喝了一口就赶紧把人扶起来了。

  “阿玉，娘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玉佩是秦家祖辈传下来的，你别嫌弃。”

  叶玉接了过去宝贝地收好，这才满脸笑意地回：“娘，很漂亮，我也很喜欢。”

  秦老太太松了口气，开始拉着她说话，言语之前，与她嫁进来之前也并无区别。

  叶玉告退回房休息的时候，站在屋外还能

  听到里面秦老太太对秦默的苦口婆心。

  “儿子，阿玉嫁到咱们家可是受苦了，她父亲又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咱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娘，我知道。”

  叶玉站在那里，看着回廊外开放得生机盎然的花朵，突然觉得所有不确定的未来都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的嘴角勾出了笑意，她想，这大概才是新生吧。

  第二年的时候，叶玉有了身孕。

  她上一世怀季宁，除了前两个月，后边的日子身边只有一个妙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一次，叶府和秦府上上下下都快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了。

  连妙晴都被禁足在叶玉的十丈开外，理由是她太莽撞了。

  妙晴撅着嘴委屈巴巴，她也想要照顾小主子出世嘛。

  叶玉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被养娇气了，上一世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的营养，她每天都强忍着恶心，再难吃的饭菜都强迫着自己吃下去。

  可是这一世，府里的厨子都换了几茬了，她还是吃什么吐什么，直到有一次终于吃到合自己胃口的，她眼睛一亮：“就这个了！”

  秦默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好，这个厨师重赏。”

  叶玉附和地点点头。

  结果第二天站在几丈外的妙晴扯着脖子跟她说：“小姐，你跟姑爷可真是天作之合，你看，你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吃下他做的饭，看来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叶玉没想到那竟然是秦默亲自下厨，她去了厨房，果然看到了正在切菜的秦默。

  “夫君？”

  叶玉很是过意不去，君子远庖厨，秦默每日朝堂就够辛苦了，哪里还能让他给自己做饭？

  秦默看到她，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刀把她扶出来。

  “夫君，你不用每日都为我下厨。”

  秦默止住了她的话：“没关系，我从小做这个本来也做习惯了，对我来说只是修行而已。”

  末了，他在叶玉唇上轻轻落上一吻：“说好了，厨子要重赏，先欠着。”

  叶玉的心像是被泡在了蜜糖里，她的夫君，就像是无所不能一样。

  后面几个月的时候，她又开始胃口大开，一到半夜就想吃点什么。

  不想惊动身边的人，她尽量偷偷摸摸地起床，被秦默逮住一次后，秦默索性沿着床沿系了一串铃铛，这样她一起床，旁边的人马上就会听到动静。

  叶玉真是哭笑不得：“你这样，我岂不是都不敢起了。”

  秦默搂着她的肩一脸严肃：“阿玉，不要觉得麻烦我，你得明白，现在最辛苦的人，是你自己。你不知道我能为你分担一点有多高兴。”

  叶玉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涩意。

  然而即使是被这么娇养了几月，临生产时，她还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产房里痛不欲生的时候，她下意识就喊出了秦默的名字。

  下一瞬间，她的手就被握住了。

  “我在。阿玉，我在。”他的另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在。

  “秦大人，这产房男人可不能进啊！”

  旁边的人想赶他出去，被他一个眼神震了回去。

  孩子出生后，叶玉昏睡了三天，秦默便在她的旁边守了三天。

  等她终于睁开眼睛时，这个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却毫无形象地低着头无声落泪。

  叶玉笑着伸出手给他拭泪：“我没事了。”

  孩子是个男孩，叶玉看着他，心里一片柔软，又有着一丝苦涩，季宁终究是她此生的遗憾。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她很怕秦默会对孩子冷淡，于是有些紧张地问旁边的男人。

  “你不会不喜欢他吧？”

  秦默无奈地亲了亲她，又亲了亲孩子：“我当然是要拿命去喜欢，才能配得上你拼了命生下他。”

  孩子取名秦夜，大概到底是给秦默留下了阴影，不管叶玉怎么说，他都坚决不再生第二个了。

  一直到秦夜六岁，这个提案都没被通过。

  叶玉侧躺在床上撑着头，看着旁边熟睡的男人。

  男人的眼角有了些细纹，显露出岁月的痕迹，秦夜都六岁了，她想要再要个女儿的梦也越来越遥远了，反正这个男人是铁定不会同意的。

  叶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越看越好看。

  手摸到眼角时，竟然摸出了湿意，她吓了一跳，仔细看，秦默禁闭的眼角果然有泪滑出，除了自己生下秦夜醒来的那一次，她还从来没见这个男人哭过。

  知道他是梦魇了，叶玉赶紧去推他：“秦默，醒醒。”

  推了半天，秦默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叶玉，茫然了一瞬间后，一把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动作急切得像是在寻求安慰。

  叶玉被他搂得有些紧，耳边秦默的心脏剧烈而又杂乱地跳着，她安抚地拍着这个人：“好了好了，就是做梦而已，都是假的。”

  “嗯，”秦默闷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都是假的。”

  直到察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了，叶玉才有了心思打趣，她在秦默怀里抬起了头：“不过到底是什么梦居然能让我们秦男子汉哭了，快说来我听听。”

  秦默想起梦里叶玉孤立无援的一生，梦里的人揪得他心口发疼，又下意识把人搂紧了一些。

  叶玉茫然地看着他，就在她以为秦默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开口了。

  “我梦到了你不幸福。”

  叶玉愣了一下笑了出来：“我现在很幸福，”说完又眨了眨眼，“可是，如果我能有个可爱的女儿，肯定就更幸福了。”

  秦默还是那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可还是轻柔地哄着她：“你想想，有了女儿，我和小夜的注意力宠爱都要分给她一半，现在我们都只有你一个人，多好是不是？”

  叶玉哭笑不得，怎么说得她像是争宠的小孩子似得。

  “那……我想要有个孩子可以姓叶嘛。”

  秦默亲了她一口：“这个更简单了，明天就让小夜改名，就叫叶秦好了。”

  怀里的人终于不说话了，但是秦默知道，她肯定还没死心呢！虽然心疼，可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三天的噩梦。

  他知道叶玉喜欢孩子，不如明日去宗室过继一个好了。还有那个梦，秦默的心口再次堵住了一口气，他想，他得对这个人再好一点。还有季睿，下次再见面，不能打死，那也得打到他躺上十天半个月。

  已经被秦默单方面改名的秦夜坐在自家外公腿上，小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大家都爱逗弄。

  太子摸了摸他的肉嘟嘟小脸：“小夜，你爹是更爱你，还是更爱你娘？”

  他是故意问的，毕竟朝堂上谁都知道秦默宠妻如命。

  本以为小孩子不懂这个，哪知秦夜马上脆生生地回答了：“我娘。”

  太子乐了：“那小夜不会不高兴吗？”

  秦夜摇头，小小的人回答得一本正经：“不会，因为我也更爱我娘。”

  “哦？为什么？”

  “我爹说了，他是大男子汉，我是小男子汉，我们男子汉就要保护我娘，”说完他大概是又看到了叶晨，觉得把他漏了很不好意思，又补充，“还有外公，是老男子汉，男子汉都不能让我娘受委屈。”可能小孩子还不懂委屈是什么意思，却把这些话记得滚瓜烂熟，不难想象秦默平日里都是怎么耳提面命的。

  叶晨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这秦默，就会瞎教，我哪里老了？”

  众人都在笑，只有季睿笑不出来。

  他等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秦默有哪里做得不好，他就有理由把叶玉带走。可是这么多年，那个男人做得始终无可挑剔，没能给他半点机会。就是因为做得太好了，也让季睿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糟糕。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这一世的重生，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让他看着叶玉一世安稳，只是却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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