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楚安手中的炒锅掉在了地上。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白，磕磕巴巴地问：“……什,你说什么？”

  宁白眨眨眼睛,帮楚安把炒锅捡起来：“我怀上了。”

  “……”

  楚安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应该就是昨天。”宁白补充道。

  他的声音里有些细微的颤抖,似乎是因为羞涩害臊,又似乎是因为满怀幸福的烦恼,惴惴不安地期待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楚安呆呆地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暗夜里流光溢彩的灿金虫纹。

  想到星空下种种甜蜜与荒唐，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你……怎么能确定的？也没有做检查。”他拿过宁白手中的炒锅，轻声问。

  “因为雌虫受孕后体温和代谢循环都会发生变化，我是敏感体质，所以能够明显感受到。虽然我是第一次怀孕,但是,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错不了……”

  “哦。”

  楚安愣怔片刻,心头纷纷扰扰。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轻轻拥抱住宁白。

  “嗯,怀了虫崽就好好养身体,生出来。在这里生,我帮你找医院,找最好的医院和医生。”他温柔地拨弄着宁白耳后的碎发，安抚宁白的情绪,“我请假照顾你，如果单位不准假,我就辞职。别担心，我陪着你。”

  他们贴得很近，但像是怕惊扰了腹中的孩子，楚安不敢像过去那样与宁白紧紧相拥。

  可就算是这样，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宁白小腹的温度。

  有一个生命正在那里萌发，那是自己与宁白共同缔造的生命，一想到这里，楚安的心就微微收紧。

  他们面临着未知的前路，不可预测的危险，在这个世界，他们不是可以扭转乾坤的英雄，而只是两个平凡的普通人。

  但楚安已经下定决心。

  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家医院会轻而易举接受一个长着翅膀的金发男人就诊生子，哪怕宁白会因为暴露在世人面前而遭受很多探究的审视，哪怕他们可能会面临危险，会不被这个社会所接纳，楚安也决定勇敢面对。

  因为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宁白和孩子，都是他的责任。

  “先吃饭。”他对宁白露出一个微笑，“你去客厅等我，我来烧菜。多做几个菜，你要补充营养。”

  “其实您不用太担心……”宁白看出了楚安的所思所想。

  他比以往更加依恋楚安，伸出手臂环住楚安的脖子，软绵绵地说：“雌虫受孕不易，但因为体质健壮，生孩子还算方便。怀孕三四个月的时间，然后会生出一个虫卵，虫卵在温暖的环境里照顾一两天，就会孵化出小小的幼虫。

  虫族的虫卵外壳柔软，有韧性，不用担心会像蛋壳一样破碎，只需要保暖得当就可以顺利孵化。所以不用去医院，我在家里生就好。如果您能陪着我……就更好了。”

  宁白蹭蹭楚安的肩膀，探着头看楚安熟练地炒菜：“真香，怪不得您一直说我做饭不好吃。”

  楚安微笑：“我没说过，别冤枉我。”

  “说过的。”宁白撒娇，“您看您现在不承认了。”

  他伸手去抓楚安刚炒好的菜，楚安怕他烫着，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宁白缩回手，轻声笑个不停。

  “不给您捣乱了，我去外面等。”他对楚安说，“《三国演义》正看到官渡之战。”

  “好，你去看书，我做饭。”楚安把宁白送出厨房，“觉得冷就披件衣服。”

  “好。”宁白乖乖应声。

  厨房里终于只剩了楚安自己，他一边做菜一边梳理心绪，恍恍惚惚地做多了，做了四菜一汤。

  但宁白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食欲很旺盛，把所有的饭菜全都吃了个干净。

  楚安没有照顾孕夫的经验，看着那些空盘子，只觉得自己明天下班后要去菜场多买一些食材回来。

  吃完晚餐，夜幕早已笼罩了整个城市。宁白从餐桌旁起身时，蓦然瞥见窗外的万家灯火，愣了愣，流露出一丝茫然无措。

  “在想什么？”楚安递给他一张面巾纸，“别害怕，有我呢。”

  “谢谢您，我没害怕，我只是忽然觉得……陌生。其实白天我就在考虑了，要从零开始在一个新的世界生活，过去学的东西全都派不上用场，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在这个世界里照顾您和我们的孩子……”他直直地看向楚安，“我不想成为您的累赘，但是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您当时刚来到虫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宁白问。

  “我那时……”楚安想了想，说，“其实我当时挺平静的，因为我脑子里有一大套莫名其妙出现的个人经历和身份信息，我知道我是虫族的谁，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雄虫，但也能接受自己是那个雄虫……我说的有点乱，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嗯，我懂。”宁白点点头，“但是我的脑海里没有这个世界的经历和信息，我还是雌虫宁白。”

  楚安默了默，触碰宁白沾了菜汤的唇角：“你当然永远是宁白，我也希望你永远是宁白。今天自己在家还好吧，有没有陌生人来敲门？”

  楚安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

  现今社会，人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水电煤气都可以通过网络缴费，快递包裹也全都放在提货点或者自提柜，连对门的邻居都不一定认识，工作日的白天，会有谁来敲自家的门呢？

  宁白却回答：“有的。”

  “啊？”楚安没想到，“谁啊？你开门了吗？”

  宁白摇头：“您临走时叮嘱我不要开门，所以我就没应声。我只从门镜往外看了看，看到一个……”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用手比划了一下。

  只见宁白左右手的食指分别从脑门两侧出发，向上划了一条弧线。

  “我看到这样一个……人？”

  ？？

  楚安不明就里，学着宁白的样子也在自己脑门划了两道弧线：“什么意思？”

  “就是……他的脑门上长了两条天线，可能是对讲机？”

  “那个人说什么了吗？你没应声他就离开了？”

  “他敲门时说他是登记信息的，我没回答，然后他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临走前从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张宣传单，就是这个。”

  宁白从《三国演义》的书页里抽出一张纸，是印刷很精良的宣传卡片。

  卡片上的内容毫不花哨，很简单。

  顶端八个大字作为标题：放平心态，享受人生。

  在标题下面，依次是：

  1方言教学

  2社会常识与人文风俗

  3基础法律法规

  4出行小贴士（附地图）

  5简易中餐教学

  6反诈骗指南

  7技能培训课程目录

  每一行内容后面都附了一个二维码，写着“扫码观看”的字样。

  卡片最下面还有两行电话号码，第一行是公安xx分局晋江事务特勤科，第二行是心理疏导热线。

  楚安拿着这张卡片，眉头越皱越紧。

  特勤科？国内公安机关根本没有这种部门吧。

  难道是新型诈骗？

  他将信将疑地用手机扫了方言教学二维码，只见一个小短片立刻出现在屏幕上，内容确实是讲本地方言和基本汉字的，没有任何植入广告或者非法宣传，而且意外讲得……还挺不错？

  宁白觉得好奇，靠在楚安的肩膀上一起观看短片，还很认真地跟着视频里的老师学习方言口音。

  他问楚安：“你平时也这样说话吗？”

  楚安语塞。

  他是外地人，考来这里当公务员而已，对本地方言并不在行。

  于是宁白说：“那我们一起来学习。我猜这应该是你们这边政府组织的公民素质提升活动，就像我后来在下城区搞的那些一样。”

  虫星成立新的政权之后，宁白确实搞了一些提升全民文化素养的举措，制作公共课程，开办市民学校等等，让很多文化程度不高的成年虫族有了学习新知识的机会。

  但楚安完全没听说过我国有这种从门缝塞小卡片来提升公民素质的活动。

  而且，像出行贴士、中餐教学这些内容都算不上知识，而应归为常识。如果连怎么坐车都不会，一个人几乎无法在这个城市里正常生活下去了。

  宁白对视频很感兴趣，认认真真学完方言课程之后，他已经能够流利地用本地话与楚安交谈。

  “呃……”在本地生活多年也没学会方言的地球人楚安摸摸鼻子，莫名在一只雌虫面前感到自惭形秽。

  可惜回到地球后，他已经没有精神力丝线帮忙搔后脑勺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伸手挠了挠，对宁白说：“你好像有点累了，我们去休息吧，怀着小虫崽需要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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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嗯。”宁白很乖巧，但还不愿意松开楚安的手机。

  “我再看一课。”他对楚安说着，打开了中餐教学课程。

  不过宁白确实累了。

  或许是因为晚上吃了太多，容易困倦，宁白躺在楚安的半价鹅绒被里，很快就坠入安眠，还差点被手机砸了脸。

  楚安把手机从床单上捡起来，温柔又无奈地看着宁白，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晚安。”

  这时他手机震了震，是一个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怕打扰宁白，手机走出卧室，走到了离卧室最远的厨房。

  朋友是来向他报喜的：“学长，我公务员考试上岸啦！谢谢你的帮助，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这是他大学的一位学弟，两人关系还不错。

  学弟毕业结婚后上了几年班，在丈母娘的要求下开始备考公务员。报考的岗位只是基层街道，不是楚安所在的那种机关单位，但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中间他多次向楚安咨询问题求助，如今终于成功上岸，所以特意来感谢楚安的帮忙。

  “恭喜恭喜，吃饭就不用了，”楚安看看卧室的方向，低声道，“最近……比较忙，没什么空，改日我去找你聊天，当面祝贺。”

  “你们部门确实忙，”学弟也不多客套，“那就改日，最近孩子跟着他妈回娘家了，我都有空，学长随时约我。”

  “好。”楚安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我记得当初你媳妇是在私立医院生孩子的，听你说过，条件还不错？可以单人单间，私密性也好，医生水平也高，是吗？”

  “嗯，怎么了学长，怎么忽然问这个，我记得你还没……”说到这儿，学弟似乎意识到什么，语气低沉了一些，“学长，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说了你别生气。人流对女孩子身体不好，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奉子成婚……”

  楚安哑然，打断对方：“想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诶！”学弟愣住，连说抱歉，换了个方向思考，既惊又喜，忙道，“难不成……？恭喜啊学长，恭喜恭喜！”

  楚安叹了口气，没有多做解释，“等有机会再跟你细说，你先把医院发给我。”

  “没问题。”

  学弟发来了医院信息，是一家高端私人医院，离楚安家不远，楚安决定明天先去试探着问问看。

  虽然宁白说他可以在家里生产，但出于安全考虑，楚安还是想把他送到正规医疗机构，哪怕他们被当成怪物搞得举世皆知，也总比宁白在生产过程中遭遇危险得不到救治来得好。

  然而，让楚安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刺探这家私立医院的情况，宁白的身体先出了问题。

  第二天清晨，宁白捂着肚子在床上轻声呻吟，楚安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不管不顾，抱着宁白就直奔医院而去。

  他们直接去了学弟推荐的私人医院，接诊台的女医生稍微看了看宁白的情况，微笑着让楚安放宽心，然后很周到地扶宁白上了担架车，推着宁白径直往门诊大楼侧门走去。

  女医生一边走一边说：“楚先生，您不用担心，宁先生这种情况很常见的，我们这边有专业仪器，做一次治疗就可以治愈了。请问宁先生他在特勤科登记过信息了吗？”

  “特……？”楚安茫然道，“没有。”

  “那今天的治疗需要自费。等宁先生去特勤科登记过信息之后，他会有专门的医疗保险卡，以后产检、分娩都可以使用医保了。”

  “啊？”楚安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他顾不得其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宁白的身体，他问道，“大夫，他得了什么病啊？是孕期反应吗？”

  女医生笑笑：“这个不算病，更不是孕期反应。其实就是他刚刚来到地球，饮食不习惯，吃多了，不消化。等会用位面空间调理机做一次理疗就行，大概需要一小时。”

  楚安觉得自己周围安静了一瞬：“……抱歉，您再说一遍？”

  “位面空间调理机，专门解决穿越人士水土不服症状的仪器，我们院里是最新型号，没有任何副作用，也不会损伤胎儿，请您放心。”女医生停下脚步，“就这里，到了。请您稍等，会有专科医生来为您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我去联系一下附近的特勤警官，看看能不能现在过来帮宁先生做个登记。”

  楚安傻傻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正前方挂着科室的名称——晋江专科。

  一位穿着绿大褂的医生拿着资料夹飞快地走过来，先看了一眼担架车上的宁白，然后不苟言笑地对楚安说：“你，来填表。”

  楚安已经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看着那页薄薄的纸，一个头两个大。

  绿大褂医生嫌弃地“啧”了一声，自己抄起笔来，道：“我问，你答。种族？”

  楚安的目光从那一长溜“abo”“兽人”“哨向”“哥儿”“人鱼”“血族”上滑过，低声道：“虫……虫族？”

  “性别？”

  “雌虫。”

  “书里有精神力设定吗？”

  “……有。”

  “等级？”

  “s。”

  绿大褂在资料页上打个了标记：“等会儿用仪器检测一下，现在晋江精神力等级通货膨胀严重，说是s级，甚至sss级，数值标准化之后可能只有b级。”

  “不可能，”楚安的声音终于高了一些，“他肯定是s。”

  绿大褂又“啧”了一声，没搭理楚安，继续问道：“精神力状态稳定吗？”

  “稳定，我定期给他做调节。”

  “嗯，”绿大褂冷淡地在纸页上打了个勾，又问：“打算在我们这里生孩子？需要建档。”

  “嗯，建档。”

  “好。设定是胎生还是卵生？”

  “胎……”楚安拿不准，他看看病床上的宁白，“应该算是卵生？”

  “……是卵生。”宁白接话道。

  因为疼痛，他显得有些虚弱，但思维还很清醒，他礼貌地对医生说：“您问我吧，我回答您。卵生，孕期一般是100天左右，虫卵带胎膜，需要32摄氏度孵化2天。”

  “幼虫需要哺乳吗？”

  “需，需要……”

  绿大褂看宁白一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雌虫哺乳很正常。昨天收了一个alpha孕夫还需要哺乳呢，现在晋江专科奇奇怪怪的病号越来越多了。”

  “……”宁白面色发红，垂着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生过吗？”

  “没有。”

  “小虫崽的性别是怎么设定的？”

  “雌虫有虫纹和翅膀。”

  “没有触须？”

  “没有。”

  绿大褂医生问题很多，宁白忍着疼痛和羞耻，一一回答。

  医生对宁白的干脆利落很满意，合上文件夹，把宁白送进了治疗室。

  进门时她轻蔑地瞥了楚安一眼，仿佛在说：你也配当主攻文男主？

  呃……

  楚安摸摸后脑勺，只好在走廊里安安静静地等。

  这个晋江专科病区病房很多，离楚安近的几间都是无限流病室，里面的病号各个都有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无畏气质。稍远一些有好几间abo病室，病室门口放着巨大的除味机器，发出嗡嗡的噪音。虫族病室也不少，好像大多是最近新开的。

  楚安感到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自己带着宁白穿越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生活，结果，这里竟然是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不过也多亏如此，宁白和他肚子里的小宝贝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绿大褂虽然严厉，但给人一种可靠的专业感，应该是信得过的。

  “楚先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是刚才接待他们来到这里的女医生。

  “楚先生，正好特勤科的章警官在附近出任务，我把他请过来了，您就在这儿给宁先生办理穿越者信息登记吧，办好之后今天就诊就可以走医保，省一些钱。说实话，我们院的收费还是挺贵的，就算走医保也不便宜。”

  “哦，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出口，楚安忽然噤了声。

  “你好，我姓章，全名章大螂。”章警官抖了抖头上的两条触须，一脸刚正不阿，“昨天我去过你家，但是因为临时接到紧急任务，没来得及给宁白登记信息就离开了。楚先生，您放轻松，我也是虫族，你看我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还和您一样当了公务员，为人民做贡献。”

  旁边的女医生笑嘻嘻地搭话：“章警官，您说的紧急任务，是那个群体穿越事件吧？昨天可忙坏我们了，一大群……”

  章警官严肃地比了一个手势，不让女医生继续说下去。

  楚安战战兢兢：“那个，章警官，您天赋异禀，当然在哪都能活得好……虽然宁白也是虫族，但他和您还是有些不同的，宁白他……”

  楚安用手指在脑门上划出两条线，决定誓死捍卫宁白的种族。

  “没有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