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走出安达丰的实验室时,外面那些雄虫已经恢复了检查的秩序，只剩一两只虫就全员检查完毕了。

  楚安学着其他雄虫，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顺着指引标识来到出口,像进来时一样排好队,等待被带离这个庞大的地下实验室。

  身后,工厂流水线一般的巨大设备仍在隆隆作响,楚安回望一眼,看到沉重的隔离门缓缓关闭，四周又重新陷入了深夜的静谧之中。

  从3号侧门离开科学院之后，楚安快步跑出半条街，然后立刻重新启动通讯器，联络宁白。

  虽然安达丰已经告诉他，元帅已经放过了宁白，但楚安还是想亲自确认宁白是否安然无恙。

  雄主的通讯呼叫雌奴必须无条件接听,但这一次,通讯自动接通了，另一端却没有传来宁白的图像和声音。

  漆黑的画面中只有一团激烈晃动的金色光芒,以及听上去像是旗帜在风中猎猎翻卷的声音。

  楚安谨慎地四下看看，对着通讯器轻声呼叫：“宁白,宁白……”

  没有回应。

  风声依旧激烈,而在风声之下,是剧烈的喘息。

  虽然不知道宁白现在在哪,在干什么，但楚安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在外面，不在家里。

  楚安心急如焚,直接向通讯管理部分申请了查看宁白的定位信息。

  法律赋予雄主查看雌虫一切隐私信息的权利，但为了避免权利滥用，有些时候需要申请。

  楚安不确定自己的这次申请能否立刻通过，如果宁白现在真的被元帅控制着，元帅势必有办法阻止楚安得到宁白的情况。

  然而，楚安的申请立刻就通过审批了。

  他连忙打开定位地图，赫然发现，宁白也来到了皇家科学院附近，与自己只有不到半条街的距离。

  楚安旋即调转方向，往宁白的位置奔去。

  ……

  拐过一个转弯，宁白裹着厚重黑色披风的身影撞入楚安的眼帘。

  他逆着风，踉踉跄跄地奔跑，身形不稳，喘息不匀，在皇家科学院主楼慑人的巨大阴影中，就像一只找不到迷宫出口的鹿。

  暗夜中，平日里高大的身材完全被披风裹住，恍然变得娇小脆弱。几缕金色的发丝从披风的兜帽中散逸出来，发出异样的光彩，像黑暗之中藏不住的珍贵宝石。

  宁白终于也看到了楚安。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朝楚安跑过来，还没抓住楚安的手，脚下一软，跌倒在楚安面前。

  厚重的黑色披风滑落，荧荧闪烁的金色光芒投射在楚安眼底，像夕阳下拍打岩石的海浪，激起无数跳跃的浪花。

  楚安一把抱住宁白，用自己的身体和披风一起，挡住了宁白身上的闪光。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行动比理智更快一步——

  他一定要保护他。

  “雄主……”宁白软软抓着楚安的衣襟，“你没事……我在，在3号门没看到你，以为……”

  燥热的额头蹭着楚安的颈侧，寻求着清凉的慰藉，宁白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

  似乎从看到楚安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一下子卸空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再保持清醒与警惕。

  他本想来营救楚安，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层层叠叠的幻觉又在脑海中浮现，他竭力把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压下去，埋在楚安的胸前，深深呼吸着楚安身上的气息。

  “宁白，宁白，”楚安焦急地呼喊着，“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去医院。”宁白痴痴地用嘴唇触碰楚安的皮肤，“我们，回家，好吗……”

  楚安想起安达丰刚才说过的话，心中了然宁白此时异常的状态，便也不再坚持。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宁白穿好，然后重新为宁白系紧黑色披风，将所有金色的发丝都细细抿进兜帽之中，搀扶宁白起身。

  楚安对宁白说：“坚持住，我们走回去。”

  从皇家科学院到他们所居住的街区，距离不近不远，他们不敢租用公共

  飞船，彼此依靠着，一点一点往家的方向走去。

  宁白挽着楚安的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楚安心疼他，顺着相触的手心将自己的精神力缓缓注入宁白的身体，让他得到些许镇定心神的抚慰，就像去摘除手环那天做的一样。

  但，在那时足以作弊通过检查的方式，现在已经杯水车薪。

  那枚药片的威力似乎还在宁白的身体中不断释放，宁白的理智正在被一点点蚕食，他原本的精神力空间正在强大的外部刺激下逐渐坍塌，濒于覆灭的绝境。

  “坚持住，宁白！”楚安不断地提醒他，呼唤他，从陷入幻觉的边缘拯救他，“你……说说话，喊疼也行，什么都行，别晕倒。回到家就好了，我会帮助你，什么都可以，什么都给你。”

  “嗯，雄主，雄主，楚安……”

  宁白在潜意识里模模糊糊地明白，楚安是想让他保持清醒，但他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让他说出什么连贯的话语。

  他逼迫自己不住地低语，只能念出楚安的名字。

  楚安紧紧握着他的手：“宁白，我在。”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宁白支撑不住，滑倒在地上。

  “我扶你回房间……”

  宁白后背靠在门后，轻轻摇了摇头。

  “雄主，我实在没力气了，就在这里，可以吗……”

  “……好。”一根精神力丝线从楚安的耳朵边冒出来，好奇地注视着宁白地方向，楚安又紧张又认真地问，“需要我怎么做，你会更舒服？”

  宁白淡金色的眸子里漾起层层的水波，他迷离地凝望着楚安，微微笑了笑，轻声呢喃：“您，能吻我一下吗？”

  “……嗯。”

  宁白闭上了眼睛。

  楚安深吸一口气，捧起宁白的面颊。

  他的四周又冒出了许许多多精神力丝线，每一根都朝着宁白的身体悄悄蜿蜒。

  好在宁白现在看不见，楚安也无心去管。

  一个吻……

  楚安迟疑着，用干燥的嘴唇触碰宁白的额头。

  嘴唇的温暖与额头的炽热融在一处，楚安吻到了宁白额头的薄汗，但他完全不觉得嫌恶，反而疼惜宁白这一刻的虚弱与疲倦。

  宁白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身体微微战栗，颤抖着伸出手指，勾住了楚安领口的第一道纽扣。

  一个吻……

  嘴唇即将离开额头时，楚安用指腹轻轻摩挲宁白的耳垂。

  怎样算是一个吻……

  只要一直贴近，就一直算是一个吻吗？

  “雄主，谢谢……”宁白叹息着，睫毛翕动，犹如沾了露水的蝴蝶。

  楚安忽然想要品尝那些露水的滋味，他缓缓挪动，从额头吻到了眼睑。

  额头，眼睑，鼻尖……

  温柔漫长的亲吻，带着懵懂害羞的青涩，带着呼之欲出的渴望。

  宁白的呼吸愈加剧烈，搅得楚安心烦意乱。

  他不愿再压抑自己，直接封住了宁白那双宛若涂满蜜糖的嘴唇……

  强大的精神力能量扩散开来，在狭窄的玄关构筑了一座童话中的城堡。

  夜深了，金黄色月桂的枝条顺着城堡的墙壁攀爬而上，将一颗明亮的星星缀在城堡的屋顶，浅金色的光芒在黑暗的世界中莹莹闪耀，美丽而温馨。

  ……

  第二天早晨，他们在客厅的地毯上相拥着醒来。

  宁白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两片柔软的翼翅紧紧地拥抱着楚安。

  楚安和衣而卧，身体四周仍有许许多多的精神力丝线。

  那些精神力丝线似乎也累了，疲惫地躺在地毯的绒毛之间，依旧沉浸在温暖的梦境之中。

  而在不远处的玄关，一片半透明的浅金色蜕壳静静地落在地上，在清晨的光线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