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太监忽然来到映月楼宣穆思渊面圣。

  穆思渊只怔了一瞬，眸光一转，像是了然领悟了什么，低声道：“看来那东西真的丢在案发现场……”

  沈子瑜立刻抓住他宽广的袖口，却被穆思渊轻轻扯开，他放柔了口气笑道：“没事，等我。”

  可沈子瑜却十分慌急。

  近数十年来皇室宗亲多遭暗杀，如今只剩下长公主与睿王一脉。长公主终身未嫁并无后人，睿王仅有穆思渊一子，眼下公主被杀，倘若此案是一个陷阱，穆思渊恐怕凶多吉少！

  穆思渊抬起眼睛，看了太监一眼，他嘴角边仿佛浮现一抹森然的笑意。穆思渊默不作声地走到巫零身旁，一道极其轻的声音在巫零耳边响起：“我会替你去查御监。”

  巫零：“……”

  她心思辗转，却恍若不见地端起茶水饮一口。

  穆思渊走后，映月楼外夜色幽沉，沈子瑜焦急不安地原地踱了一圈，又去倒了一杯茶，一饮而下，心中颇为烦乱。

  巫零缓缓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沈子瑜心下微恼：“你还有心思睡觉吗？”

  “折腾了一夜，你不累吗？”巫零伸一个懒腰，上床躺下，放下丝帐，准备入睡。

  沈子瑜急道：“黑猫再现，极有可能与庞家有关，眼下莫修已入宫查案，倘若真的在案发现场找到思渊的羊脂白玉，就一定会诬陷他杀人！”

  巫零“嗯”了一声：“思渊身份尊贵，即便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一时半会也判不了案子。你我都有伤在身，贸然闯入深宫，不仅难以将思渊救出还会打草惊蛇，眼下养精蓄锐以待来日才是上策。”

  沈子瑜皱着眉听完她的话沉思片刻，压住心中的惴惴不安：“你说得对……是我慌了……”

  “关心则乱，我能理解，早点睡吧，明早就能知道今夜的结果，再行动也不迟。”

  巫零轻轻闭上眼睛，掩不住眉心的疲倦神色。

  有些话她并未说出口，怕沈子瑜担心，因为她的执念与痴恋最让人放心不下。

  巫零细想穆思渊所言所行，皆觉得奇怪，他像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在调查二十年前永煕帝被“黑色猫妖”所杀的案子吗？

  还有公主被杀一案。

  穆思渊在描述案件的时候，更多是在形容当今的皇帝，而非死者及现场情况，巫零虽早就知道皇帝是个傀儡，但皇帝懂得验尸查案这件事情却叫她心生怪异。

  最后还有黑猫……

  它出现在案发现场是巧合？还是关联到二十年前的“黑色猫妖”杀人一案？

  如果是……凶手的目的是要断掉大乾的血脉根基吗？

  巫零虽然疲累，但重重叠叠的问题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以至于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但这一睡又让她睡到第二天的晌午。

  巫零撩起丝帐，见沈子瑜已坐在外头，桌上摆放了一些吃食。她微微叹了一声：“你休息过吗？”

  沈子瑜道：“休息了。”

  她过来帮巫零换药，之后又等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虽说还是宫女装扮，但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在地上镀了一层的浅金，却忽然有了落叶的簌簌之声，巫零抬头望去，又见一片树叶从枝头坠落，她低声道：“已经入秋了吗？”

  沈子瑜道：“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初一，是皇帝生辰，宫中会大摆筵席，朝野上下也会举行盛大的贺寿仪式。”

  “公主刚死，如此铺张岂不叫人咋舌？”

  巫零走到桌前吃着东西，胃口像是还好。

  沈子瑜跟到桌边坐下，眼里闪过一丝急切：“就因为皇帝生辰将至，才将公主被杀一案压了下来，如今主审之人正是莫修。而思渊的羊脂白玉的确遗失在案发现场，他已被当作嫌疑人关押进了御监。”

  巫零淡淡一笑，心里暗道：看来她还是按捺不住去探查了情况，还有思渊……果然是进了御监！

  她想到昨夜穆思渊临走前说过的一句话，眼下时机已到，就将这句话说给沈子瑜听。

  沈子瑜一惊：“莫非他是故意的？”

  巫零点头：“他应该在调查二十年前永煕帝被杀的一案。”

  沈子瑜蓦然明白：“此案与庞家有关，我忘记同他说了……”

  巫零静静道：“倘若他此次入狱有幸能进入曾关押过永煕帝的牢房，或许还能带给我们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毕竟关于永煕帝被杀一案，我们此前的推断都没有确凿证据。”

  沈子瑜叹了口气，虽说穆思渊曾说过想与自己有全新的未来，却不曾想他变得心思日益沉稳，谋略也日渐谨慎周全了些，可这些改变却叫沈子瑜心下复杂难言。

  映月楼阳光明媚，有人踩到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子瑜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听到，但巫零早已有所察觉。她缓缓道：“有时将一个人保护得太好是害了他，不如放手，让他向阳而生，还能活出一番全新的光景。”

  沈子瑜听了这话，不由看了她一眼，巫零这番话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屋外之人说的：“我说得对吗？王爷。”

  睿王走来，仍是一副沉静雍容的姿态。

  沈子瑜飞快地扫他一眼，退远两步，婉声道：“沈子瑜见过王爷。”

  睿王视线微微一动，将她上下一打量，就已将她认出：“你是‘暗卫’的杀手？”

  沈子瑜道：“……是。”

  她忽然声如细蚊。

  巫零朗声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她与沈子瑜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沈子瑜被这份温柔细心感染，也不禁笑了笑。

  睿王不再拘泥于此，而是走到桌子的另一边，自己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问道：“环采阁的案子如何了？”

  巫零仔仔细细地将有关此案的全部细节全部告知于他，甚至还包括有关庞家的事情。

  睿王见她如此坦诚，便又问道：“那个孩子呢？”

  “那件事啊……”巫零忽然带着狡黠的笑意看着他：“这是一个秘密。”

  睿王微怒道：“你敢戏耍本王？”

  巫零道：“是王爷在耍我。”

  她看了一眼沈子瑜：“她素来女扮男装习惯了，如今首次换上宫女服饰就能被王爷一眼看出身份，说明王爷极其了解‘暗卫’，可‘暗卫’自古是皇帝的杀手，为何王爷会如此了解？我不由联想，上一任‘暗卫’指挥使曾派子瑜先后去了恫兮镇和玉海山庄执行任务，他是否掌握了什么线索，或者他背后有什么人，那位藏在背后的高人是不是王爷？”

  睿王：“……”

  他嘴角动了动，看着巫零那双透着股灵动朝气的双眼，眸色渐渐变得冷冽暗沉。

  巫零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环采阁的薛学仁、玉海山庄的‘红玉海藻’……想必王爷不仅是在找那个孩子，也在找虎符。对吗？”

  睿王的眼神越来越深邃暗沉：“在你手上？”

  巫零不以为然一笑：“如今‘暗卫’指挥使易主，那些东西总比落在莫修手上好吧。”

  睿王压低声音道：“你想要什么？”

  “真相。”

  “什么真相？”

  “……那对双胞胎……你真的杀了其中之一吗？”

  “是！”

  睿王再度打量起巫零，看出她的疑惑，却看不出她的心思，他很快又道：“此事与你何干？”

  巫零道：“好奇。”

  睿王道：“好奇会要命。”

  巫零笑笑，道：“说来，引我好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王爷如此自傲，又为何流连烟花之地？偏偏与那自私肤浅的余姚有染？”

  睿王道：“与你无关。”

  他眼中的恼怒一闪即逝。

  巫零见他不愿在聊这个话题，便换了一个话题：“那我便说另外一桩让我好奇的事情……小王爷被抓入狱，不知王爷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她说完这话后，睿王的额角抽了抽。

  他站起来，不愿在与巫零同坐一桌：“你二人既然是渊儿的朋友，在此案之中，务必要相助于他。”

  好一个求人帮忙的口气。

  巫零暗暗叹了口气：“不知王爷有何计划？”

  睿王看了眼沈子瑜道：“本王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你去御监护渊儿周全。如今入狱的不仅仅是渊儿，还有贤妃，你要留意此人的一举一动。”

  沈子瑜与他相对而立，立刻拱手道：“是！”

  睿王又瞥了一眼巫零，她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案子的事情交给我，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还小王爷清白。”

  睿王听她说完，一甩袖子走了，沈子瑜也随他而去。

  巫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却是深叹一声。

  午后阳光正好，巫零一手撑着下颚暗自思量，在房中略坐了坐，她想了许多事情，眼神幽沉如墨，却忽然有一丝锐光乍现。

  巫零看了眼窗外，身形掠起，来到紫宸殿的后堂。

  她的轻功如风，藏在暗处，遥望着皇帝在床榻上午睡，因床边悬挂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巫零看着那人，仿佛隔了一层朦胧雾气，让那身影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紫宸殿的后堂非常静。

  巫零却觉出一股杀气。

  一道黑影渐渐靠近床榻，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只见刀光一闪，直逼皇帝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