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零缓步走进去。

  手里的火折子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一阵风给吹灭了……

  “住手——”

  巫零眸色后侧，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异常。

  为首者竟是“暗卫”江沛成，后头跟着徐大人以及一群衙役，另外还有悦来酒馆的曹氏父子混在人群之中。

  江沛成走到巫零面前，眼神一时太深。

  巫零嗤笑一声：“江大人如此神明爽俊，想必是从莫大人的画舫中来，如今月色已高，大人还如此留恋公务，真让我等平民百姓深深感动，只是请勿让莫大人久等了。”

  她说的话中有话，让人容易细品，可细品之后，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各异，有的尴尬难言，有的露出暧昧窃笑，更有甚者已经通红了脸。

  “放肆！”江沛成低声斥责。

  巫零无所谓地冷笑一声，瞥了眼旁边的徐大人。

  他假意咳了两下，摸着大肚腩道：“江大人和本官是听到江面上的巨大动静赶来，只是这一幕、这、这……”

  这一幕实在难以形容。

  这是放置墓主棺椁的主棺室，比之前的墓室都要大。

  周遭四角悬挂着不灭的铜油灯，火光将室内染映成一片血红，反射着墙壁上的剔透水晶，呈现出一种绮丽奇幻的感觉。

  正对门口的那堵墙上悬挂着两口棺木，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条翠色的玉石，就好像天河两岸的牛郎与织女。

  至于这两口棺木下面，则散落着五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五具女尸。

  只不过已被肢解得零零散散，且浑身发黑，头颅更是四处散落，让人瞧着只觉一股凉气从足跟升起。而慕白就站在这五具尸体中间，举着双手，右手中持有一柄小刀，神色木然，望着众人不知所措。

  悦来酒馆的曹氏父子一下跑出来，指着慕白高声嚷道——

  “凶手！”

  “他是杀人凶手！”

  “这是一间密室！凶手就只能是他！”

  “……”

  巫零饶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曹氏父子，随后走到尸体旁，仔细瞧了瞧五个头颅。徐大人和江沛成也跟过来，一同打量。

  徐大人率先一惊：“错不了，这就是永安洲失踪的五名少女！”

  曹氏父子忙跟过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头颅，又转头看了看慕白。

  掌柜曹寅中先道：“如果是连环失踪案，恐怕就与他无关吧，毕竟这二位贵客是七月初七才到咱们酒馆……”

  巫零望了望他：“掌柜的，你怎么来了？”

  掌柜微微低身，答道：“夜深了，我是寻找小儿。”

  巫零又看了眼曹鸿平：“你呢？”

  曹鸿平立刻道：“女侠，是你叫我来‘鬼船’的，当时你半路落水，文小姐提议上船等你，可没想‘鬼船’实在可怖，我们上船没多久就走丢了。”

  他又在撒谎。

  巫零注意到他的食指指腹受过伤，伤口很细，但很新鲜，却有一丝黑。

  她幽冷一笑，方才在大船上，欧阳彬和文珠雅起了争执后，文珠雅身负重伤，根本不可能挪动，更不可能在地上留下几滴血渍引起她的注意。

  所以做这些事情的人是曹鸿平。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与文珠雅到底是什么关系？

  巫零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我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曹鸿平“啊”了一声：“那个……船沉了，我就跑到岸上来，然后看见江底墓室浮出水面，我就好奇地走进来，正好遇到徐大人他们……”

  他又在撒谎。

  他根本不懂武功，如果他是在船沉的时候逃到岸上，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游泳上岸，可他身上无一丝水渍。

  所以他和慕白一样，是直接从船上到江底墓室。

  巫零不禁有点担心起欧阳彬，已经许久不见他出现，不知他是个什么情况……

  大约是巫零的眼睛太亮，曹鸿平不由得心生怯意，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父亲猛地将他脑袋一敲：“小兔崽子，竟是惹祸。”

  曹鸿平忽然一个寒噤，咬了嘴、低着头，似乎很害怕。

  可他在害怕什么？

  巫零又打量起他的父亲曹寅中，他身穿天青色的缎子长袍，双手保养极好，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掌柜很是机敏，察觉到巫零的目光后，很快取下翡翠戒指，塞进腰带：“是个假货，让女侠笑话了。”

  江沛成发现巫零的注意力始终在曹氏父子身上，对他二人重新审视起来。虽说他对整桩案子了解不深，但见巫零如此狐疑，便有了猜测，他小声道：“你怀疑他们犯案？”

  巫零发出几声轻笑：“江大人这番话，竟让我恍惚觉得是两年之前。”

  江沛成：“……”

  他知道巫零一直很介意那件事情。

  毕竟死了她一位朋友……

  巫零挑高眉目看着他，又道：“世人的阴险奸诈有时比鬼更恐怖，江大人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江沛成：“……”

  一旁的徐大人很是尴尬，旁边这二位都号称是刑部尚书莫修的至交好友，没有一位是他可以得罪的。

  徐大人焦虑间，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角余光瞥到慕白，他正右手持刀，准备再向尸体划过去，徐大人心里一晃，大叫一声：“你想做什么？”

  慕白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望着他，那副样子几乎是要哭了。

  一时间，徐大人无语又同情。

  他念在与慕白曾同食一份卤物的情分上，对他没有再多加苛责，只是道：“现在你嫌疑最重，你就不要轻举妄动了。”

  江沛成瞥了他一眼：“徐大人对嫌疑犯还真是宽容。”

  他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怪异。

  徐大人忙道：“启禀江大人，这人就是个傻子，没有能力犯案，再说即便是他杀人，依照我朝律法也判不了几年。”

  傻子？

  江沛成轻哼一声：“你怎知他不是装疯卖傻？”

  “这……”徐大人一时语塞，他实在想不通世界上有什么人喜欢扮演傻子。

  江沛成目光上下打量着慕白，他还记得在明洲的“一间客栈”见过慕白，当时并不见他痴傻。

  可如今慕白微张着嘴，歪着脑袋，就差口中流谗，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丝恐惧，毫无在明洲时的灵气与镇定。

  再加上外头的夜风不断吹进来，使得这间房中火光晃动，照在慕白身上，落下鬼影幢幢。

  “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跟在你身边？”

  江沛成这话显然是对巫零说的。

  口气听起来依旧有些怪异。

  但巫零早就不在意这些，她走到慕白身边，垂目望着地上的尸体，缓缓道：“尸体并不全是恐怖的，特别是冤死的人，他们带着真相，却渴望着光明。”

  徐大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拍着大肚腩，道：“对、对，他们懂验尸！”

  “验尸？仵作？”

  江沛成打量慕白的眼神愈发狐疑。

  曹氏父子一听，鼻尖上忽然渗出冷汗。

  掌柜小声道：“验尸……很恐怖的吧……”

  曹鸿平立刻道：“大人，他是一个傻子！即便懂得验尸，我们如何能知道他所说的是真事？再说，此地还是一间密室，我们进来时，这个人正在杀人，诸位大人不能放过这个疑点！”

  他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

  巫零轻笑道：“是杀人？还是验尸？就让仵作来判断吧。”

  徐大人与她目光交汇，立刻会意，双手击掌。

  从他们身后的人群里面走出三位年龄不一的男子，他们一同躬身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徐大人朗声道：“告诉大家，你们的身份。”

  那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是仵作。”

  曹氏父子又是一惊，像是了悟了什么。

  巫零微微笑道：“那就请这三位仵作一同验证我朋友所说的话是否真实？是否可以洗脱他的罪名？是否可以撇清假象？”

  她话音刚落，曹鸿平身心俱是一震。

  悬挂在墙壁上的一个棺木忽然“轰”的一声落到地上，砸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