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零的计划如今就缺老板娘一人。

  一个时辰后，她见老板娘回房，悄悄藏在青瓦屋顶上观察。

  如今的“一间客栈”越来越安静，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老板娘从府衙走出，进入巷子后，没有进入客栈，而是回到隔壁的宅子。昭婆婆和王钊延都在里面等着她。老板娘进去前，仔细检查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才将门窗紧紧关上。

  夏日的阳光金色灿烂，她门前所雕刻的“水晶兰”在阳光下，花枝轻柔舒展，开得煞是喜人。

  昭婆婆见她进来，眼角处忽然溢出几点泪水：“姚姐姐，你回来了。”她本是坐着的，见老板娘进来急忙起身相迎，老板娘摆了摆手，让她重新坐下。

  她如今没有将腰弯得极低，而是如同寻常人一样坐着。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的眉眼上，纵然她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不少，可仍旧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和端庄。

  昭婆婆羞惭道：“都是我不好，害得洪儿认错了人，最终丢了性命。”

  老板娘叹口气：“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与你无关。再说这件事情从计划之日起，我们就将生死抛之脑后。”

  “可是……”昭婆婆不觉低头，满心痛彻。

  老板娘淡淡道：“你不用自责，当初是我要你教洪儿写字，让他模仿你的笔迹将羊皮卷散发出去。如今事情虽有些波折，但总归还比较顺利，方雨霁被毁容、穆思渊成为阶下囚。你应该高兴才对。”

  虽说如此，可此事毕竟丢了阿洪的性命。

  昭婆婆见他长大，如今知他身亡，眼眶不禁袭上一股酸涩。

  王钊延道：“可穆思渊毕竟是皇室，成为阶下囚也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老板娘冷冷一哼：“江沛成身为‘暗卫’，居然如此心软，未将在场之人杀光！”

  王钊延又道：“睿王毕竟是仅存的‘四大家族’后人，江沛成有所顾忌也能理解。”

  老板娘蔑然冷笑：“他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巫零听到此处，心里起了疑惑，这些人为何对朝廷之事如此清楚？

  只闻王钊延叹了口气：“想当年庞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是何等风光，设下环采阁年年选出花魁，专门配给达官贵人做小妾。只是想不到三十年前庞皇后兵败，阎修竹顺藤摸瓜查到环采阁，将我们多年的心血一朝尽毁，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睿王也不过是我们的一枚棋子！”

  老板娘与昭婆婆听他说到这里，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闪烁不定，又相当地避嫌。

  老板娘道：“你不愧是受过庞家恩惠的人，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记挂着这件事情。”

  王钊延道：“当年如果不是‘黑色猫妖’杀人一案惹人关注，阎修竹也不会注意到环采阁！”

  昭婆婆突然大声问道：“此案是不是也与庞家有关？”

  王钊延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昭婆婆的身子略微一颤，解释道：“这桩案子太奇怪了……据闻永煕帝也是被‘黑色猫妖’所杀。”

  王钊延只道：“主人家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老板娘走到他面前，声音揉了娇媚：“都已经是陈年往事，还提这些干嘛？如今你已不是庞家的‘鹰犬’，我也不是环采阁的花魁，庞家也早在庞皇后一案中被灭了满门，你和我都已经与过去没有任何关系。”

  王钊延把住她的肩：“可我们仍有人在盛京，情报网并未彻底断裂，还有小少爷，我相信他还活着……”

  老板娘脸色微微一沉：“你打算回去？”

  王钊延叹了口气：“你进入环采阁时间较短，未曾受过庞家恩德，而且当时庞家深受庞皇后一案的影响，也不敢贸然出现在环采阁，你对他们没有感情我不怪你，至于我……如果有朝一日小少爷回来找我，我想我一定会去的！”

  老板娘身子一扭，故作生气道：“那你现在就走啊。”

  王钊延默然半晌，轻声道：“我回客栈看看情况，你们先休息吧。”

  巫零藏在屋顶之上，透过一丝缝隙看到这一幕、听到这番话，心里如同海浪般翻滚。

  昭婆婆见王钊延最后，忙走到老板娘的身边：“倘若有一天他知道，我们与庞家立场不一样，你和我……”

  老板娘淡淡一笑：“不会有那一日，因为我会提早杀了他！”

  她浑身透着冷漠，不着一丝感情。

  昭婆婆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对他……”

  老板娘幽幽长叹了一声：“我早就没有心了……如今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就是帮你尽快找到你的孩子！”

  昭婆婆跟着叹了口气。

  房中再无动静。

  巫零身形一晃，来到门前，将门打开。

  “看来老板娘是遇到麻烦了。”

  这个声音和她这个人一样，是忽然飘到房里。

  尾音还有几处笑声，宛若银铃，说不出的悦耳。

  如此声音落在一个充满紧张的房间里，显然是松弛了气氛，可房中之人顿时警觉。

  老板娘皱眉道：“又是你！”

  “又是我。”

  巫零如今换上一身红裳，眼里闪着狡黠的微光，拿出两样东西——

  一张上面画有“血色星星”的图纸，和一只金簪。

  昭婆婆的眼前豁然一亮，与老板娘谨慎地对视了一眼。

  巫零道：“我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人，我也知道你们身上牵扯到什么事情，如果你们想我要保密，就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板娘素来不喜欢别人与她谈条件，可眼下却不得不隐忍不发：“你想知道什么？”

  巫零道：“你们方才提到环采阁，此地是不是庞家的情报网？”

  老板娘略一迟疑，半晌后方才答了个“是”字。

  巫零又问：“三十年前，庞皇后因霍乱朝纲一案被擒，环采阁没有立刻被人察觉，而是继续维持着情报，对吗？”

  老板娘听她讲到这里，脸色微微一沉：“是，但也不是。那段时间，庞家濒临崩溃，所有人都保持静默，所以我初入此地时，以为只是一个烟花之地，至于旁人在此期间还有没有暗中行动，我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就不会说出“是，但也不是”的话。

  巫零早就看出此人心思深沉，并不会轻而易举地将心里话掏出来。

  所以她根本不打算询问有关二十年前的事情，而是舍近求远，询问有关环采阁的秘密。

  巫零又道：“想必当时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套出许多秘密？”

  老板娘冷冷一笑：“我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我的目的只是挣钱。至于你说的秘密，当时的环采阁为了收集更多的情报，就由其中一位花魁出主意，流行起一种玩法。”

  “什么玩法？”

  “梅花签文。”

  “……”

  巫零眼中忽然闪过狡黠的微光。

  昭婆婆实在忍耐不住，抓住巫零的手腕，仔细问道：“与你在一起的年轻男子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这张脸虽然已经老了，但看起来却与慕白有七八分相似。

  这种相似度想必让她早就怀疑过慕白的身份。

  巫零转身将房门打开。

  阳光落下来，只见一条白衣人影站在门前，年轻俊朗，眉宇间有种月色般的森凉、柔润。

  昭婆婆不由自主走过去，却站在门内，并未跨出去半步，她既害怕，又好奇，最终只是痴痴地望着。

  老板娘瞥了一眼巫零，谨慎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巫零道：“我有一个计划，但需你配合，同时还需要王钊延在旁。”

  老板娘疑道：“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