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穆思渊久悬的心暂时放下一半，但还不忘谨慎地将房门锁上。

  屋外雷声轰鸣，穆思渊的眼神不禁流出一丝感伤，慕白觉出他有些心事，问道：“你身上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穆思渊叹了一口气，换下湿漉漉的龙袍，将今日之事情告知于他，最后道：“阿洪死前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但我总觉得他应该会想告诉我什么……”

  关于阿洪之死，他思来想去唯有自责自怨。

  慕白安慰道：“你既已将他尸体藏起来，此事便不能再和旁人提起，你若心里不舒服，明日可以大摆宴席，全当做请他吃饭，他在天之灵想必也会很高兴，同时你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穆思渊击掌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是一个好主意！凶手一定想不到我会如此高调行事，而他一定会为了灭口，再次杀我！”

  慕白看了他一眼：“可到那时，你必定是别人眼中钉、肉中刺，极其危险。”

  穆思渊一笑：“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暗中帮我，只要有你和阿零在，我相信区区一个杀手不足为惧。”

  “还有沈子瑜。”慕白拍了拍他的肩，暗示门外。

  穆思渊偏过脸来，外头依然雷鸣狂啸，却见一个黑影站在雨里，她一身黑衣，头戴斗笠，撞见穆思渊的视线后，飞身而去，藏在别处。

  穆思渊没有一点点防备，他万万没想到，沈子瑜竟这样守着自己。

  他失神似地发了会儿呆：“为什么？难道她也喜欢我？”

  然而，黑夜茫茫，大雨倾盆，像是个噩梦。

  慕白极轻声道：“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我觉得是的。”

  穆思渊转眸望着他，慕白又道：“但我相信，她与你的关系仅限于此。”

  “为什么？”

  “因为身份。”

  “我不在乎。”

  “可别人在乎。”

  慕白转眸看着他，忽然又道：“再说，你真的不在乎吗？”

  穆思渊目光一暗，长叹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看重这些……”

  他缓缓道：“但子瑜是‘暗卫’，与我家有着血海深仇，也是事实。之前阿零也责过我，没有未来的话，就不应该继续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但是我本就对她有好感，再加上她三番五次地救我，我又不是一颗石头心，怎么会没有感触……”

  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穆思渊虽喜欢交友，但这些年来，能与他推心置腹的朋友并不多，慕白与他同龄，又同为男子，有些话说起来，要更加坦然一些。

  慕白道：“我知道你很矛盾。你如果动了真心，也愿意与她相守一辈子，那就想办法改变未来，改变你们的命运。”

  穆思渊：“……”

  他听了慕白这话，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慕白又道：“如果你没有这份决心和能力，就不要谈爱与未来。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我……”

  穆思渊受到了几分鼓舞，可心里发苦，欲言又止。

  慕白也知道，穆思渊此行会从盛京逃出来，就是不想面对朝廷纷争。此刻要他站出来，处理好这些事情，定是需要一段时间。

  慕白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阿零，你准备一下明日的宴请。”

  穆思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慕白从穆思渊房中离开后，轻手轻脚地回房拿了一些东西，撑着雨伞来到客栈隔壁的院子里。当他推开巫零所在的屋子时，故意轻声道：“阿零，是我。”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她一袭红裳，幽深的黑瞳中映着光与焰，望着他，笑了笑：“我闻到牛肉的味道，你是不是带了吃的？”

  雨水已湿透了她的衣襟，巫零掩嘴咳了一声，气息似乎有些烫热。

  慕白递来两包东西：“一包用的，一包吃的。你先换一身衣裳，免得着凉。”

  巫零道：“你可别偷看哦。”

  她带着狡黠的笑意接过包袱后，走到八面屏风后更衣。刚一进去，又往外偷看了一眼，见慕白冷静理智地背对着她，便微微一笑。

  慕白搬来一张椅子，背对着屏风岿然端坐，垂下长长的眼睫，望着脚下的空地，身后传来衣裳脱落的声音，他仿佛看到锁骨之下的胸口，忽然摇头，脸上绯红。

  铜油灯里的火光迤逦如云，慕白身后的屏风上映出耀目的丽色。

  过了会，巫零走出来，听到声音，起身让开椅子，露出微微的笑：“一天没吃了，我带你喜欢的牛肉饼。”

  “牛肉饼！”

  巫零双眼发亮，从他手中拿来另一包东西，找了另外一张椅子，与他并排坐下。

  慕白看着巫零，看出她双颊微微发红，眼睛都有些血丝：“你是不是感染风寒发烧了？”

  巫零道：“没事，吃过药了。”

  慕白皱眉道：“你总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巫零笑一笑，递来一张牛肉饼：“要吃吗？”

  慕白忽然走过来将她抱起，他的臂膀虽未习过武，却也是结实可靠，巫零微微惊呼一声，转目望着他时，扰乱了心神，亮耀了眼眸。

  他的神色冷静克己，他身上的温度炙热灼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身体竟然动弹不得。

  巫零偷偷一笑，任由他抱着自己，慕白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在床头垒高了软枕，让她靠着，又拿来被褥，盖住她的腿，让她疲乏的身体开始缓缓放松。

  巫零转目再望着慕白时，满目皆是笑意。

  慕白认真道：“以后我来照顾你。”

  “……”

  他搬来椅子坐在床头，守着她。

  慕白这样认真诚恳，让巫零心头一暖。

  她本想说，行走江湖之人风餐露宿、生病受伤都是常有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吞了进去，这么说的话，慕白一定会更加担心，巫零这样想着，嘴角不觉含了微笑，咬着牛肉饼，像是吃进了蜜糖。

  巫零吃完后，慕白又递来热茶。巫零喝着舒坦，口中却戏谑道：“小可爱，你简直就是百宝箱，我当真是捡到宝了。”

  他也笑道：“遇到你，才是我的幸运。”

  巫零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

  说完后，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这样得意，这样张扬，才是他记忆中的“夜灵”。

  可她为何要躲藏在这里？

  慕白忽然凝神，隐隐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

  巫零也想到他白天在客栈消失不见的事情，便问道：“我听思渊说了你的事情，你去哪了？”

  慕白似乎犹豫要不要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我在客栈第二层最右边的屋前发现了七种浓度极高的香料，之后又去你房中，问过沈子瑜，得知你喝酒，便想到你可能掉入他人设下的陷阱，所以我就顺着香料的线索去查……”

  “然后你查到我的母亲？”

  巫零的声音相比之下显得清透敞亮多了。

  慕白一怔：“你知道？”

  巫零微微笑道：“这世上知道我这个毛病的人不多，我逐一排除猜疑后，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她，只不过不敢确定，或者说，不太想确定，就是这么的矛盾纠结。”

  慕白好奇道：“你是依靠什么排除线索？”

  巫零道：“那日我与她打过照面，她虽一身黑衣，也蒙着面，身形动作看起来都像是一个陌生人，可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弱点的人都是不可能将消息外漏出去的人，那么有能力乔装打扮，并设计于我的人，就只有她了，所以我猜想，海上浮尸会不会也是她设计的？”

  慕白：“……”

  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住这话。

  毕竟他无父无母，对于亲子关系实在陌生得很。

  巫零懂他心思，笑道：“其实没什么，我母亲是一个笑面虎，虽说看似狡诈、毒舌、嗜钱如命又无恶不作，但我知道，她爱我，超过了一切。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只是我尚且不知道原因罢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恫兮镇的事情。

  巫零补充道：“当初我会出现在恫兮镇，其实是在跟踪她，只不过我在恫兮镇附近将她跟丢了。如今想来，说不定这也是她设计的一个环节。”

  慕白目色一闪：“难道也和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巫零点头：“以前我每每提到父亲，她总是冷嘲热讽，但我也知道，她深爱着父亲，远远超过她自己。所以我近日来一直在想，或许母亲在独自承担着什么，比如她在暗中调查二十年前的事情，她一定知道什么，却不敢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如果说母亲查了二十年，那么其中艰难与辛酸自然是无人能比。

  想到这里，她鼻子忽然有点发酸，可心里觉得，不知道是不是风寒发热引起的。

  巫零仰面，微微叹息了一声，将这点酸气盖住。

  慕白忆起初见到巫零母亲的时候，微微感叹：“她的确很爱你，只是这份母爱与别人不同而已。”

  巫零怅然一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复杂的，亲子关系更是……我其实很感激她，她虽生养我，却没有当我是私有之物，从未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多年来一直默默支持着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只不过，我对她还不甚了解……”

  慕白想了想：“她的想法会不会和玉海山庄的傅庄主是一样的？希望你查找真相，但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给你出题。”

  巫零目光一亮，顿时恍然：“你是说她在考验我？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我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面。”

  慕白道：“当局者迷，谁也难免，更何况她是你最爱的母亲。”

  巫零点头：“不错，她的确是我最爱的母亲。”

  慕白跟着笑了笑：“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你。”

  巫零微一凝思，随即狡黠一笑：“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