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夜深浓，暴雨倾盆。

  门前的棺材有着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这是一个无人能打开的棺材，里面时不时传来粗豪的冷笑声。

  如今只有穆思渊一人在客栈里，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地上的泥土已经被雨点打烂，不远处的棺材像是会动一样，一点一点地朝穆思渊挪过来。

  他打了个寒噤，脊骨发凉，掌心已泌出冷汗。

  穆思渊转身，想躲到别处。

  可他刚一转身，一双瞪圆的眼睛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而窗外的棺材已经被人掀开。

  扑面而来的冷气凉透了他的脊背……

  01.海上浮尸

  海鸟低飞，掠空而来。海船已无人划桨，随风飘于海面上。

  巫零一宵甜睡后，搬了一张逍遥椅到甲板上，躺着上面慢慢晃动着身体。

  眼下虽是盛夏，可清晨的暖阳并不灼热，再加上一股凉风，惬意地让巫零身上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她望着远处的海景，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有一盘牛肉和一壶酒，就更美了。”

  “酒肉没有，有鱼和茶。”

  慕白端来一张矮桌，上面放了吃食，酥嫩的香味扑鼻而来，巫零仅瞧一眼就知道那几条烤鱼火燎烟熏得恰到时候。

  她坐起身来，仿佛是喜从天降，转目望着慕白面色红润，问道：“你好些了吗？”

  慕白道：“在海上休息几日已好多了。”

  他拿起一条烤鱼递给她：“吃吧。”

  巫零笑了笑：“你若把我喂得太胖，我的轻功可就飞不起来了。”

  慕白道：“你若还能飞，我就跟着你跑，你若不能飞，我就日日做饭给你吃，绝不重样。”

  他甜言蜜语起来，竟能说得人心这般欢喜。

  巫零的脸不自禁的有点红，低下头，接过烤鱼，直吃了三条，才道：“你也吃。”

  慕白微微一笑，为她倒了一杯茶：“慢点吃，鱼有刺。”

  他的手指莹白修长，掌上的茶香袅袅，似渗入明媚的空气中，让他的气息越发清新起来。

  巫零不住调戏一下：“小可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慕白没有说话，那道看过来的眼神温柔如春，让巫零忆起初见那一刻。

  慕白道：“我虽居于偏僻小镇，但自幼喜欢听说书先生说英雄故事，侠盗夜灵之大名早已令我倾心神往，我时时幻想自己也能与之为伴，所以初见你那刻，我便将你认出。”

  那是有多么牵肠挂肚，才让记忆如此深刻。

  巫零一笑：“我侠盗夜灵的确声名远扬。”

  夏日暖阳落在她的身上，就好似一朵朵金莲在肆意绽放。

  慕白又道：“这一路于我而言，一切仿佛身在梦中，我也不知未来是好是坏，但有你在身旁，我心里总有底气一些。”

  巫零与他目光脉脉相对：“你尽管放宽心，你的未来有人相伴。”

  她又笑起来，垂落在地的衣角在海风的轻抚下，轻盈地回旋，像是涟漪起来的湖面，随风缠绵。

  慕白忽然觉得，在这世间懂得或许比爱更加重要。

  他越来越想了解她。

  “阿零，你还喜欢什么？”

  “你啊。”

  “……”

  巫零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慕白耳廓羞红。巫零莞尔一笑，觉得越发有趣，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指尖的磨蹭，掀起了心里的热浪。

  一时间，慕白不禁胸口微微起伏。

  巫零勾起他的下颚，红唇似动而非动。

  她慢慢靠了过去，流动眼波像是天边的白云，绵软细腻。

  艳阳如水，海风而过，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忽然之间，一袭黑影叠过来。

  那人竖起耳朵，心里“啧啧”暗叹：都是高手调情，句句饶心。

  巫零在慕白脸庞边停住，划至耳侧，转眸看向那人，微眯了眼睛：“小王爷有何贵干？”

  穆思渊：“……”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地抓来一条鱼：“我也饿了。”

  慕白假意咳嗽了一声，微垂着脸，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那股炽热的灼火。

  直入骨髓的蛊惑，忽然让他觉得自己炙热而渴望。

  穆思渊蹲在他二人旁边吃着烤鱼，他心情极好，眼尾微微上挑，止不住地打量着巫零与慕白，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巫零向他瞪了一眼，眼角余光正好撞见沈子瑜。

  沈子瑜不知何时跃上桅杆，坐在横桁上，极目远眺，一动也不动。

  巫零似来了兴致，好奇道：“她在做什么？”

  穆思渊吃着鱼，含糊不清道：“不知道，此次同行后，她再不与我说话。”

  巫零瞥了他一眼：“你惹了她？”

  穆思渊立刻摇头：“没有。”

  巫零一笑：“那便是你在不经意的时候惹了她。”

  穆思渊：“……”

  他大感疑惑，转目望着沈子瑜，心里细细过滤着此前发生的点点滴滴。

  巫零忽然感慨：“也不知她为何会进入‘暗卫’？”

  穆思渊道：“‘暗卫’者，全是孤儿，大多没有过往。”

  巫零幽幽一叹：“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过往。”

  穆思渊想了想，跟着点了下头：“你说得不错。”

  沈子瑜忽然站起来，身姿戒备。

  巫零立刻感到不对劲，只见她从横桁飞下，落入海里。

  穆思渊忙放下烤鱼，道：“莫非出事了？”

  慕白回神，同巫零一起站起来。

  他们三人走到船栏边，只见沈子瑜从海里捞出一具浮尸。此人身材魁伟，年纪约有三十左右，皮肤发白，全身被海水浸得肿胀。

  穆思渊疑道：“尸体还未腐烂，莫非是刚死不久？”

  慕白摇头：“尸体被泡于海水中，本就不易腐败，准确的死亡时间也难以推算。”

  他上前检验，将浮尸的衣裳解开，胸口有一道掌印，慕白顺之触压，发现其筋折骨裂，他随后又拿出验尸所用小刀进行刨验。

  半个时辰后，慕白解释道：“此人死了至少有三天，死因是内脏破裂导致大量内出血，另外他的手指关节处都有厚茧，双臂隆起，双肩后肌比寻常人要大，说明是练过拳的。”

  穆思渊道：“江湖仇杀？”

  慕白从尸体衣裳中搜出一张羊皮，上面刻了六个拙劣的字，有如幼童。他将其递到众人眼前，穆思渊忍不住眯起眼睛道：“……侠盗夜灵杀我。”

  巫零觉得有趣：“又诬陷我？”

  沈子瑜指着羊皮的背面道：“后面还有字。”

  慕白将羊皮翻过来，背面还有几行文字，字迹古拙，几透羊皮，他念道：“吾有一宝藏，藏于一间客栈，愿有缘之士前来取之。”

  巫零不由神色肃然。

  她发现羊皮卷的角落上有一朵梅花印记，很小但很可爱，每片花瓣都非常圆润，乍看之下还有些像是粉嫩的猫爪。

  二十年前，她父亲巫政贤写给傅德辉的密信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所以……这桩案子也与二十年前有关？

  巫零不发一声。

  旁人浑然未觉，穆思渊还在一旁继续推演着手上的信息：“由此羊皮卷看来，死者是收到邀请然后去‘一间客栈’取宝藏，后来被‘侠盗夜灵’所杀，起因大约是两人为宝藏起了争执，而死者非‘侠盗夜灵’对手，所以被抛尸大海。”

  慕白点头：“表面来看是这么一回事，可事实上‘侠盗夜灵’近段时间以来根本没有去过‘一间客栈’，更没有见过这个人。”

  巫零回神，藏住心思，参与到眼下这桩案子的分析之中：“你们说得没错。”

  穆思渊又道：“你们说，为什么死者会留有这样一份指认凶手的羊皮卷？真凶有什么意图？”

  慕白道：“当一个人因内脏破裂导致大量内出血时，是没有力气在羊皮上刻字，所以刻字之人的目的就是要诬陷‘侠盗夜灵’。”

  穆思渊问道：“那为何要抛尸于海上？通常要污蔑一个人，不是应该把证据留在闹市区更好吗？”

  “或许凶手想引我们去‘一间客栈’……”慕白转眸望着巫零，眼神闪烁着，巫零与他对视一眼后，微微笑了起来。

  穆思渊很快觉得不对：“真凶知道我们飘于海上？”

  巫零道：“抛尸者与杀人者有可能不是一个人，但不管怎么样，‘一间客栈’的宝藏一定要由我来取！”

  无论何时，她都是这样的自信洋溢。

  沈子瑜极是警惕，转眸看她：“说不定早就布下天罗地网。”

  巫零眉梢轻扬：“岂非更加有趣。”

  穆思渊想到一事，问道：“你们知道‘一间客栈’在哪吗？天底下客栈多的是，我们要去哪里找？”

  沈子瑜道：“再往前走，就是明洲，‘一间客栈’就在明洲。它就是店名，虽不大，却有名，无论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甚至要什么？老板娘都能满足。”

  穆思渊奇怪道：“奇怪，要做到这些事情，一定是需要大量的财力，她一个做生意的，如果有这种财力，为何还要谋生？”

  他总能在不经意间抓到事情的关键所在。

  沈子瑜突地心头一动，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穆思渊望着沈子瑜，忽然觉得她的话要比平时多一些，也更可爱一些，并没有初次见面那般冷若冰霜。

  沈子瑜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转过头，故意佯装着看不见。

  巫零将他二人神色尽收眼底，目色中尽是笑意，将羊皮卷叠起来道：“就这么决定了，下一站明洲，然后一路南下，到都城盛京。”

  慕白点头，准备扬帆借风，开船前往明洲。

  穆思渊跟上去，问了一些话，慕白点了点头。他又转身去舱房里取来一些工具，将尸体包殓好放置在绑了重物的木板上，看着尸体重归于大海，最后慢慢沉下。

  沈子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注视了他好一会，才问道：“你在海葬？”

  穆思渊点头道：“小白说了，已经不需要验尸。”

  阳光坠于他的身上，他身上每一处细微之地都好似映成了金色，绚人眼目。沈子瑜向他凝视半晌，有时候不禁去想，这样干净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身在皇家？

  穆思渊转身见她神色略显伤神，忙道：“你不要担心，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会安息。”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沈子瑜的口气有些不自然。

  听得穆思渊微微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沈子瑜低下头，转身匆忙离去。穆思渊又愣了半晌，直到海风一吹，忽然回神，他直拍脑门道：“她在意我？”

  “哈哈哈……”巫零在他背后，抚掌大笑，“有趣、真是有趣，原来风流倜傥的小王爷也有失手的一天。”

  她本是打算帮慕白开船，后被婉拒后，才看到方才这一幕。

  巫零忽然觉得这个热闹看得很值。

  穆思渊：“……”

  他如今已是满头黑线，心中懊恼不已，缠着巫零忙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巫零伸出手：“十张银票。”

  穆思渊倒抽一口凉气：“你未免太黑了。”

  巫零“哦”了一声，遗憾地摇头：“那就算了吧。”

  穆思渊心中暗骂：侠盗夜灵都已经富甲一方了还来坑我？

  他立刻掏出十张银票放在她手上：“说吧。”

  巫零大度一笑：“看在银票的份上就教你一招吧。”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表情笑吟吟的。

  “这、这未免也……”穆思渊听得脸红心跳，还没来得及反驳，巫零就怀揣着银票去找慕白，一同开船。

  慕白心疼她，没让她出力，巫零望着他忽然狡黠一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碧空如洗的流云下，有一大群白色海鸟贴着水面飞来，海水映照着日光，荡漾起金灿的光色。这艘大船在炙热骄阳的照拂下，仿佛是一朵只艳玫，积蓄着热烈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