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思渊似乎也看呆了。

  素来镇定的慕白忽然惨呼一声：“阿零……”他整个人颓然而落的伏倒在地上，脸色已骇得苍白，似乎悲伤填膺，哭喊不绝。

  冷华霖见他神情间满是悲痛，不禁一笑，越发确定巫零已死。

  窗外夜色苍茫，海风似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吹熄了茅草屋里唯一的白蜡烛，穆思渊似是有所警觉，迅速地往周遭一掠，默默地贴墙而站。

  忽然之间，鬼叫之声不绝入耳，冷华霖立刻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想去拾起“红玉海藻”，不想简陋的茅草屋里竟起了一团乳白色的浓雾。

  冷华霖倒吸一口气道：“怎么回事？”

  阴风寒气扑面吹来，灭了他手上的微光。有人趁机一掌扬起，直拍冷华霖的胸前，他呕出一口鲜血，身躯连晃退出数步。

  等他举袖抹去嘴角血丝时，茅草屋里的白色蜡烛又重新燃上，火光之后，浓雾像柳絮般散开，有一双明媚的笑眼正看着他，那一袭红裳仿佛是展开于夜风中的曼珠沙华，风华灿烂，而她身边的白衣男子则神态和静。

  门开一线，穆思渊立即闪身，撤到屋外，与他二人站在一起，夜色下，这三个人像是清艳的春色，风采绝妙。

  冷华霖惊讶不已：“怎么回事？”

  巫零以指掩口，轻轻“嘘”了一声：“夜深了，冷公子不要太过惊慌失措。”

  冷华霖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巫零方才诈死。

  可他想不通的是慕白看似谨慎沉稳，方才若不是死了心上人，怎会哭得悲天跄地？还有巫零方才在窗外撒血，也不像是假的。

  巫零猜到他的心思，伸出左手，掉下烟雾弹的壳，露出来的掌心满是鲜血，粘湿的液体顺着她的手腕落下，泼洒出的鲜血刺人眼目，浸染了衣襟。

  可她眼中仍是灼然有光，无所谓地笑着：“这都还要感谢你，让我学会了这一招。”

  冷华霖皱眉道：“假象？”

  “不错，就是假象。利用夸张的表演引人注意，然后通过假象给人误导，一旦你有了心理暗示，就会放松警惕，被我所骗。”

  冷华霖看着她充满自信的脸，想到她与别人谈话时自曝出来的江湖名号，不禁狠恶道：“侠盗夜灵……”

  巫零转而望着慕白，促狭一笑：“此事还是多亏‘鬼手慕白’的完美配合。”

  这个绰号还是来自玉海山庄。

  慕白听此一言，不禁轻笑出声。

  穆思渊又见他二人打情骂俏，心中突起戏弄之意：“侠盗夜灵盗个活人算什么，偷心才是精妙绝伦。”

  慕白：“……”

  巫零：“……”

  她假意一咳，冷华霖的表情由不敢置信慢慢变成愤怒，却不敢妄动。

  巫零想到他此前残杀潘浔可一家三口，心中一冷，立即道：“冷老爷并非我所杀，潘大哥一家亦与我无关，你为何咄咄相逼？莫不还是与铁箱里的东西有关？”

  冷华霖目光一闪，张口就道：“你如今身在反魂岛，纵然武功盖世，也难以带着朋友离开，你若愿意为我打开铁箱，取出里面的东西，我便送你们一艘大船，并永不再追问爷爷之死。”

  巫零“哦”了一声：“看来这样东西的价值远远大于冷老爷。”

  冷华霖怔了一怔，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少废话，你只说愿不愿意？”

  巫零犹豫着，正如冷华霖所言，想带着慕白与穆思渊一同离开反魂岛，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穆思渊忽然小声道：“让他再加上一个条件，不得为难青哥，且还他自由。”

  他声音虽小，还是分别落到冷华霖以及青哥耳中，两人纷纷将他望着，穆思渊见此，便朗声道：“怎样？冷公子可愿答应？”

  冷华霖看了眼巫零。

  她随即道：“我朋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冷华霖笑一笑：“当然可以。”

  “那好，去冷府取铁箱。”

  巫零没有去管尚在茅草屋里的五个彪形大汉，她转身闪身上马，红裳飘扬，目光灼灼：“请吧，冷公子。”

  “等一下。”慕白撕下衣角，牵过巫零的手，一层层细心地包扎着。

  他问：“疼吗？”

  巫零浑不在意：“习惯了。”

  慕白：“……”

  他心口一窒。

  巫零仍是微笑着，还宽慰他：“江湖就是这样，没有一点手段，难以生存。”

  慕白听此一言，忽然触动颇多。

  冷华霖从茅草屋里走出来，折扇上的漆黑细长的利刃已收回，他轻摇着折扇，笑道：“二位感情真叫人羡慕。”

  慕白瞥了他一眼：“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他声音淡淡的，却威严起来。

  冷华霖怔了一阵，道：“……别得寸进尺！”

  慕白道：“开箱后我们要立即离开反魂岛，所以我和思渊要先去看你的船只，阿零会随你到冷府。”

  巫零瞥了他一眼，眸中慢慢带了点笑意。

  冷华霖心下琢磨，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慕白轻轻一笑，说道：“你也见到了，我不会武功，而且受了伤，无论什么样阴谋诡计也难以从冷家的魔掌中逃离出去，不是吗？”

  “不错……”

  冷华霖想了一想，“你们也随我去冷府，之后我便安排人带你们去验收离岛之船。”

  慕白点头，牵过一匹马递给冷华霖：“请冷公子在前面带路。”

  冷华霖折扇一收，脸色阴沉道：“你们最好不要再耍花样。”

  他骑着马在前面带路，慕白与穆思渊也跟着上马，缓缓行来。

  眼下已到夜色最浓之处，青哥仍是满身黑衣，如同旗杆般站在窗前，目光寒凉地遥望着他们的背影。

  巫零特意与冷华霖相隔了一些距离，侧头低声同穆思渊说道：“如果子瑜还未找到铁箱，此行就会违背我对她的承诺。”

  穆思渊点头：“我相信她一定找到铁箱，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替冷家开箱。”

  他在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着耀目的光华，这是一种对朋友的信任。

  巫零心中不由得一动。

  穆思渊微微一笑，转入正题：“方才我离开时，青哥在我手心写了一个字。”

  “什么字？”

  “回。”

  “回？”

  巫零微微仰首，细细琢磨着这个字。

  过了一盏茶，如今的冷府已是死一般的沉寂，冷家家奴皆手持大刀聚集在道路两侧，像是群狼在择人而噬，随着巫零步入，气氛变得越发危机沉凝。

  “这阵仗简直就像是进宫一样。”穆思渊的声音依旧明朗愉快。

  巫零微微一笑，眼睛里也一如既往地如阳光般明亮，她转眸看了一眼慕白，他伤上加伤，但仍摇头暗道无妨。

  冷华霖叫来一个冷家家奴，对其一阵耳语，随后又叫来几人一同带着慕白与穆思渊去查看出海船只，之后他独自带着巫零去内院开箱。

  这是一个小花园，和水晶里面看到的景致一样，巫零四下观瞧。此处假山叠翠、小桥流水，湖面上衬以白鹤石像，环境幽雅宜人，如果只是闲来散步，此景定是让人心旷神怡。

  可巫零隐隐觉出危机四伏，红纸灯笼挂满四角，火光盈盈，却不住地随着夜风摇曳着，显得奇诡幽秘。

  冷若离迎面走来，她初见到冷华霖时，秀美的面庞之上嫣然一笑：“表哥。”

  随后见到巫零，突地自左侧使出暗器，巫零立刻飞身而起，身子一转，双手已接着了七八件暗器，她扬眉一笑道：“你的武功实在不算好。”

  冷若离脸色铁青，掌心也不觉沁出冷汗：“你还敢来……”

  冷华霖道：“是我叫让她来的。”

  “表哥！”冷若离娇嗔一声，跺了下脚。

  巫零缓缓一笑：“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她突然心中灵光一闪：“冷公子，春檬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的吧。”

  冷华霖收拢折扇，怒上眉梢：“胡言乱语！”

  巫零笑眯眯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你假借‘神树’一说，骗她生子？”

  冷华霖眼神躲闪不及：“不是……”

  巫零又道：“那她为何会知道‘龙涎香’？你又为何赠与她刻有你冷家家徽图案的铜铃？”

  冷华霖：“……”

  巫零冷笑道：“你们冷家知道这件事的恐怕还不少吧……”

  “什么？”

  冷若离心下大惊，但见巫零胸有成竹的微笑，不禁信了几分，她几步冲到冷华霖身边，将他拉住：“她说的可是真的？”

  冷华霖低声道：“别听她瞎说。”

  巫零眉梢微挑，带点微微的狡黠：“冷公子真是风流倜傥。”

  冷若离向她横了一眼，脸都绿了。

  她拼命地拉扯着冷华霖的衣襟，怒叱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两人推拉之间，冷华霖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巫零趁机右足一勾，冷华霖猝不及防地栽在地上，摔了一嘴泥，巫零“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摆在冷华霖面前：“冷公子受累了。”

  冷华霖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可面对巫零，他还不敢发作。

  冷若离不依不饶道：“是不是你还了春檬的心愿？”

  冷华霖转眼看着她，眼白处忽然迸出血丝：“蠢货！‘神树’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吗？我们起初定下这个计划的目的不就是借此掌控住更多人的软肋，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卖命！”

  冷若离也不禁怒气上冲：“没错！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潘浔可一家三口也验证了我的办法可行！但你也说了，这个办法的目的是让更多人的为我们所用，而不是给你机会让你在外拈花惹草草！”

  冷华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折扇一摇，上面忽然伸出一柄漆黑细长的利刃，快狠准的朝冷若离的咽喉割下去。

  鲜血随即泉涌，冷若离目中光芒尽失，倒地不起。

  如此出手狠辣，纵然是巫零也觉得极为少见，心中不禁大起怜惜之心。

  冷华霖却不为所动，他整理了衣衫后，又摇起折扇，温柔的一笑：“让巫姑娘见笑了。”

  最后几滴鲜血随着折扇飞溅到他的脸上。

  如此人面含笑，却是畜牲不如。

  巫零的目光越发冷森。

  冷华霖哪还管得了这些，袍袖微拂，大步走到假山下，往池水里面一看，惊呼一声：“铁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