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后是一间阴森破落的密室。

  上头蛛网四结，地上积满灰尘，显然久无人居。

  慕白细细看去，里头还有一个蚀斑累累的炼炉，四周还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完整的，也有残缺不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保存尚好的石床。

  冷华霖进入密室后将悬于墙壁上的铜油灯点燃。

  慕白跟着走进去，只觉寒意甚重，他本就病躯虚弱，嗅到寒意后，忍不住咳了两声。穆思渊满腹狐疑地投来一个眼神，慕白暗中示意不可声张。

  冷华霖在一地废墟中找到一个三尺铁箱，铁箱上有一道细窄的开箱入口，慕白目光一扫，便知“红玉海藻”其实就是这铁箱的钥匙。

  冷华霖道：“还请公子开箱。”

  慕白紧握着剑柄上前，将红色软剑慢慢放入铁箱入口，可未及一半，剑身就卡在入口处，进退两难。

  冷华霖面色一变：“怎么回事？”

  他急切地将慕白推开，慕白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推便不自禁地踉跄数步，所幸被穆思渊扶住。

  冷华霖手握剑柄用力推入，直至剑身弯曲，便再难推入半分。

  他心念急转：“你们骗我……”

  冷华霖话犹未完，额上青筋冒起，一掌横劈过来，穆思渊上前一挡，跌得满身尘埃，好在他外衣之内穿了金丝软甲，并无大碍。

  慕白见他摆手，自知无碍，转目面容肃然道：“冷公子为何要如此对待前来救援之人？”

  冷华霖厉叱道：“你们竟敢骗我！”

  慕白淡淡道：“你要‘红色软剑’，这便是‘红色软剑’，而不是‘绿色软剑’‘蓝色软剑’，何来欺骗一说？”

  确如他所言，此剑身颜色为红，但厚度宽窄皆不符合箱口，显然不是“红玉海藻”。

  冷华霖怒道：“我要的是铸剑师邢西扬所造的‘红色软剑’！”

  慕白佯装诧然道：“原来你知道邢西扬是铸剑师。”

  冷华霖见谎言已被拆穿，便不再伪装：“他是我爷爷的兄弟，我自然知道他！”

  慕白眸色微闪：“你之前为何要撒谎？”

  冷华霖阴笑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慕白道：“你想打开铁箱，就必须告诉我，因为只有我才能帮助你。”

  冷华霖怒道：“休要再用这些说辞骗我！”

  他掌上青筋暴起，反手抽出软剑，原是被插入铁箱里的软剑如毒蛇般刺出，剑尖寒光闪闪，对准慕白胸口，可他不惊不惧，反而眼神微微发亮。

  一道红光如流星般飞掠而过。

  冷华霖未曾察觉。

  “红玉海藻”迎风一抖，急如掣电，贴着冷华霖的后颈滑过，将他手中长剑顷刻斩断。

  冷华霖看着残剑，心口“砰砰”跳动不止。

  再看面前之人，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渐渐抬起，那一袭红裳明艳无双。

  穆思渊喜道：“阿零！”

  巫零回头望着他二人：“我侠盗夜灵何时失过手？”

  与生俱来的自信、张扬，让她又焕发出眩目神采。

  冷华霖见她双脚已无铁链，心头暗暗吃惊：“你怎会在这里？”

  巫零笑了笑：“我想你此刻的问题应该不止这一个。”

  她说得没错。

  冷华霖皱起眉头：“我并不觉得哪里露出破绽。”

  巫零笑逐颜开道：“从一开始。”

  冷华霖闻言悚然一惊：“什么？”

  巫零道：“从你们第一眼认出‘红玉海藻’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们，因为这把‘红色软剑’由邢西扬锻造而成，刚刚出炉就被人夺取，世上知道它的人并不多。”

  冷华霖一怔，又道：“可我对你态度诚恳，与我爷爷决然不似……”

  巫零将他的话打断：“你们不是一人扮白脸，一人扮红脸罢了，一唱一和间不过是为了引我入局。”

  冷华霖：“……”

  他自负聪明，却想不到从一开始就被人识破，眼下只觉脸上无光，气恼万分。

  巫零不忘火上浇油：“当然，我还是要夸赞一下你，你的确善于伪装，只不过一个人伪装久了，恐怕连自己都会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冷华霖的嘴角一抽。

  他第一次感受到“好人”这个词带有讽刺意味。

  巫零又道：“冷老爷飞扬跋扈惯了，越发显得你善解人意，你们这对组合倒是有趣。”

  “闭嘴！”

  冷华霖的眼神冰冷无温。

  巫零却笑了起来：“我想此刻冷老爷还活着，你们这一出连环计使得真够失败。”

  冷华霖瞪着她，眼底的怒气几乎要燃烧成了火。

  巫零反而觉得越发有趣，她慢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吧，你错就错在太急于求成，你太着急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甚至着急杀死给反魂树许愿之人，反而会引起我的猜忌。”

  冷华霖冷冷一哼，他又何尝不知道。

  可“红玉海藻”离开冷家已有二十载，整个冷家都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此剑，这种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激动又是几个人能耐得下性子的呢？

  巫零又道：“任何一出戏没有好的反派都不算好看，所以单单一位冷老爷扮演白脸会让这出戏不够出彩，因为你们又叫上冷小姐。”

  冷华霖：“……”

  巫零徐徐道：“她的出现更加反衬出你是一个有抱负的好人，可谁需要急于向人展现自己是好人呢？”

  她点到即止的话，已经让冷华霖彻底明白过来。

  冷华霖轻哼了一声：“我诚恳待你，且对你不薄，正常人在这个时候都会为朋友出力。”

  “朋友？”巫零嗤之以鼻地笑道，“你一定没有朋友。”

  冷华霖怒道：“我不需要朋友！”

  巫零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冷家家主的位置，所以你急于与我相交，想从我手上拿到‘红色软剑’替你开箱。”

  冷华霖心有不甘道：“我的连环计不可能全部失败，我在密道水晶里设下的陷阱，你又为何不信？常规来讲，你见我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帮你，你就应该可怜我、同情我，然后帮我实现我的目的！”

  巫零忍俊不禁的笑出声：“你还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冷华霖再次怒道：“闭嘴！”

  巫零道：“那我就回答你方才的问题，我为何没有相信密道水晶里看到的东西。”

  冷华霖难得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巫零道：“破绽就在于炊烟。”

  冷华霖惊疑道：“炊烟？”

  巫零道：“请问冷公子，常规情况下，酉时三刻前后会出现什么？”

  她看过来的目光晶亮如琉璃。

  冷华霖皱眉想了半响，却是始终回答不上来。

  久在一旁的慕白忽然开口道：“是炊烟。”

  冷华霖仍迟疑地重复着：“……炊烟？”

  巫零点头：“酉时三刻前后大家要吃晚饭，自然是炊烟处处，可我透过水晶没有看到一处炊烟，就说明我所看见的东西都是假的。我猜是类似于皮影戏的假象，包括彼时地牢铁门外的厮杀声。”

  冷华霖恍然大悟，可依旧不甘心，依旧怒气满满。

  巫零道：“所以我当下决定将计就计，因为当时我听不到外头的声音，所以我想你在外头应该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你与我一样，都只能看，所以我也请你看了一出好戏。”

  冷华霖切齿道：“……所以你们在密道里的争辩都是……假的！”

  巫零眉眼一扬：“那是自然！”

  听到这里，穆思渊不觉好笑。那时，他未做足准备，就要装模作样地怒斥巫零，那种感觉如今想来也是十分有趣。

  慕白也低眸浅笑，可他身上的伤势猝不及防地疼痛起来，如同方才在密道里一样。

  冷华霖被巫零撕开假面目后，又见他三人各自得意，腻烦感翻涌而出。

  密室中，铜油灯光的火光幽暗微微。

  巫零眸光一转，继续最早的话题：“铁箱里到底装着什么？”

  冷华霖阴沉沉地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会说吗？”

  巫零叹了口气，她早就想到这个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佯装好心地劝道：“你既然知道邢西扬，那你应该也知道二十年前是谁杀了他。”

  “不错！”冷华霖心头一阵堵塞，怒目瞪着她，“凶手是天下第一杀手——傅德辉，而你……是他的传人？”

  巫零一听，便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冷华霖再次被骗，满脸的怒意火热，几乎要将他爆炸。望着巫零挑衅的眼神，他从怀中暗自掏出一枚东西，忽然掷下。

  “砰”的一声响后，黑烟冲天，直呛口鼻，众人一下失去了视野。

  巫零下意识护住慕白和穆思渊。

  冷华霖如飞掠去，夺走铁箱，往石门外窜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密室再度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