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阴沉。

  巫零的一身红裳似乎成了唯一鲜亮的光色，只不过四周静的声息全无，让她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沈子瑜跟在她身后，一同回到幽林院，进入慕白房中。

  这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还有两人。

  慕白靠在床头，眼睑微微垂着，脸色苍白透着疲乏。

  穆思渊在一旁坐着，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茶盏，见她二人进来，目光飞快在沈子瑜脸上一扫，喜道：“你们怎么遇到的？怎样，程冰蓝招了吗？”

  巫零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程氏死了。”

  穆思渊一惊：“什么？”

  慕白听到动静，睁开眼，朝巫零微笑：“回来了。”

  巫零点头，让他不要乱动，继续休息。

  穆思渊忙问：“死因呢？”

  巫零道：“被傅德辉一刀斩断脖子。”

  沈子瑜有意看了她一眼。

  穆思渊亦是一惊：“傅德辉？他不是死了吗？”

  “这个就说来话长。”巫零坐下来后，将关于行医傅德辉、习武傅德辉，以及“鬼新娘”罗衣宸的事情全告诉了他们。

  穆思渊乍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做梦也没想到，那温婉可人的罗衣宸居然会是‘鬼新娘’，还有傅庄主，‘佛煞’之名竟是这样得来的……”

  沈子瑜：“……”

  她还站在门前，与他们隔得远，听到这些话也不觉抿嘴思量片刻。

  慕白神情凝重道：“罗衣宸也死了，那玉海山庄是待不得了。”

  穆思渊点头：“阿零杀了罗衣宸，傅德辉免不了要寻我们报仇。”

  巫零微微抬起头，有意瞥了眼慕白。

  他似浑不在意，又好似懂得巫零的心思，说道：“我等此刻既然身在江湖，那么就用江湖办法解决问题，不必想其他的事情。那傅德辉虽是高手，但也未必能在顷刻之间取了我们的性命。”

  巫零微微垂眸，心中一松，朝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

  久不开口的沈子瑜忽然道：“你们最好连夜下山，玉海山庄与外界相连的铁链虽然已经断开，但能在虞山龙岭之巅建造如此之大的院落，绝不止这一条下山路。”

  穆思渊一怔：“那你呢？”

  “我还有事。”

  “什么事？”

  “……”

  巫零与慕白都深深地看了沈子瑜一眼。

  穆思渊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虽说我不懂武功，但总有我能尽一份薄力的地方。”

  “没事。”

  沈子瑜虽是冷言冷语，可巫零仍时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闪的窘色。

  巫零思量半响，从怀中取出一枚铜质钥匙，递到她的面前。沈子瑜双目一亮，嘴唇蠕动了下，却只盯着巫零，最终一言不发。

  巫零道：“这东西可以打开密室，我是说藏有‘红玉海藻’的密室。”

  沈子瑜：“……”

  巫零的目光晶亮：“你想要吗？”

  沈子瑜：“……”

  没想到巫零这么快就将话挑明，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这是任务！

  不去抢，就只有死！

  穆思渊见她二人双目间皆是冷凝，特别是沈子瑜既冷静又悍然，似乎随时要拔剑抢夺，他不禁捏了一把汗。

  如果说“暗卫”的目的也是“红玉海藻”，那么掌握线索的巫零倘若不将这东西交出来，她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危险。

  “阿零……”

  穆思渊刚刚开口就被巫零拦住。

  她道：“你身份特殊，就不要参与进来了。”

  穆思渊抿了抿唇，藏在袖口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自然知道巫零有意在保护他，可他万般不想自己远在江湖的朋友也被牵扯到朝堂诡事之中。

  巫零打量着沈子瑜，有些促狭的笑着：“其实你不适合做‘暗卫’，换做旁人，早就持剑将我杀了，可惜你不够狠，也不够毒。”

  这样的话沈子瑜以前听过。

  但她不喜欢这样的话。

  旁边的穆思渊听了，突然觉得心口微微一痛。

  巫零又道：“上山的路上，我见过你杀人，你与别的杀手不一样，你的动作很干净，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沈子瑜冷“哼”一声：“不要胡言乱语。”

  如今她也只有维持着冷漠来应对她的洞察。

  巫零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我仔细想过，我愿意将‘红玉海藻’交给你。”

  “当真？”

  “当然是真的。”巫零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

  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沈子瑜语音森然地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巫零点了点头，显得格外从容：“好了，不多说了，你快和思渊去调查下山的路吧。”

  穆思渊深垂在袖口下的手，终于松开，那颗心也随之安稳地落下来：“子瑜，走吧。”

  沈子瑜在他二人之间各看了一眼，眼下她已然觉得自己被动至极，可是没有其他选择，只好拂袖，大步走出，穆思渊随后跟了上去。

  待他二人离开后，巫零将房门关上。

  慕白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巫零微一沉吟道：“她是‘暗卫’，夺取‘红玉海藻’是她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她就要死。我还不想她死，但我也不想将‘红玉海藻’给她。所以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这是一件极危险的决定，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慕白点了点头：“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巫零与他对视一眼，心头一暖：“谢谢。”

  窗外的光影转过地面，山中气候多变，细雨停后，又起了宛若白霜的绵密雾气。

  穆思渊随着沈子瑜出去后，已忘了方才在房里的事情，满脸笑容地跟着她，聊着道路两旁的花草。

  沈子瑜问道：“你明明不懂武功，又身在江湖，且眼下危机四伏，为何还如此高兴？”

  穆思渊仍是笑着：“我曾也有过侠客梦，梦中与几个好友一起仗义江湖，踏遍名山大川日日潇洒、日日逍遥，眼下这梦已然实现，我为何不高兴？”

  说着他竟又笑出声：“子瑜，你知道吗？江湖是这个好地方，快意恩仇，少有权谋，虽说常常九死一生，却也畅快淋漓。”他说到最后，目光放到远方，像是在追思什么，却又很快一闪即逝。

  沈子瑜被勾起了一点兴致：“你也有心事？”

  穆思渊心中一动，淡淡一笑：“人嘛，都有过去，有过去，就有心事。”

  沈子瑜听到这里，便没再多话。

  关于穆思渊的身份，她是知道的，关于大乾王朝的政事权谋，她身在“暗卫”更是早有耳闻，而穆思渊身在皇家，却天性厌恶权谋纷争，这些她也清楚。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沈子瑜垂低了目光，一抹幽寂浮在眼底，她也不善权谋，又身在“暗卫”，于穆思渊而言根本无益。

  亥时八刻，有乌鸦飞来，却消失在浓雾之中。

  整个玉海山庄都安静极了，偶有几个人影突然出现，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