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花瞬间消失，红雾散去，楚棠看着司行，有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怎么哄一个掉眼泪的死神大人。

  司行的眼泪当真是如同断线的珍珠掉一地，可是他的表情又很奇怪，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这样子看起来有点像假哭。

  楚棠看着他眼睛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样了，有了情绪，而且还是一种悲伤难过的情绪。

  “你……别哭了……”楚棠都觉得有点尴尬。

  司行摸着自己脸上的眼泪，说：“这是哭吗？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看见你这样，我很心疼。”

  楚棠淡淡道：“可惜了，死神大人。”她指指自己的心脏，“我没有心，不会疼。你也没有心，你又怎么疼？”

  司行摇摇头说不知道。

  “司行大人……”后面的两个拘魂使者看着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行说：“你们先回去。我带她回去。”

  楚棠问：“你要带我回去入什么轮回道就算了，不如此刻在这里就灭了我的灵。”

  “不是。”司行说道，“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去。”

  楚棠看着他：“我能信你吗？”

  “能。”

  楚棠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苏长恩过了半年了一直没有出现，她自从成为世人口中的恶鬼之后恶名昭彰，他不可能不知道。

  通往阴司的路上，她又回到了楼兰故城，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此时的路上，开满了红色彼岸花，她看见前方有一座黑色的城门，一块铜绿牌匾上写着阴司两个字。

  城门下有两个夜叉鬼守卫，长长的路上无数的亡灵如同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蚁，往城中走。

  路上遇上黑白无常二人，二人见到楚棠也是一阵唏嘘，他们离开神巫国前，楚棠还是那个潇洒英气的楚姑娘，才半载不见，她就变成了一个嗜杀成魔的无心鬼。

  “怎么会有这么多亡灵？”楚棠转头问道。

  白无常说：“六界到处都在开战。沧遗国和水神部，水神部和金乌氏，空桑国联合沧遗国讨伐风神部和火神部，句芒氏和火神部风神部也打。九黎部的那群神一见开战也要掺一脚，他们早看火神部不顺眼，就帮句芒氏，水神部和火神部也是多年的看对方不顺眼，也开始下战书打。”

  “总之，现在神族乱成一锅粥，神与神交战，波及到其余五界，人世间也是一片惨淡之景。魔族和鬼族的人，尤其是尸胡国的迎风笑，他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天天带着那群阴兵到神界示威作乱。”

  “这些神倒是打得舒坦了，可苦了我们阴司的人。”白无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了吗？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这半载死的亡灵，罪神都罚到阴司来，我们的工作量已经超纲了，阴司的老鼠都不得已拉来给各界送信了。”

  走进城中之后，司行带着她进了他的彼岸殿。

  走过奈何桥的时候，她看见周奈在岸边熬孟婆汤，看见她的眼神依旧不善。忘川河中有个渡女在撑船，河边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的天是黑色的，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是黑暗。吹来的风阴冷，潮湿，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地方。

  在忘川河边，有一片白色红色彼岸花交替盛放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宫殿，是死神司行的彼岸殿。

  进了殿中，楚棠看见很多使者忙得走路都要小跑，看起来是一个处理公务的地方。在殿后，是一片宽阔的黑色土地，土地的尽头可以看见一棵海棠树，就种在水池边。

  司行说这片空旷的地方就是他平时休息沉睡的地方，除了一棵海棠树，一个水池，一个封闭的山洞之外什么也没有，简陋得有些难以置信。

  楚棠自从做了鬼之后就感觉不到困意和饥饿，此时她在海棠树下坐下，觉得这树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

  司行说：“我叫白无常带回来帮我种的。”

  楚棠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忽然觉得做鬼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司行消失了。

  白无常进来通报：“大人，判官有事要见你。”

  司行对楚棠说：“楚楚，我马上就回来。”

  他跟着白无常来到大殿之中，判官钟馗正在门边来回踱步。

  “大人！”钟馗上前激动地喊了一声。

  司行点点头，问他：“何事？”

  “我让拘魂使者去捉拿的那无心鬼在你殿中？可是当真？”

  “当真。”

  “我的大人！”钟馗的络腮胡子抖动起来，“这要是一般的死灵就罢了。她是瑶姬的女儿，瑶姬可是神，她身体里流着神的血脉，又是渡灵师，现在又因为生前恩怨未了鬼煞之气极重，神力，灵力，鬼煞之气，全在她身体里，留着她就是个祸害啊！”

  “无妨。”

  “怎么……大人，你听我说，这个丫头绝不能留。她的身份要是被西王氏的神知晓了，恐怕会问责我们阴司，所以趁此机会，让她转世投胎，就是最好的选择。”

  司行淡淡道：“不会。西王母当年能把瑶姬逐出西王氏，今天就不会管楚楚的死活。”

  钟馗急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司行知道这家伙是一根筋，便说：“我知道了，关于她的事我会自己处理。你就不用插手了。”

  钟馗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棠在司行的彼岸殿里住了几日，她不知道司行准备怎么处理她，但目前看来她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这天，黑无常黑着脸进来找楚棠，把一沓信纸丢给她。

  “这是什么？”

  “自己看。”黑无常说完转身出去了。

  楚棠拆开那些信，看来眼写信的人，倒是微微一惊。

  谢傅：听闻楚姑娘遭遇不幸，与我同沦亡魂，我家殿下说若是楚姑娘愿意可到燕州来，只不过是日子不安稳些，时常打打杀杀。楚姑娘好好考虑。

  迎风笑：小棠，不如与我一同杀上神界玩玩！

  南皎皎：楚姑娘，你是否愿意到沧遗国来？

  晚香玉：楚姑娘，我空桑国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盼望你来。

  楚棠叹气，她自己的仇都还没有报，怎么帮别人。

  她翻了一遍，没有楚留衣和殷水清的。

  放信时她看见自己被切断的食指，其实细细回想就已经能猜到是谁。

  只是她又不愿意去承认。

  “楚姑娘。”

  白无常拿着个酒坛子进来了往她手里一放：“醉流霞。”

  “多谢。”楚棠问他，“托你的事都打听到了？”

  白无常说：“是。苏长恩就在青丘山，只不过具体在何处不得知。他在练恶灵。”

  “你的意思是，他和你们阴司抢灵？”

  “那倒不是。”白无常顿了顿，“我也不知他的灵从何处来。只是恶灵一旦练成，恐怕也会麻烦。这六界又要开始混乱了。”

  楚棠听完白无常的话之后就难以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管司行准备怎么处理她，她都要先出去杀了苏长恩再说。

  他的背叛让她失去了毕方，被挖走心，楚留衣和殷水清下落不明，最可恨的是，青要国那数万的亡灵，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会燃起仇恨的怒火，势要烧毁一切。

  她现在唯一的的目标，只有杀了苏长恩，杀了素霜。

  奈何桥边，排成长队的亡灵上前依次接过孟婆汤。

  黑白无常走到她跟前，白无常摇开纸扇，对她说：“孟婆，大人有请。”

  周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冲忘川河中喊了一声：“阿渡。”

  渡女跳上岸来，接替她。

  周奈往彼岸殿走的时候看了黑白无常一眼：“大人找我何事？”

  白无常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眼神冷漠：“你自己应该清楚。”

  周奈斜瞟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彼岸殿，走到门边时，看见牛头马面正跪在殿中瑟瑟发抖，她心中一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人。”周奈进去之后看见司行背对着她站在池边的海棠树下。

  “跪下。”

  周奈心中一惊，迟疑片刻：“大人……”

  司行转过身，看向她，目光冰冷，神情肃杀。

  周奈低头跪下了。司行执掌阴司死神之位开始，一直都是温和对待下属，除非触犯阴司规矩他绝不手软，但今日，她并不明白为何司行发这么大火。

  “自己触犯了阴司规矩自己领罚。还要我提醒你？”

  周奈咬牙不认：“不知属下犯了何错。”

  司行冷淡道：“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和耐心，自己去钟馗那里领罚。”

  周奈抬头，心一横，道：“我若不是为了大人，又怎会犯错。既然大人如此喜欢那个女子，现在她死了变成厉鬼，不是正好与大人厮守，大人也不必担心……”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司行的声音异常的无情，“不要忘了，我是主你是臣。”

  周奈闭上眼，颤抖着应了一声是。

  司行走出彼岸殿，喊了声：“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落在他跟前，单膝跪地：“大人。”

  “把楚楚找回来。带回彼岸殿。”

  “是。”

  白无常问了一句：“大人，其实，孟婆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楚姑娘现下的处境不太乐观，她夙愿未了，而且怨气深重，若是强行让她转世，恐怕来世也会为恶。”

  黑无常也附和：“大人若想要她转世，必须得先净了她的灵。来世也好寻个好人家。”

  司行说：“那就不转世。”他往海棠树走去，“我去佛神那里一趟，在我回来前务必带她回来。”

  司行走后，白无常看着黑无常，一时有些茫然：“大人莫不是想求佛神去莲池重塑一颗心脏？”

  黑无常点点头：“不过佛神未必肯许。生死是世间规律，死神大人执掌生死，不可能不清楚。”

  白无常叹气：“所以说，情字害人，害神。走吧，找楚姑娘去。”

  走出阴司的楚棠飘飘荡荡来到了姑篷，她和来到阴司的亡灵打听到有一只紫色的九尾狐狸在姑篷附近到处猎杀妖兽。

  姑篷地处轩辕国与原招摇国边界，招摇国如今已是一座空城，因为神界的混战，不少妖兽原本住的地方受到波及，纷纷逃往招摇国。

  楚棠在姑篷找了间破庙住下了，白日闭目养神，夜晚出去四处寻找苏长恩的踪迹。

  有天日落时分她在庙中休息，突然闯进几个小妖，他们像是逃亡过来，一脸惊慌。楚棠听见他们在议论姑篷突然有了只厉害的蛇灵，似乎早已死了，却不知怎么，被人练成恶灵，再姑篷附近四处为祸。

  楚棠心中奇怪，当晚便出了破庙去找那蛇灵。

  她没费多少功夫便在姑篷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那蛇灵。当时它还在追杀一群小妖，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发红的眼睛，将村寨瞬间夷为平地。

  楚棠站在屋顶之上，在那蛇灵张开毒牙吞噬小妖之前，催动身上的荆棘，迅速缠住了蛇灵的身体，血红带刺的荆棘之花在蛇灵的七寸之处停下，只要它再动一下就会被刺穿。

  那蛇灵扭过头来看向她时，楚棠不禁一愣，蛇灵是条青黑蟒蛇，不就是当初在天域城崔尚家收了灵的晓清清？

  她突然想起，当时从崔尚家出来之后在路上遇到了宁渊。

  她眯眼，没想到那时候他就已经在下棋了。苏长恩真是好深的心计。

  就在楚棠愣神时晓清清挣脱了她的束缚，张开嘴冲她席卷而来。

  楚棠后退两步，看着晓清清通红的蛇眼，明白此时的晓清清只是苏长恩练出的一个恶灵，一个捕杀的工具。

  她拿出长弓一箭射中它的七寸，晓清清挣扎几下之后倒在地上，但却没有消失。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也是一个世间的亡灵，长箭汇聚的不再是纯粹的灵力，而是鬼煞邪气，根本无法除掉恶灵，若是碰上会吞噬邪气的恶灵反倒是帮助了他们。

  得救的小妖们四散奔跑逃，楚棠收了长弓，转身回了破庙。

  他们一路走来，从昆仑国，尸胡国，越菩国，再到沧遗国，空桑国，神巫国，这期间渡灵了无数的灵，如果苏长恩有意在为练恶灵做准备，那么他这一路收集的灵又有多少，若是都练成恶灵，又会是怎样一番恶战。

  最可怕的是，这些灵都曾是她和楚留衣殷水清他们渡过的灵，现在却要反戈相向。

  楚棠握紧长弓，苏长恩她非杀不可。哪怕最后无法转世，灰飞烟灭，她也要拉上他一起。

  夜晚降临，楚棠正在梁上躺着，突然破庙的破门板被人踹开。

  她皱着眉，不悦地看向进来的人，顿时一愣，坐起身来。

  进来的是楚留衣和殷水清，不过他们似乎受了伤，门外，一只庞大的妖兽正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们咆哮，要冲进来。

  那妖兽模样是一只黑色恶犬，高大凶猛，一口牙齿锋利沾着毒液，楚棠认出那是天狗。

  他们怎么惹上这东西了，而且天狗不是在几千年前就被渡灵师收服关进了守灵山吗？

  天狗咆哮着冲了进来，撞破了庙门，它一跃而起，扑向楚留衣和殷水清，嗖嗖两声，两只长箭从它的咽喉出穿过去，将它射出了门外。

  楚留衣和殷水清都是一愣，面露惊喜，却又有几分茫然。因为那箭的确和楚棠的相似，但是却染着极重的鬼煞之气。

  若是要渡灵，打起来他们都未必是对手。

  楚留衣忽然有所预感似的，猛地一抬头，看见了房梁上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楚棠看见那一刻，楚留衣的眼中泛起了眼泪。

  “你们怎么到姑篷来了？”楚棠在想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来找她的。

  殷水清雪白的衣裳上满是血迹，她看上去一脸疲惫，但看见她双眼还是闪出了一丝光亮。

  “闲云被杀，守灵山被人破了结界，放出了所有关押的妖兽灵物，一片混乱，我和楚留衣一路渡灵，想重新把他们关回去。”

  楚棠看着自己缺了的食指，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面对了。

  巫里里为什么要放走守灵山的灵物？甚至不惜杀了闲云，连她也背叛了自己。

  楚棠看着眼前的楚留衣和殷水清，有些恍惚，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她如今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