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遗国的床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软绵绵的，楚棠整个人睡下去都窝在了床榻之中，可能是最近几个月在外面苦日子过惯了，睡惯了硬床板，这一早起来感觉浑身哪哪都疼。

  她打开门出去，遇到对门的殷水清，她也是一边扭脖子一边捶肩膀的，两人再往回廊走去，看见回廊边上宁渊和楚留衣也正甩胳膊踢腿晃脑袋的。

  看来大家昨晚都没睡好。

  楚棠转头看了一眼司行的房间，过去敲门。

  司行打开门出来，换了身蓝白色衣裳，多了几分矜贵的清冷。

  “大人，昨夜睡得如何？”

  司行点点头：“尚可。”

  楚棠揉着肩膀叹气：“神果真有天生的优势。”

  司行伸出双手放到她肩膀上，楚棠一惊：“做什么？”

  “你坐好。”司行让楚棠在回廊下坐好，竟然开始帮她揉肩膀。

  楚棠受宠若惊，但又有几分得意：“大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

  殷水清转头看见司行正给楚棠揉肩，顿时翻白眼：“你们要不要这样腻歪。”她转过身走开了。

  司行的双手往上移了移，放在了楚棠的脖颈间，侵入骨髓的寒凉冻得楚棠一哆嗦。

  司行立马收回手，楚棠回头看他：“我身体很好的，大人不要自责。”

  “我没有自责。”司行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天生无心，身体冰冷。我觉得，你们人族这样也很好。有温度，有喜怒，拥有爱人的能力。”

  楚棠想了想，说：“那是因为大人你做神明太久了。其实天还是公平的，虽然给了神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强大的神力，但是却没有给神共情的能力，要不然也不会有神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其他族类。人，虽然一生短暂，渺小平凡，但我们是最会创造奇迹的种族，我们有七情六欲，所以人的一生才会精彩丰富。”

  司行表示很赞同：“之前的百年巡游我都是孤身一人，但这次的巡游遇上你们，倒是让我对人族有了新的认识。”

  “什么认识？”

  “生死相交。虽然我不懂你和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我羡慕。”

  楚棠拍了拍司行的肩：“大人，你信吗？如果有一天你深陷险境，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帮你。”

  “但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南皎皎从他们两人身后走了上来，“不管是神族，人族，还是我们鲛人族，总有好坏之分。”

  “三公主。我今早听你的婢女说你不是每日都要去巡逻，怎么还在这里？”

  南皎皎道：“巡逻的事我交给成蛟了。今早海后命人张贴告示，明日月升时六妹的大婚如期举行。所以，我来找你商量明日的计划。”

  楚棠点点头：“公主带路。”

  那边的三人也跟了上来，南皎皎带他们往回廊深处走去。在一面高大的绿色水草墙前停下了脚步，她口中念了句什么，水草墙解了封禁，像是掀开帷幔一般，水草纷纷退向两侧，露出了中间那条狭窄冗长的道路。

  “这是密室？”楚棠问。

  “没错。海后虽然在政务上昏庸无能，但在谍报暗杀上却是天赋异禀，这里到处都是她的耳目。”

  这条路的两侧墙壁上点着明亮的人鱼烛，南皎皎带着他们一直往深处走，走到一处稍稍宽敞的地方，中间有个形状跟奇怪的房子，外形似海螺，上面长满了绿色苔藓和白色的小花。

  “进来吧。”

  看得出来南皎皎确实很谨慎。进了海螺里之后，好像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里面只有他们的回声。

  南皎皎先是对几人行了个大礼：“多谢诸位相助，我鲛人一族讲诚信，不管明日我的计划成功与否，只要我南皎皎活着，以后诸位有事，我定万死不辞。”

  楚棠扶起她：“公主的话我们记在心里了。说正事吧。你打算怎么做，我们要怎么帮你。”

  “明日六妹大婚，她要嫁的是水神共工玄泽的小儿子共工玄溯，到时候整个水神部都会来参加婚礼，我的打算就是在那群神醉生梦死之时下手。”

  宁渊举手：“公主，我先打断一下啊，火神部的不会来吧。”

  “不会。火神部与水神部向来不和，共工玄泽儿子的婚礼他们不来捣乱那老头就该谢天谢地了。”

  殷水清问：“你想除掉整个水神部的神恐怕不可能，他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明日我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海后南湫，一个是海后身边最忠诚的狗，一个机关兽。除掉他们，我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你要想除掉海后，水神部的人不会袖手旁观吧？”

  “我们鲛人族有一种可以致幻的水母，可以暂时控制住他们。”

  楚棠思考了一下，指着楚留衣说：“这个事情可以交给他。”

  “现在最麻烦的是机关兽。他是海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而且实力非常强。虽然成蛟精通机关之术，但是还需要有人配合他才有胜算。”

  “那就小侯爷和楚留衣你们俩配合成蛟。”楚棠说。

  宁渊指着自己：“我？确定吗？”

  楚棠没搭理他，南皎皎接着说：“那就剩下我们一起对付海后。”

  楚棠看了司行一眼，摇头：“他不能露面，所以只有我们三个一起帮你对付海后。”

  南皎皎点点头：“那就先这么决定了。到时候你们几位记得戴上面具，我会让婢女送到各位房间，以免之后给各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了，你六妹那里……”

  南皎皎果断道：“这件事不会让她参与进来。”

  楚棠没再出声询问，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六公主跟玄溯成婚，不告诉她，那玄溯岂不是成了漏网之鱼，还是南皎皎对玄溯另有打算？

  回去的路上，司行对楚棠说：“此事我的确不方便插手，神与神之间也是有感应的，我要是出现，他们一定会认出我。但是，我会暗处保护你的。你尽管去做就好。”

  楚棠对他笑了笑。

  “但是，我们也只能帮他们一时而已吧？”

  司行点点头：“没错。不管明日南皎皎的计划成功与否，事情结束之后，沧遗国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楚棠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沧遗国，她的心里始终堵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南烟烟。

  想当初满庭芳时如何的热闹繁华，她与翎夭，巫里里，南烟烟又是如何的要好。她入满庭芳时最迟的，所以排在老四，又整日喜欢惹祸打架，一开始的时候不懂变通和人情世故，得罪了天域城不少王公贵族，都是翎夭护着她，可她早已陨落，再也回不到世间了。

  巫里里每次都是帮她解决麻烦的，因为很多时候，她还会带着南烟烟一起四处闯祸，巫里里是满庭芳的当家，也如同二人的姐姐。

  没想到现在连南烟烟也失踪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南皎皎说得对，她迟早有一天会对神憎恶，明日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她早就觉得南烟烟的失踪可能跟神有关，说不定水神部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傍晚时分，南皎皎来找楚棠和殷水清，带着两人在海底城四处转转。

  城中已经有了明日大婚的热闹气氛，到处是漂游的荧光水母，南皎皎说，这种水母只有在沧遗国有庆典和大事的时候才会出现。

  南皎皎对两人说：“带你们去个地方。”

  两人跟着她穿过城中的岩石和水草，还有大片的珊瑚群之后来到了一处地势较为低洼的地方，她们站在一块岩石上，下面的洼地上发出七彩流光，像是彩虹在此沉睡的地方。

  “很美，对吗？”南皎皎领着她们往下，“这里就是沧遗国最大的鲛绡织布坊。”

  洼地上晾满了鲛绡，光彩夺目，好看得让人惊叹。

  这里至少有上万台织布机杼，也有上万的鲛人一刻不停的在织着鲛绡。

  “鲛绡十年才能成一匹。每个有天分能织出鲛绡的鲛人从出生开始就要学会种蚕吃的养料，树，草，都需要数十年的浇灌和照料。到了一百岁的时候开始学养蚕，两百岁才能正式学习织鲛绡。三百岁的时候才能织出最好的鲛绡，而且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

  “后来因为神族对鲛绡的需求太大，他们就不得不日夜不停地织，不管是妇女，还是老人，都被迫日夜不停地织鲛绡，除非你因为劳累而死。”

  殷水清说：“所以，这就是你要除掉海后，与神开战的原因？”

  南皎皎笑了笑：“现在你们眼前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人鱼烛，珍珠。这些都让我的族人苦不堪言。人鱼烛要将死去鲛人的尸体烧出油，才能制成，但我们鲛人寿命比较长，每年到了要上贡的时候，海后就下令大肆抓捕鲛人用活人做人鱼烛。”

  “神族都如此待你们，你们难道就没有反抗？”

  “海后不想。我父王死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只会纵情声色的荡妇。”南皎皎一脸轻蔑，“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告诉你们的，她和共工玄泽是情人。而且，共工玄泽只是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她每日只会跟她那些情人四处玩乐，对沧遗国的国事一概不管，一百年前还差点让一个老乌龟夺了权，那之后她才稍微收了点心。”

  南皎皎带着她们跃出了海底，来到一座小小的岛屿上，岛屿大部分已经沉入海底，只在海面上露出一块平坦的岩石来。

  楚棠往岩石上一躺，对面是一轮白色的圆月，悬在海面上，一点点往天空升起。

  南皎皎黑色的鱼尾拨动浪花，溅起的水花都是好看的。

  四周寂静无声，晚风四起，隐约夹杂着海鸥的叫声。

  平静的海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一个鲛人从海面下一跃而起，飞向空中，月色下的金色鱼尾流光溢彩。

  “真好看。”楚棠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之间那金色鱼尾的鲛人跃向空中时一只白鸥也飞了过来，那白鸥有着纯洁无瑕的白色翅膀，翅膀下是一具男性身体，四肢的指甲都是尖锐细长的，他把手伸向了鲛人。

  鲛人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们在空中极其短暂地亲吻了一下彼此，随后鲛人跃入海底，她浮在海面上，仰头看着天空里的白鸥。

  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恋人，一个还海面上，一个在半空中，彼此炙热地对视。

  殷水清转头问南皎皎：“他们是？”

  南皎皎看着那金色鱼尾的鲛人，好半天她才回答道：“我们先走。”

  她转身跳了下去，楚棠和殷水清也只好跟着回到了海里。

  “一个翱翔于天际，一个徜徉于海洋，即便相爱又能有什么结果。”

  “你好像不是很看好？你们鲛人都排斥和外族通婚吗？”

  “一般来说是的。鲛人族常年生活在深海之处，只有同族通婚生下的鲛人才能具有最纯正的血统，也会有更高的能力。如果每个鲛人都跑去和外族通婚，先不说，生下的是什么样的怪物，最严重的是，我们会失去很多拥有超强力量的鲛人，这样又如何强大我们的族群。”

  殷水清和楚棠对视了一眼，等南皎皎往前去了之后，她对楚棠说：“这个三公主，还真是个天生做一国之君的料。处处都为沧遗国考虑。”

  “所以说她要是真打败了海后，会是个好君主。就是不太通情达理。不过，沧遗国目前的情况，就需要她这样强悍果决的人物。”

  海面上突然隐去了月光，原本在月色下幽蓝色的海面此时变得暗沉，有些危机四伏。

  楚棠抬起头，殷水清有些激动地拉住了她的胳膊：“那是……龙吗？”

  楚棠看过去，只见遮住了月亮的是一条白色巨龙，她的脚踩着海面，在水里游来游去，好像在嬉戏。

  “那是我们的守护神白龙敖娇。”南皎皎拉着两人的手浮出海面，“也是我的好友。”

  “南皎皎。”白龙看见了她，猛地一头扎下去，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兜头淋了三人一身，楚棠和殷水清受不了这滔天巨浪，只觉得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似的，脑袋嗡嗡响。

  “别闹了。”南皎皎笑得有些宠溺，楚棠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笑起来还挺可爱，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给你介绍两个新朋友。”

  “红衣服的叫楚棠，白衣服的是殷水清。”

  敖娇把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楚棠觉得她好像翻了个白眼，然后又离开了，过了片刻之后，岩石上多了个白衣服小姑娘，看上去好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