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作者:北风信子      更新:2022-05-23 03:40      字数:9518
  李蓁蓁成贵妃后,荣宠愈深。

  那日珠镜殿里的私语不知为何传了出来,帝妃之间恩爱一时羡煞旁人。

  宫人都说,陛下对贵妃娘娘百依百从。

  宫娥在私下里神神秘秘议论起来:“是补偿哩。”

  “原本是要当中宫娘娘的。”

  宫里人扒高踩低,一时间珠镜殿风头无两。

  听人说,贵妃娘娘风华绝代,才情了得,精通音律,舞姿出众。

  天子在宫廷东南角建起高楼,危楼百尺,横跨玉虹。据说,是为了让思念家人的贵妃能够凭楼远望。

  但更多的人说,贵妃一舞堪似天上人,天子造琼楼是为了配得上贵妃的舞姿。

  红药才取了餐食回来,听了这一耳朵的矫情话,“呸”了一声。

  “当我们不知道她的底细,她若说骑马蹴鞠也就罢了,如今非要说她有才艺,真是东施效颦。”

  掬水拉着了她:“嘘,别瞎说话。”

  红药降低了声音,左右张望一下,依旧说道:“你说我有没有说错,从前她还嘲笑三娘子会些个‘娱人的把戏’,现如今,她是技到用时方恨少了。还有,如今宫里人都夸她貌美,那可真是瞎了眼。”

  掬水无奈,只能拿起包子堵住她的嘴。

  掬水走进了殿内,她看着李桑桑懒起梳妆,腰肢娇软,眉目无处不艳丽。

  她在心里隐隐认同红药,二娘子哪里比得过三娘子。

  可是……

  三娘子如今全无斗志。

  掬水走过去将李桑桑手中的玉梳接了过来,问道:“娘娘如今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冷着陛下?”

  李桑桑看着金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兀出了一会神。

  她明白,不该和高桓赌气,她始终没有资格。

  高桓之前答应为她求药,临了,为了李蓁蓁这个人,他动摇了。

  李桑桑失望之下,失去了讨好高桓的动力,于是不再与他虚与委蛇。

  没有想到,先皇这样突兀地去了。

  讨好高桓,并求得宝药,这件事重新出现在李桑桑面前。

  李桑桑觉得有些棘手,她已经将高桓得罪了个彻底。

  思来想去,李桑桑找上了皇后崔胭玉。

  天色阴沉,高桓在清思殿看折子,听着丁吉祥说话,感到一丝意外:“皇后?”

  丁吉祥将方才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皇后娘娘备了小宴,请陛下小聚片刻。”

  高桓拧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点了头。

  登基后,他很少到崔胭玉的宣徽殿去,崔胭玉对他没有过分热情,也不会太过冷淡。

  岁时节序皇后回请他过去坐坐,他大多数是答应的。

  但是这样无事的时候请他过去,是绝无仅有的。

  高桓略想了想,觉得是崔胭玉有大事找他。

  到了宣徽殿,宫女引他一重重地走了进去,却是来到了一处庭院,前面搭着台子,也是露天的,当中放了一只扇面大小的玉盘。

  高桓眉头皱得更深。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郁,他问丁吉祥:“皇后人呢?”

  崔胭玉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她看着檐下几点雨点子打湿了地面,心中略有忐忑:“不会出差错吧?”

  边上站着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她神色比崔胭玉要紧张更多,她小声道:“娘娘,这是在太过冒险,如今淑妃已然被陛下厌弃,您帮她,是得不偿失。”

  崔胭玉笑了一下:“得什么?失什么?不过是我高兴罢了。”

  宫女却道:“娘娘,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而且,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灰白的石板地上洇出了更多深色的点,崔胭玉看向高台的目光也多了一点忧虑。

  不多时,羯鼓声响起,霓旌四绕,鸾扇遮隐,藏住了当中娇弱的人影。

  扇影徐开,只能那人低垂着脸,用团扇遮住面容,只留一道背影。

  雨势骤然大了起来。

  丁吉祥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伞,小跑着过来,遮挡在高桓头上,说道:“陛下,忽然下起了雨,皇后娘娘却不知去处,快些回去吧。”

  高桓没有动。

  雨越下越大,这声势混着羯鼓的响动,隐隐有种紧迫的压抑感。

  李桑桑抛下了团扇,站在玉盘之上。

  她渐渐分不清鼓声和雨声,就像她分不清己的表情是喜还是悲。

  她的脚步轻盈,心情却不是。

  她看见高桓始终站在雨幕中,神色莫辩地看着她,看着丢掉团扇露出面容的她,没有丝毫动容。

  边上丁吉祥举着伞,顾前不顾后,动作有些可笑,高桓身上被淋到了,李桑桑不由得笑了一下。

  没曾料到,沾水的玉盘是如此之滑。

  羯鼓声戛然而止,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骤然的安静显得有些难堪。

  李桑桑跪坐在地上。

  时间是静默的,李桑桑在这窒息的静默中明白,她失败了。

  高桓向她走近,他伸出手,攫住李桑桑尖尖的下巴,他神色冷淡地吐出几个字:“知道错了?”

  李桑桑睫毛颤抖了一下,她垂着头,天光昏暗,她隐隐的眉眼被雨打湿,洇出一片无助的媚色,像是丝绵蘸了胭脂。

  “知道错了。”她轻轻地说。

  高桓收回手,放开了她,似乎准备抽身离开。

  “陛下,”李桑桑伸手拉住了高桓的衣摆,“陛下会来看我吗?”

  高桓低头看她。

  李桑桑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点莫名的神色,似是冷硬中带着别扭的松动,但她凝神仔细望去,看见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冷淡。

  “晚上预备着。”

  李桑桑不知道,妃子们预备圣驾的心情是如何的,在她这里,她感受不到欣喜。

  她隐约有些轻贱的感觉升腾而起,奇妙的是,她因此感到了一种痛快。

  沐浴更衣,细细在肌肤上涂抹上玫瑰香膏,对镜理了晚妆。

  被褥是特意熏过的,用的也是高桓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李桑桑忽然想到,她和被褥似乎没有什么分别,不由得笑了一下。

  清思殿至绫绮殿的宫道,头一次在夜晚中,如此明亮。

  宫灯在夜中泛着温暖的光,远远望去,俨然的队列恍如火龙一般,缓缓前行。

  宫车滚滚而过,在寒夜中,恍若惊雷一般。

  珠镜殿中,贵妃李蓁蓁的神情有些可怖:“去了李桑桑那里?”

  宫人害怕地低着头,嗫嚅道:“是。”

  李蓁蓁念着:“为什么独独是她,为什么对她……”

  她侧身看了一眼镜中的己,捂住了脸,半晌,她放下手,铜镜中的人平静下来,面容端丽,镇定若。

  她轻声吩咐道:“随本宫出去走走。”

  李贵妃艳妆夜游,拦住了天子圣驾。

  她微微低头:“陛下,臣妾有一件吴娘娘的遗物,从前忘了拿给陛下观看。”

  夜色深重,冕旒之下,看不清君王的神情。

  天子圣驾在半道上被李贵妃截住了。

  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李桑桑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对抱着薄被过来的,愕然站着的雁娘说道:“别忙活了,放下,睡去吧。”

  雁娘抱着被子,闷声铺了半晌,忽然问道:“娘娘,你真的甘心吗?奴婢是不甘心的。”

  李桑桑看向屋子角落的水钟,滴滴答答,她抿了抿唇。

  同一处寂寥宫廷。

  高檀抱着被子睡不着,李丛和崔胭玉的事不停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崔胭玉的语气,李丛的笑容,反反复复,快要将她折磨疯了。

  同她一起长大的宫女清楚她的心事,说道:“殿下是爽利的人,有什么事不能问问呢?”

  高檀感到茫然,她是最爽快的人,她快要不像她己了。

  不知为何,她到底没有去找李丛。

  她觉得她最近在李丛身上放了太多的心思,这不应该。

  她喜好游乐,喜好宴会,但似乎有许久,她没有出去玩乐了。

  她迫不及待地设下了小宴,不管天气阴沉,似乎只有这样急迫,才能让内心稍微平静。

  宴会上,郡主县主们找来清秀少年,玩笑着让高檀选上一个,高檀微微一怔,嘴角挂着妩媚的笑:“我已经有猎物了。”

  熟悉的感觉回到她身上,她松了一口气。

  郡主县主们怂恿她去将那位“猎物”请来,高檀笑得随意,点了身边一个宫人:“去、去李府请郎君过来。”

  县主疑惑:“李府,哪个李府?”

  “就是……”高檀忽然间说不出来,她不太想让李丛的名声被玷污。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郡主县主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高檀表情从容随意,她的手心却在微微冒汗。

  她忽然说道:“本宫有些不舒服,散了吧。”

  郡主说道:“在等一会儿吧,那位李郎君就要来哩。”

  高檀严厉的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眼。

  郡主不敢多言,带着众位姐妹一起起身告辞。

  见众人散去,高檀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她神色倦倦,对宫人说道:“回宫。”

  可是宫人说:“殿下,李郎君来了。”

  高檀抬头,果然看见李丛正缓缓地走过来。

  高檀的心提了起来,不知李丛有没有被那些不着调的女人们看见。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李丛在雨中向高檀走过来,边走边说话:“殿下似乎有什么话要问我?”

  高檀愣了一下,直接问了出口:“你和皇后,是怎么一回事?”

  李丛眼睛睁大了一些,然后忽然笑了:“殿下在意这个吗?我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阴沉的天似乎不再阴沉,雨都畅快起来。

  高檀觉得,她的嘴有些不受控了:“那你觉得,如果我想要……”

  她不说话了。

  李丛等了半晌,没有等到高檀的下半句。

  他走近了几步,高檀觉得有些不安。

  最是大胆的郎君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明明文弱的李丛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强势。

  他像是掌控所有,所以云淡风轻,高檀觉得他仿佛有潜藏在深处的,未曾让人知晓的另一面。

  不知什么时候,有雨点飘进了凉亭,落在了高檀的脸上,李丛伸手,将她脸上的水渍揩去。

  雨水滴答滴答,漏进了高檀的心里。

  李丛说:“公主想要问的,我全部都是,可以。”

  李丛应付完高檀,回到李府宅院。

  这宅院有些死气沉沉,一般人家若出了一位妃子,那定然是光彩生门户,而李府一门两皇妃,却奇异地寂寥。

  李丛觉得,这寂寥已经许久了,是从李桑桑离家的那天起就陡然萧瑟起来,或者更早。

  他走到院内去见李年,正巧碰见老夫人也在。

  李丛想了一想,暂且在檐廊下候着,里头传来老夫人的说话声。

  “她都这么大岁数了,伺候你十几年,到头来却被撵到庄子里,外人看来,未免不说我们李家不讲情面……

  桑桑小孩子心性,你难道也是,哪里真听了她的话,任由小吴氏生灭呢……

  还有蓁蓁那孩子,如今已经是贵妃了,贵妃生母被我们赶了出去,这像不像话?

  前些日子,我不出面,是以为你心里有数,没成想……这样,我做主,今日就差人去接小吴氏回来。”

  李丛听了一会儿,见祖母和父亲还有许多话要将,一时是顾不了他的,于是暂且走开。

  这日下午,小吴氏乘着一架青帷小车,回到了李府。

  她心里松泛,熬了许多天,有时候连她己都怀疑,她是不是赌错了。

  还好她熬住了。

  今日李府派来了马车和奴仆,对她三请四请,皆说老爷后悔了。

  她回到院中,左等右等等不来李年过来看她。

  侍女安慰她:“老爷如今病着,就算是想要来看娘子,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吴氏觉得有道理。

  她来到李年的院子,却没有看到人。

  小厮神色有些奇怪,对小吴氏说:“老爷去了夫人院内。”

  小吴氏眉毛一抖,她怀疑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王氏趁虚而入,和李年重归于好。

  小吴氏杀进了王氏院中。

  这是一处偏僻荒凉的院子,在李府的西北角,是被人挑剩下的地方,王氏就住在这里。

  王氏站在那里,看着李年苍白着脸,费力仰头看她,他神色专注,仿佛要将她的面容永永远远地记下来。

  王氏声音冷淡:“你来做什么?”

  李年曾经想过许多遍,当王氏心平气和下来时,他会和她说些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语气,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推演过太多遍,到了现在,他却讷讷不能言。

  他像是高兴极了,又像是悲伤极了。

  “昨日我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人过来看我,是你吗?”李年问道。

  王氏冷硬地回答:“你看错了。”

  “到了衰弱如此的时候,我才敢承认,我是个懦夫,我不敢见你,我害怕看到你脸上厌恶的表情,直到昨日,你来了,我才敢过来。”

  王氏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李年看着王氏,眼中出现了一丝痛苦,他说:“丛儿,不是我的孩子,当年我让贺兰氏入门,是听从朝廷的密令,为了找到贺兰氏秘密藏起的人,虽不是我动手,可我助他们……犯下了杀孽。”

  王氏愕然。

  当年少年夫妻,恩爱不移。

  李年却忽然带回来了一个抱着小孩的胡姬贺兰氏。王氏以为李年变心,并欺骗了她。

  李年不能解释缘由,又因为王氏轻易怀疑他而气愤不已,夫妻渐行渐远。

  “我那时候少年意气,因为你的冷淡,故意买下了小吴氏,我想要你回头看我一眼……无数次回想,我都恨当时的我己……

  从此我对你有愧,不敢见你。

  桑桑走丢那件事,我也如你一样,恨不得将小吴氏挫骨扬灰,桑桑是我和你的女儿,我将她视若珍宝,怎能、怎能……可是,宫中吴美人得势……”

  王氏看起来略有怔忪的样子,但听到这里,她冷冷地说道:“小吴氏那时虽然得势,也不过是一个美人罢了,难道就让你恐惧如此,不肯责罚小吴氏半分?”

  李年说道:“吴美人虽然只是一个美人,可是六皇子高桓是她的亲生骨肉,九皇子尚未出世,那时我以为,吴美人将来是要做太后的,而小吴氏,就是未来天子的亲姨娘。”

  王氏失手打碎了茶盏:“什么?”

  伴随着茶盏跌落,还有“咚”的一声,李年和王氏同时回头,看到了跌倒在地的小吴氏。

  小吴氏脸色惨白,“挫骨扬灰”四个字仿佛钉在了小吴氏的心脏上,她看着李年问道:“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这么多年来,你对我没有一点真心?最初是为了与她斗气,后来全部是为了娘娘?”

  李年看着小吴氏,没有说话。

  这已经给了小吴氏答案。

  小吴氏缓慢地站了起来,她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凄厉极了。

  她伸出手指,指着李年,指着王氏:“好、好、好!你们原来是天作之合,一切都怪我,都怪我,”她看着李年,眸子有幽幽的光,“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年沉默不语,但这足够表明他的态度。

  小吴氏嘴唇抖了抖,她摔开帘子,夺门而走。

  屋内,王氏清泠泠地看着他:“难道你以为十几年后,你终于站在我这边,我就赢了吗?”

  李年看着王氏,嘴唇动了动,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王氏说:“我从未输过小吴氏,也从未赢过她,因为始至终,这都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纠葛,她是你的妾氏,是伤害我女儿的人,除此之外,她和我根本没有关系。”

  王氏看着李年,接着说:“今日,我和你之间,也应当做个了结。”

  王氏拿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页和离书,她轻轻说道:“李年,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

  小吴氏行回到庄子。

  几十年,从未有过这样清醒又难熬的夜。

  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谎言,她洋洋得意十几年的东西都成了泡影。

  黑夜中,她的眼睛睁得极大。

  小吴氏从小就明白,一个女人若想活得在,必须要有好的出身,或者是无可比拟的宠爱。

  小吴氏记得,她的母亲是一个既不受宠,身份也很低微的女子。幼年时,她养在生母身边,受尽白眼。

  她的姐姐,后来进宫的吴美人也是庶出,但吴美人生母极为受宠,所有吴美人幼年快活得像一个小公主,后来,吴美人生母没了,她养在大夫人膝下,看起来和嫡出的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同。

  小吴氏很羡慕吴美人。

  小吴氏那时候想,若她也没了生母,那便好了。

  后来,吴家遭难,小吴氏和吴美人都被发卖做了奴婢,小吴氏遇到了上长安赶考的李年。

  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勾引了他。

  她身份卑微,但在精心筹谋之下,她得到了李年的宠爱。

  危难之中解救她的良人,小吴氏对李年,然也是死心塌地。

  十几年后,李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她仿佛又成了那个关在黑暗的柴房内,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庄子里,李家的下人在偷偷议论,吴姨娘怕是要疯了。

  每日她都喃喃地质问李年,但面前哪里有李年,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庄子里的下人渐渐觉得她有些可怜。

  一个依附于男人宠爱十几年的妾室,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被抛弃更可怕的。

  李家奴仆拿着一封信,走到小吴氏的房中。

  “吴姨娘,这是良媛的信。”

  天已经黑了,李家奴仆举着一盏灯,走进屋内,他发现吴姨娘没有点灯。他将油灯和信件放在桌上,独离开了。

  小吴氏鬓发杂乱,看起来有许久没有打理,她听见是良媛的来信,终于有了点生机。

  小吴氏展开了信件。

  心中的那个躲在柴房里的小女孩的幻影消失了。

  不,她和几十年前不一样,她有了李蓁蓁,她最爱的女儿。

  小吴氏反复阅读信件,仿佛这样,能让心静下来。

  但小吴氏越看越不安,明明是宠冠六宫,李蓁蓁的信却带着浓浓的愁苦,仿佛她在宫里并没有如外界描述一般快乐,小吴氏不明白为什么。

  是她拖累了李蓁蓁吗?

  李年、王氏、李桑桑的脸接连在她眼前出现……

  小吴氏明白,她的存在对于李蓁蓁并不体面,一个低贱的妾氏之女……

  如何能够争过琅琊王氏的女儿。

  她心中的低语又响了起来:若她没了生母,那便好了。

  若世间不再有小吴氏,李蓁蓁就是高桓生母唯一的亲族。

  因为她的死亡,高桓或许会迁怒李桑桑、李年、王氏……

  一个疯狂的报复念头升腾而起。

  小吴氏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她吹熄了油灯,找出她最艳丽的披帛,悬在梁上。

  她乘着夜里奴仆睡着,缢而亡。

  这封信被送到了清思殿中。

  信中只字不提她同李年、王氏的纠葛,只说李桑桑指派的奴仆如何百般□□她,让她逃脱无望。

  李蓁蓁看罢,哭着牵住高桓的衣角:“是我疏忽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妹妹是真的想要我母亲死。”

  高桓的手指微微发力,将信纸的边缘捏皱。

  “陛下,”李蓁蓁哭得戚哀,“她是我的母亲,是娘娘的亲妹妹啊,若娘娘泉下有知,定然会伤心的。”

  李桑桑从榻上惊起,她长长的乌发逶迤着落到地上,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吴氏死了?”

  掬水站在那里表情凝重:“小吴氏留下遗书,已经送到了清思殿,贵妃方才接到消息,已经赶去了清思殿,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慌到极致,李桑桑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

  她傲然站起来,薄薄的绸衣垂下,现出单薄的身子。

  高桓来到绫绮殿。

  他的神色阴沉到有些可怖,他站在黑暗的庭院里,猎猎寒风吹动着风灯不断摇晃,他的身影孤傲孑然,婆娑的树影在他身上疯狂扭动,他走在黑暗中,混然不似在人间。

  李桑桑出来迎他:“陛下万安。”

  绫绮殿宫人不敢喘息,低头敛目,有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高桓薄唇微动:“都滚下去。”

  转眼间,偌大的绫绮殿,只剩下高桓和李桑桑二人。

  廊檐下,高桓抵住了李桑桑,他的手掌曾经握过李桑桑的腰肢,现在,他死死钳住她的肩膀。

  李桑桑皱眉,闭着眼,她的后背抵到了画柱之上,只感到钝钝的疼痛升腾而起。

  高桓的声音发冷,有些颤抖:“李氏,你做了什么!”

  高桓的手按住她,越来越用力。

  李桑桑呼吸有些不畅,她眼底发黑,以为高桓扼住了她的脖颈。

  她脸色发白,如同哭灵的那日一般,她感到脱力,快要晕倒,她强撑住,用力说道:“陛下想要我死?”

  意识渐渐模糊,高桓恨恨地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将一枚红褐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口中。

  “生、死,全都不由你。”

  高桓将手一松,李桑桑脱力地倒在地上。

  她没有昏过去,她看见高桓一步一步地消失在她眼前。

  小吴氏的事没有过去,尽管一切风平浪静。

  高桓引而不发,这就足够的蹊跷。

  李桑桑开始怀疑高桓喂给她的药丸是不是毒药,她秘密请了几次太医,却查不出究竟。

  前朝后宫渐渐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

  徐相权势大减,徐太后在后宫也颇为掣肘。

  华阳公主惶惶找到徐太后:“母后,难道他知道了?”

  徐太后面色沉凝。

  徐相失意,崔相也没有得意。

  隐隐传出风声,高桓欲废后。

  高桓连续拔出两支势力,却将前朝微妙地平衡下来。

  李桑桑身难保,也为崔胭玉感到忧心不已。

  她明白,这也是高桓对李蓁蓁的“补偿”。

  只怕他将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犹嫌不够。

  放出废后消息几月后,高桓有了行动。

  皇后娘娘所作的咏梅三首被人告发,是与男子互通款曲所为。

  崔胭玉幽禁宣徽殿。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还没到十月,宫闱已经开始冷得彻骨。

  李桑桑在寒雨中徒步走到宣徽殿。

  她细心地看了一看,虽然高桓铁了心要废后,但他并没有刻意在生活上苛待崔胭玉。

  宣徽殿一切用度照旧。

  只是高桓管不了底下人的心思,宣徽殿的宫人懈怠了,整个后宫开始漠视着宣徽殿,它实则变成了冷宫。

  李桑桑走近内殿,一路上没有人来迎她,直到碰见了惊诧的宫女,将她引进了一处暖阁。

  崔胭玉睡在榻上,脸色酡红,面容并不安定。

  李桑桑心中微乱,她拿手试了试,崔胭玉没有发烧,她身上依稀有酒味。

  李桑桑的心像被虫蚁叮咬般,有细细麻麻的痛。

  她扶起了崔胭玉:“娘娘。”

  崔胭玉眯眼看她。

  安慰的话不知改如何去说,李桑桑只能说:“娘娘不要伤心了。”

  崔胭玉有些醉了,她斜睨着李桑桑,问道:“伤心?为什么伤心?”

  李桑桑一怔,为什么会伤心?

  因为有所求,而求而不得。

  崔胭玉嘟囔着:“我不像你,我对圣上根本就没有指望,他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只是,我好不甘心……

  嫁给他后,我就心死了,我想要的,就是那万人之上,我只是……输了,她技高一筹,我没有办法……”

  李桑桑垂下眼睛,她很清楚,这次的李蓁蓁没有技高一筹,只是小吴氏的事,将高桓又一次地推向了她。

  李桑桑和小吴氏的恩怨,竟让将崔胭玉一无所有。

  李桑桑记得,她才入东宫的时候,还在怀疑崔胭玉的用心,可是崔胭玉一直对她很好。

  而她是个害人精,将崔胭玉拖累如此。

  李桑桑看着醉酒糊涂的崔胭玉,将藏在心底一直不敢开口的话问了出来。

  “娘娘对圣上如此失望,是因为我吗?那夜本是娘娘的新婚之夜,圣上却……”

  崔胭玉笑了一下,她的神色忽然生动起来,想在追忆什么:“傻姑娘。

  ……因为我的心中,早就有了你兄长呀。”

  李桑桑的手松了一下,崔胭玉的手腕松软地坠落下来,她手上羊脂玉的镯子磕在木头上,发出一声钝响。

  李桑桑心中一惊:“我……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我兄长亦是。

  崔胭玉在日暮的时候酒醒,她用手撑着头,感到头痛欲裂,她坐起来,看见李桑桑的背影。

  李桑桑背对着她在熏笼里添香料,崔胭玉闻到沉香的香味,感到宁静而放松。

  听见背后的动静,李桑桑转身。

  崔胭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她捂了一下额头,“喝完酒后,有些事情我记不住了,我没有对你说些奇怪的话吧。”

  李桑桑摇摇头。

  她对崔胭玉说道:“娘娘,你记得立后前的那一日,我被召到清思殿吗?”

  提到立后,崔胭玉有些黯然,她点了点头。

  李桑桑极为认真地对她说:“那日,圣上问我心中皇后的人选。”

  崔胭玉有些惊讶,李桑桑从未吐露过那日清思殿的谈话,她也不便过问,现在回忆起那日的前程未明,崔胭玉依旧有了一丝紧张。

  李桑桑说:“我心中的皇后,是娘娘。”

  李桑桑眼神清亮又诚恳:“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你都是我选择的皇后娘娘。”

  崔胭玉用手捂住了眼睛,她的指缝中有泪渗出。

  在深夜里,李桑桑回到绫绮殿。

  风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影子摇晃,似乎想要逃离远去,但李桑桑脚底的云缎鞋将它死死地钉牢在青石板上。

  谁都逃离不了。

  走到内殿,她意外地发现里面灯烛辉煌。

  当中坐着一人,身着玄黑缁衣,面色沉静如水,目光锐利逼人。

  “去了哪里?”

  高桓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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