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月季
作者:一零九六      更新:2022-02-27 06:35      字数:4845
  孙丽梅看着台上两个紧密相拥的身影,心底的怀疑在慢慢消失。

  张玉英拍完照片,眉眼含笑,等着新人下台,抢在孙丽梅前头去给丁念拎了裙摆。孙丽梅本来对攀上这个亲家还有些疙瘩,可自从见面以来,她对婚礼的热情程度跟自己不相上下,外加两人都是财务出身,做事风格也有些相像,交涉起来倒没什么分歧。

  这下,她看着张玉英笑盈盈地扶着丁念走到主桌,她这个亲生母亲倒没了用处,不由得看向丈夫。丁安山想保持一贯的温和,脸上却是罕见的严肃。傅天森主动给他添酒,他抿了抿杯沿,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再抬眼,女儿凳子还没坐热,就在小姑娘的簇拥下去了休息室。

  越大的排场越磨人,他这辈子没参加过几次大场面,刚才在数百人的见证下将女儿送到女婿身边,紧张得差点走成同手同脚。同样是父亲,傅天森颇有主家风范,对他以及娘家来的人都招呼得客气周到,而他配合半晌,只记挂自己的女儿。他问孙丽梅:“念念这半天吃过东西没有?”

  “应该吃过了。”他们是后面赶到的,没有坐迎亲的车。

  “那中午收到的礼金……”

  “我知道,结束以后会给她的。”

  丁安山嗯了声,打算让妻子拿点吃食,却见傅绍恒不知从哪里拿了个餐盒,脱了外套,朝休息室那边跑了过去。

  主会场的音乐还在流淌,宴席进入上菜高峰,新人却要见缝插针地去换敬酒服。从早到晚,丁念按照既定的流程一步步走,觉得自己当了一天木偶人,只有刚才,在台上听他低声讲出那些话时,沉寂的心才活络几分——他说不要后悔嫁给他,她怎么会后悔呢?她只是怕他后悔,而她无法承担后果而已。

  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帮忙脱下婚纱,给她换上一字肩的小礼裙。没有了头纱,发型也要略微变换。造型师,化妆师齐上阵,几位伴娘只好在旁边干等。没过多久,休息间的门被敲响,晓柔走过去问:“谁啊?”,傅晓晨忙说:“我哥,我哥。”

  傅绍恒大步跨进,化妆师叫了声傅先生。

  “辛苦。”

  傅绍恒走过去,“先停一停,我们吃点东西。”

  “时间很紧……”

  “尽量不耽误时间。”傅绍恒应道,打开餐盒,里面是素馅的饺子。她中午就吃了点主食,母亲订的又是海鲜宴,当初他看着价格就点了头,估计现在没多少她能吃的。丁念早就饿过头了,这下也不推拒,接过筷子,埋头吃了六七个,抬头瞧见后面站了一排人:“我不要了。”

  “再吃点,出去就要开始敬酒了。”

  丁念摇头:“真吃不下了。”

  傅绍恒接过餐盒,把剩下的解决,吃得太急,拿过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半瓶。

  “你先出去吧。”丁念被他盯得不舒服,房间里又只他一个男的。傅绍恒看了手表,没应,直等到大功告成才跟她一块出门。

  他原本该穿和她相配的酒红色西装,真到了大厅,他嫌热,索性还是那件白色的衬衫。敬酒的顺序是由远至近,刚开始几桌还好,宾客都不熟,打过照面喝一两杯就过去了。越靠近主台,关系越好,公司的下属,往来的客户,结交的朋友,热情的人也越来越多。傅绍恒来者不拒,只要对方举起酒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仰头一杯一杯地喝下肚。

  丁念有新娘的特权,不用喝,被傅绍恒带着认识各种经理各位老总,她听着一声声傅总,一声声弟妹,一句句喜庆的吉利话,自己仿佛先醉了。她的心像被擀面杖一遍遍地擀过来擀过去,脸上不自觉写满了担忧,和他对视,他却目露安抚。丁念恼火那杯里的酒怎么喝也喝不完,想叫傅晓晨偷偷换了,晓晨却为难,伴郎手里还有好些呢,丁念看着酒意一点点爬上他的面容,又急又恼,好不容易趁着发喜糖的间隙凑到他耳边:“别人敬酒不都是用白开水替的吗?你怎么是白酒,喝倒了怎么办?”

  “不会。”他却摇头,“肯定不会。”

  到了最后几桌,熟识的亲戚几乎要跟他玩车轮战。丁念看得心惊,劝了两句反被客人笑闹,傅绍恒全程紧紧牵着她的手,言语上轻松地把玩笑挡回去,行动上却喝得越发痛快。

  丁念拿他没办法,只好尽力撑住他的身体,撑到送客,他脸上的红色已经深得让她心慌。散场时,张玉英

  没想到他会喝成这样,忧心道:“怎么也不拦着点?”

  “我拦了……”

  “怎么拦?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扫兴吧。”孙丽梅一过来就听到这话,自然不开心。刚才她又不是没看见,别人劝是别人劝,傅绍恒全盘喝是自己傻。张玉英心疼惯了,本就没其他意思,这下知道失言,忙说:“亲家母你别误会,我不是怪念念,我是担心绍恒喝醉了,到时候不也难为她照顾吗?”

  “老公喝醉了,她照顾是应该的,问题是老公心里得有数,要是喝不了这么多,死要面子活受罪算什么?”

  丁安山想制止,却听傅绍恒说:“我有数,妈,我没醉。”

  “没醉就好。”孙丽梅把手提包交给丁念,“这都是你们的东西,不能放在我这儿过夜,明天也不用着急,睡饱了休息好了再回门。”

  “嗯。”傅绍恒应了,“谢谢妈。”

  孙丽梅心想这人喝了点酒,嘴倒不别扭了,又听丁念问:“爷爷奶奶呢?”

  她刚才一时没照应过来。

  “跟你大姑走了。”孙丽梅见她瞬间紧张的神色,“有车送的。”

  “那你跟爸回去小心。”

  “我们也不自己开。”孙丽梅看了眼傅绍恒,跟丁安山去傅家二老那边打过招呼,离开了酒店。

  。

  小张开车,伴郎们把傅绍恒抬到公寓就道别离开,丁念知道傅晓晨回了老宅,方钰和老公一起走了,就给晓柔和另外一个表妹打了电话,确认他们正在回去的路上,略微安心。走进房间,傅绍恒面色酡红地躺在床上,她心中一闷,去外面接了水,正打算去卫生间拿热毛巾,就见他几个箭步冲进卫生间,随之而来的便是呕吐声,她赶紧放下水跟进去,刚到门口,人已经吐得天昏地暗。

  她强忍住不适:“你怎么样?”

  傅绍恒没力气回答,冲完水,强撑着身子掬水漱口。丁念上前扶住,擦擦他的嘴角,他神智略微清明了些,走出去从床头抽屉找出几粒药,吃完重新躺倒在床上。

  丁念打开窗户透气,实在闻不惯,就先去了厨房煮水,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呕吐声音,再进去,人坐在床边,额前发湿正往下滴水。

  她去里面拿了干毛巾甩给他。傅绍恒接

  过,听到她质问:“这种时候逞什么能?你胃不好不知道吗?饿着肚子还喝这么多?”

  “不多。”傅绍恒吐完就舒服了,想站起,没成功,把干毛巾捏在手里,“他们在祝福我们。哪有不要祝福的道理。”

  “那你全收了,又吐了,祝福去哪儿了?”

  “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心,“全在这儿。”

  丁念哼一声,不理他,却被他拽住手腕:“陪我聊会儿。”

  “你个醉鬼,我才不和你聊。”

  “就聊一会儿。”他用了点力,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开心?”

  “是我不开心吗?全程冷脸的不是你?”

  “我控制不住。”他神情挫败,“……很难看,对吗?”他像是在努力回忆白天的一切,但脑袋空空,握了她的手在掌心把玩,“我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所以你要惩罚我。”

  他声音很低:“不只是婚礼,其他方面我也很差劲,我让你失望了。”

  丁念想抽出手,却被他攥得很紧。正巧此时,手机响了,丁念看见张玉英的来显,接起应了两句说还好。是还好,这人吐完要比刚才要清醒一些,洗完澡就可以睡了。说完挂断,却见他不知何时把一颗大得跟假的似的钻戒套进了她右手的无名指。

  “喂……”

  “嘘。”他让她噤声,也阻止她的反抗,“我看到你放在保险柜里的结婚证了。加上我的,两本。你是我老婆,我给你买戒指,你就要戴。”

  “已经有了。”

  “不嫌多。以后还会有。”他轻轻抚摸她的手指,“不要去过一个人的生活。那样我们都不好过。你那天说的什么可说不可说,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个故事我看了,不好,是个悲剧。你前段时间还看书,什么世家,那也不好,里面的人都闲着没事干,自作自受。你怎么会喜欢看悲剧呢?还记得那么清楚。那都是别人的事,是别人写的,我们过的不是书里的日子,你是你,我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丁念说,“你喝醉了。”

  “没有。”他否认,“我这两天才想明白你的话,你说我一直是我,是,我没有变过。我还是一样忙,一样强势,

  一样地想从你身上得到很多。对不起,我食言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要改很多毛病,但现在一个毛病都没改。所以,不只是你,你的爸妈,亲戚,他们都不喜欢我。”

  “那你会在意别人的喜欢吗?”丁念想起他的冷脸,那种近似暴力的排斥,“但凡你有一点在意,你也不会让他们下不来台。”

  “我没有想让谁下不来台。”他还是道歉,“我明明知道你是鼓足了勇气才答应办婚礼,可我还是选了个不合适的时间,甚至在婚礼前夕,还在跟你闹矛盾,丁念……”

  “不要跟我道歉,看到你的臭脸的不止我一个。”丁念知道他心里和她一样不好过,也并非故意摆脸色,可事实就是他把糟糕情绪传递给了所有人,“我们闹得不愉快是我们的事,可客人是无辜的,就算你心情再差,也最起码给长辈一点面子,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傅绍恒沉默,随即道:“我懂。”

  “你懂今天还这样?我甚至在想,如果我爸妈家财万贯,如果我是你事业上得力的帮手,如果我们地位平等或是略胜你一筹,你会不会就不敢这样对我们?”

  傅绍恒意外:“你是觉得我看不起你们?”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傅绍恒认真看她,“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和你的家人,你很好,他们也一样,反倒是你,一直在提醒我们的差距。”

  “因为差距也是事实。”

  “但被你刻意放大了。”他想起她那本笔记本,“你把我们的生活变成一笔笔流水账,这很伤人,难道你还完我们就一刀两断了?那你明天还完,我们明天就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两年的期限是你说的,我当然要在期限内跟你算清楚。”

  傅绍恒叹气:“我说两年,是因为你说五年太长了,我当时只顾着合你的心意,没有打算真的只跟你过两年。何况就连期限也是你先问我要的,你那么担心,我只想让你尽快同意。但现在,我们还和当初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婚姻需要物质基础,你的优势还是那么明显,至于感情基础,你当然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多爱你,所以我们的婚姻可以少去很多主观因素的牵……”她说

  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傅绍恒忽然凑近,“所以你记得我的话。”

  “我又不是你,我当然记得。”

  “那你应该也记得,我说我想从你这里得到很多。”他也回忆起从前,回忆起那个昏暗的楼梯间,“是,你很有契约精神,你说到做到,给我体贴和关怀,给我新鲜和温暖的生活,可为什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对你一点都不公平。”

  “不公平我也认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不可能,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你真的喝醉了。”

  “我没有。工作和酒量,是我完全能控制的。”他知道在工作中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知道怎么投其所好,获得更大利益,他不能控制的,是情绪和她。在亲近的人面前发脾气是件很失败的事——她给了他轻松和自由,却让他有恃无恐。他诚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明天我去跟你爸妈道歉。真的,我也可以对你所有的亲戚道歉,或者,我们再重新办一场婚礼?……”

  “……”丁念无语,“你钱多得没处花了?”

  傅绍恒被她一骂,自己先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很真:“你知道的,我只有钱,我也只会赚钱,我愿意把我全部的钱都给你,可你不要,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丁念想了想,摘下那枚钻戒塞回他手心:“很简单,我要你心里有我,也有我的家人。这种在乎,你能给我吗?”

  “我能。”他点头,仿佛瞬间被暖流包围,“你告诉我,我就知道怎么回报你的好了。我不会让你单方面付出的,丁念,你给我越多,就要问我索取更多。如果我太笨,不懂你要什么,拜托你提点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你。至于算账,如果你坚持要算,就请你一分一厘都跟我算清楚,千万不要让自己吃亏,只要你不怕麻烦,算几辈子我都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