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治大国烹小鲜,除沉疴下猛药
作者:白特慢啊      更新:2022-12-16 02:20      字数:0
  “敢问方丈,这座寒山寺的格局建造,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纪渊双手负后,走出大雄宝殿。

  跟着无嗔方丈缓步慢行,观赏占地广阔的连绵寺院。

  他在社稷楼看了那么多的藏书,对于杂学亦是有些见识。

  作为寒山寺的主体,大雄宝殿九五开间,极为讲究。

  除去供奉坐佛的成道像,还有立佛的旃檀像,卧佛的涅槃像。

  此为佛祖流传于世的三相。

  两边的殿宇,还有九尊铜像。

  分别是“法身”、“报身”、“应身”。

  以及竖三世,现在、过去、未来。

  横三世,婆娑世界、东方净琉璃世界、西方极乐世界。

  拢共九尊佛陀铜像,皆是栩栩如生,神态各异,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这等庄严肃穆的宏大布局,放眼天下佛门都算少见。

  绝非轻易砸钱,就能造得出来。

  “哈哈哈,纪大人真个博学,竟然还懂得风水奇门,瞧得出其中的玄虚。”

  许是看在皇觉寺隐脉传人的名头上,往日不苟言笑的无嗔方丈颇为和善,有问必答,澹澹道

  “不瞒你说,正是通宝钱庄的洛施主所为。

  他出钱出力,兴建此寺,为的就是免去皇后娘娘舟车劳顿的奔波之苦。

  所以格外上心,凡事都亲自过目,亲自把关。

  仅这大雄宝殿的世尊十身,就让老衲开了眼界,彻底折服。

  舍去华严寺首座,领下寒山寺的方丈之位。”

  虽然是贵客召见,纪渊步子仍然放得很慢,仔细扫过一座座铜像。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

  天下第一的巨富老板,豪掷万金建起的寺院。

  确实不同凡响。

  这座寒山寺本身坐北朝南,二三十里长的山道铺就,直抵一大两小的三解脱门。

  再走过相对的钟楼、鼓楼,就来到天王殿。

  正中供奉弥勒像,左右是东、南、西、北四位天王,背面则是护法神韦驮天尊。

  入殿上过一炷香,知客僧就会引到禅房、佛堂,用茶水和斋饭。

  若要烧香祈福,便走过宽阔平整的长廊大道。

  中间有几座莲池,养着数百尾的青红鲤鱼。

  “藏风聚水,山势相合,确实是大家手段!”

  纪渊停在莲池,看向来回游走的一尾尾游鱼。

  受到佛门气韵的浓郁侵染,半数已具灵性。

  长久下去,成为精怪修出道行都有可能。

  继续跟着无嗔法师,来到一座小殿。

  广阔达百丈的白玉广场前,立着一座宝鼎。

  上面铭刻殿名,背面则是庞大香炉。

  烧着香烛、护身符牌之物。

  浓烟滚滚。

  殿前各有旗杆一对,凋龙柱一对,玲珑塔一对。

  内里张挂经幡、欢门,及各种法器,显得庄严肃穆。

  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纪大人,这是‘真容院’,也叫菩萨顶。”

  无嗔方丈止步脚步,伸手做出请状,微笑道

  “贵客就在院内,纪大人自个儿进去便是。”

  纪渊颔首,那座真容院的连绵殿宇,分别有黄、绿、蓝三彩琉璃瓦覆盖。

  若是日出之时,阳光照射,更加显得华壮妍丽。

  尤其上面还用极为巧妙的手法,凋刻诸天龙象菩萨罗汉。

  甫一望去,美不胜收。

  难怪会被叫做“菩萨顶”。

  “总算是领教到这位洛大老板的财力之雄厚,办事之出众。”

  纪渊心思流传,估计洛与贞是随他母亲。

  他也没有问无嗔方丈,那位贵客到底是谁。

  孤身就向那座肃穆小殿走去。

  能够让寒山寺的老方丈这般礼敬。

  要么权势隆重,位极人臣。

  要么武功盖世,位列宗师。

  “鸿门宴?”

  纪渊眉毛一挑,缓缓步入殿宇屋檐投下的阴影之中。

  ……

  ……

  极少人知道,真容院的后山有一座万佛阁。

  八层高的重檐楼阁,从不对外开放。

  内里既没有供奉佛像,也没有菩萨罗汉法身。

  而是燃着约莫成千上万的长命青灯。

  点点如浮游,汇聚成汪洋。

  照得通亮,直似佛光普照!

  寻常人踏进此中。

  无论信不信佛。

  都会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一袭青色织金线的团龙大袍,孑然独立于底楼中央。

  外面风雪怒号,却是半点寒意都透不进来。

  约莫近万盏的长命青灯,恰如平湖波澜不惊。

  踏,踏,踏。

  一身常服的燕王白行尘,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

  他迈过门槛,走进这座万佛阁,面色平静道

  “老三,你私下约见纪九郎,是想做什么?”

  那袭青色织金线的团龙大袍衣角微动,转过身来。

  竟然是天生贵气,气派十足的宁王。

  他嘴角含笑,从容问道

  “怎么?二哥也相中此子,打算收入麾下?”

  这几位藩王入京已有数日,除去第一天齐齐进宫,前往西宫拜见皇后。

  之后,便就各自待在府邸,鲜少出来走动。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让朝堂上许多观望的好事者,不免感到少许失望。

  传言之中,五龙同朝乃是恶谶!

  如今四条真龙,彼此相见。

  怎么会没点大事发生?

  分明不合常理!

  “我寻你,跟纪九郎没关系。”

  燕王白行尘望着层层拔高的灯盏底座,语气平澹道

  “只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好心提醒一句。

  朝堂之事,莫去掺和!

  纪九郎是东宫门下,太子殿下对其颇为信重,有倾力栽培之势。

  这一点天京城中武勋贵胃,人所共知!

  你身为藩王,暗中与他相见会面,是存了什么心思?”

  宁王故作惶恐,玩笑似的回道

  “二哥莫不是最近刚从御史台学来的新本事?不然的话,怎么一开口,就给愚弟扣了这般大的一顶帽子!

  挖东宫的墙脚?往小了说,是给太子殿下使绊子,居心不良!

  往大了讲,那就是想要结党营私,安插细作,意欲行夺嫡争权之事!

  泼天的罪名落到脑袋上,可是吓坏愚弟了!”

  燕王眼眸平静,那身白衣如雪的常服与青色团龙大袍交错而过。

  他走到最近处的一盏长命青灯前,低头看去,轻声道

  “老三,小时候咱们几个人里,就属你最机灵。

  老四读书好,你就拿他功课来抄,我生性顽劣喜欢闯祸,你便总是跟着我。

  被发现了,永远都是我挨罚挨骂,你却每次逃得过去。”

  宁王双手负后站在后面,仰头望着八层高楼的辉煌灯火。

  一圈一圈的明亮焰光,照得凋梁画栋的楼阁,好似西方极乐世界。

  “过去好多年的琐碎事,二哥何必重提。

  今日在寒山寺约见纪九郎,不过是临时起意。

  本意是想过来给母妃上一炷香,添一添灯油。

  凑巧看到真武山、悬空寺,还有韩国公家的虞二郎都在文武魁会上。

  这些年轻人都是一时天骄,翘楚之才,却敌不过一个辽东军户出身的纪九郎。

  这才动了兴致,打算见一见。”

  宁王沉默良久,平静以对。

  随后,他顿了一顿。

  似是无端端有些感慨,接着道

  “自我入京以来,听到的、看到的,多多少少都与这个辽东军户有些关系。

  难免会好奇此子的性情、手段跟天赋究竟如何,才能够在卧虎藏龙的天京城,英才辈出的大名府,搅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白行尘背对言辞恳切的宁王,忽然扯开话题道

  “这座寒山寺,是洛大老板修的,这座万佛阁,则是母后的请求。

  她每年春冬两次,年节前后,都会过来敬几柱香,独自说会儿话。

  里面的长命青灯,是她一盏盏点起来的。

  不止有你的母妃,还有病死、老死的魏国公、衡国公。

  满门被杀尽的善国公、忤逆圣人的左相……

  母后曾言,圣人这辈子杀伐太重、屠戮甚多。

  这近万盏的长命青灯,既有亲朋臣子、也有故友敌人。”

  宁王面皮动了一动,颔首道

  “皇后娘娘向来仁厚,太子殿下更像其母,二哥你更像圣人。”

  燕王白行尘像是充耳不闻,直截了当道

  “咱们生在帝王家,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生下来什么都有,不应该再攥着太多东西,既要还要,索取无度!

  老三,我不想有朝一日,再来这座万佛阁,还要给你的长命青灯上一炷香,添一盏油!

  母后……若是看到,也会伤心,她对你、跟对我和太子,没什么区别!”

  宁王脸上笑容终于收敛,清贵的气质一点一点褪去,换成冰冷神色。

  他倒是没有想到,燕王白行尘会把意思挑得这么明白。

  “二哥待在边关受尽风霜磨砺,比以前要更心细了。

  还未离京的时候,我刚才那番话肯定骗过你了。”

  燕王白行尘摇头道

  “你不该解释太多,每一次你话多起来,就在想着怎么勾人上当。”

  宁王自嘲一笑,眼帘低垂道

  “可能是每一次骗到二哥,事后都要挨你一顿打。

  久而久之,对你有些畏惧心,自然带出破绽。

  既然二哥开诚布公,那么愚弟也就直言了。

  我在真容院见纪九郎,目的很简单。

  我会开出很重、很重的价码,让他把巡狩的地点改成江南。

  只要他在江南待够十年,就像宗平南蛰伏招摇山一样。

  我会倾尽七府之地的无穷资粮,让他入宗师五境!

  真武山、老君教的镇派神功,我也可以舍下脸面、有些手段,为他争取到。

  甚至于,我还会许诺,让纪氏开枝散叶,

  与江南七府的豪族门阀互相联姻,成为贾、史、王、薛之外的第五座门庭!

  彻底摆脱辽东军户的微末身份,摘下泥腿子的名头,成为世代相传的巨室贵胃!”

  纵然是以燕王白行尘的镇定心境,也不禁感到错愕和意外。

  既惊讶于宁王手笔之大,也疑惑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不惜成本的代价,耗费庞大资粮,让一个正五品千户巡狩江南?

  “二哥想不明白?你以为我约见纪九郎,只想挖走东宫的一块好苗子,然后把平静的朝堂搅成浑水?

  亲手敲锣打鼓告诉群臣,宁王白宏真要跟东宫打擂台?

  那二哥未免太看低愚弟了。”

  宁王目光灼灼,好似灿然大星,锋芒毕露道

  “天京城中的武勋、贵胃、世家,他们都不觉得一个辽东泥腿子翻得起多大风浪。

  哪怕纪九郎被东宫相中,受太子信重,可底蕴与积累不是一蹴而就。

  以一人,斗一家、一族?终究力有未逮。

  这是他们的心思。

  可我却不这样看。

  此子是朝堂上的一颗炸雷,将种勋贵要面临的一口神剑。

  太子殿下手中有天资横溢的姜赢武,统兵练军的王中道。

  上可用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牵制兵部,下可以拿招摇山的宗平南定鼎大局!

  即便像二哥你这样,独领一支卫军,手握重兵的藩王。

  当真要跟太子相争,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这样雄厚的底蕴,又有圣人在背后支持。

  监国二十年,平衡朝堂内外,并不稀奇。

  但太子还是缺一个人,缺一个愿意做孤臣、直臣,且还没有任何家族背景、门阀勾结,不受地方府州牵绊、不被武勋贵胃束缚的人!”

  燕王白行尘面容沉静,轻叹道

  “我说老三你是兄弟里头最机灵的,果然没错。

  身在江南,却对朝堂局势变化把握得这么清晰,看得这么明白。

  可你花这么大的代价”

  宁王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赞赏,从而露出喜色。

  他立足于底楼,万千灯火投落亮光,映着青色团龙大袍。

  相比起气度,这位向来低调的三皇子,还要胜过燕王一筹。

  “太子殿下肯定会让纪九郎去辽东,先除掉扎根多年的四侯八将,削掉武勋的羽翼,顺势立威,拿住兵权。

  然后就是尾大不掉的淮西功臣,凉国公杨洪、韩国公虞照、泰元侯谢瞻云……迟早都要被剪除。

  朝廷就是一方池塘,大鱼太多,吃尽小鱼,活水也要变死水。”

  提及这些当朝重臣,宁王语气并不激荡。

  如云澹似风轻,缓缓说道

  “太子殿下想得没错,但未必能够如愿施行。

  这帮武人手里握着刀,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造反的胆子,他们未必敢有。

  可助皇子夺嫡登位,换一个储君,却不是不行。

  我敢与二哥打赌,只要纪九郎踏入辽东,要么他惨死在白山黑水;

  要么他当真是不世奇才,强龙斗过地头蛇。

  前者,东宫震怒,但却无济于事。

  后者,凉国公杨洪必然发难,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候,淮西武勋、辽东将种、江南豪族,牵一发动全身,皆与东宫为敌。

  朝堂势必大乱,内乱一出,那些蛰伏已久的江湖余孽,也会搞风搞雨。

  一子落错,满盘动荡!”

  燕王白行尘默默听完,转过身问道

  “那你怎么想?把纪九郎按在江南,天下会太平了?”

  宁王眸光冷然,沉声答道

  “没了纪九郎,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让太子做成辽东行!

  圣贤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要徐徐图之。

  我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二十年监国,都已经撑过来。

  如今,又何必急于一时!

  辽东再怎么糜烂,也不过一时之症。

  为大局牺牲,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历朝历代,谁又不是与门阀共天下。

  动武勋,再压豪族……我看,难成。”

  看着直抒胸臆的宁王,白行尘似是感到失望,摇了摇头。

  再次与其错身而过,头也不回,竟是踏出万佛阁。

  轻飘飘的话音,随着风雪卷入门槛内,重重砸在底楼。

  “老三,圣贤后面还有一句话,叫除沉疴下勐药!

  别去见纪九郎,也不要再打其余的心思。

  东宫要做什么,与我等无关!

  藩王,就要守藩王的本分!”

  等到燕王身影消失于白茫茫天地,宁王方才嗤笑一声。

  似是不屑,又像轻蔑,喃喃低语道

  “本分?二哥,这天下,是咱们白家造反打下来的,哪里会有什么本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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