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依的声音顿了顿，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全盘托出。

  但很快，她便开始继续说下去：“方才，我听见李公公将隔离区的近况禀报给太后，隔离区的病毒变异了，就算不接触死人用的东西，都会染上病毒，都会得传染病……这个传染病已经彻底无药可医了，所以皇帝哥哥当场下令，彻底封了隔离区。豫王哥哥！文依求你醒醒吧！不要再赴汤蹈火地奔去隔离区了！那里只有死亡与疾病！”

  说着说着，慕文依再也控制不住，抽抽搭搭地落了泪。她用手帕往脸上轻轻擦拭着，但那泪水，却还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往下滑落。

  或许是慕文依的话语，让墨烨琛沉思了。

  也或许，是慕文依那接连不断的泪水让墨烨琛于心不忍，心中纠结。

  墨烨琛停下了脚步，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慕文依，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复杂得简直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这一路上，临漠都遥遥地跟在墨烨琛与慕文依的身后。

  慕文依对墨烨琛说的话，以及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临漠都看见、听见了。

  临漠在心中替墨烨琛感到为难，他心想，如果自己是墨烨琛，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抉择……也难怪王爷那么为难与挣扎了……

  良久，墨烨琛才缓缓地吐出一句，“文依，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不能体会。”

  通红通红的灯笼悬挂在宣和殿外侧的官道上，映照在墨烨琛五官分明的脸庞上，看上去亦真亦幻，好似梦中之境。

  慕文依吸了吸鼻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文依不是小孩子了，文依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文依有何不明白的？文依都懂！”

  慕文依固执而倔强地盯着墨烨琛，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上满是一道道的泪痕。

  墨烨琛的眸子中的怅然缓缓地消失了，然后，以肉眼可怜的速度恢复成以往的冰凉如霜。

  “夜寒雾重，你早些回去罢。”墨烨琛淡淡道。

  墨烨琛转过头，目光炯炯而坚毅地凝视着官道的尽头——一直一直往前走，便可以到达紫阳门。到了紫阳门以后，快马加鞭，约莫半个时辰便可以到达隔离区。

  时间仓皇流逝，根本容不得墨烨琛半点犹豫与磨蹭。

  墨烨琛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向官道的尽头走去。

  慕文依凝视着墨烨琛那月白色的背影，她顾不得用帕子拭泪，她用右手手背擦去了满脸的泪珠，然后恨恨地一跺脚，急急唤道：“豫王哥哥，你何至于此？！你会后悔的！”

  墨烨琛只弥留了一个月白色的背影给慕文依，他没有再回头，哪怕一次。

  “驾！驾！”

  夜色弥漫，树影婆娑，紫阳门外的官道上，铁蹄飞扬，马声嘶鸣。

  两匹毛色乌黑的高头大马，一前一后地疾驰在官道之上。夜里的皇城无比寂静，只剩下哒哒作响的马蹄声响彻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虽然两人已经距离宣和殿很远，但那喧嚣热闹的丝竹声、琵琶声与鼓点声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入耳畔。

  墨烨琛的马匹与临漠的马匹一前一后地飞快向隔离区飞驰。因为临漠的马匹靠后，所以他看不见墨烨琛脸上的表情。

  临漠回想起方才在宣和殿内发生的种种，心中越发觉得困惑，更多的，或许是心中那难以描绘的怪异之感。

  终于，临漠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方才在宣和殿内，摄政王他可是真的喝醉了？”

  “临漠，你不是第一次同摄政王接触吧？曾几何时，你见过他那般话多？简直恨不得将心扉中所有的话都掏出来。”墨烨琛淡淡地苦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冰冷如同寒冬中的山泉，混杂在马蹄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临漠微微摇头，一边思忖着，一边回答道：“回王爷，不曾见过。所以属下的心中也倍觉得怪异！”

  “那便是了。答案显而易见，尚霆枭他是装醉。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本王。”墨烨琛冷定地下了判断，他拽紧了缰绳，乌墨的长发在空中荡起又落下。

  临漠一听，心中顿时更加困惑，他抛出了心中的问题，“王爷，您知道摄政王的目标是您！您也知道他是装醉，您还步入这个圈套？”

  这可不是墨烨琛的行事作风！他从未将自己处在如此被动的境界里。

  临漠的问题抛出去了许久，都没听到墨烨琛回答。

  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秋日夜晚的凉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带着隐隐约约的淡淡花香，墨烨琛的背影几乎完全融入进夜色里。

  临漠心想，王爷他定是听见了自己的问话，他不回答，是因为他不想回答，或者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回答。

  王爷从来不将任何软肋暴露给别人看，他坚毅凛然、面无表情的外表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面具，牢牢的、夜以继日地戴在他的脸上。

  日子久了，那面具成了有生命的物体，和王爷本身的面容长在了一起——王爷他不曾将软肋暴露给别人看，亦是不曾摘下他脸上的这层“面具”。

  然而，今夜，王爷他彻底破例了。他为了那个名叫虞绾的宁朝亡国公主，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了最心狠手辣的敌人看——所谓的敌人，也就是尚霆枭。

  他明知道尚霆枭装醉，为他设下圈套与陷阱。

  可他却置若罔闻，仍旧硬着头皮，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今夜之后，未来的路，怕是越来越难走啊……

  临漠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重重叹了口气。

  墨烨琛听到了临漠的叹气声，问道：“何必叹气？该来的总会来。”

  临漠想了一想，语气中充满了满满的纠结，他问道：“王爷，日后，您会后悔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前方传来了的墨烨琛斩钉截铁的回答，“本王的生命里，不曾有过后悔二字。”

  嗒嗒作响的马蹄声踩碎了一地的月光与星光，很快，墨烨琛与临漠的马匹便与皇城越来越远。临漠从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皇城里的灯笼与烛光已经化作了点点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