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可贵的。

  小学二年级, 语文老师把这行字写在黑板上, 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着他们读。

  然后她又说：“见义勇为非常伟大。”

  “但是要量力而行。”

  接着，老师就给他们上了一整节的安全教育课。

  这所以会这样, 是因为当时，宁城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情。

  就是他们小学对面的那个小区, 一栋房子内发生了火灾, 一位孕妇和她的老母亲都被困在屋子里。

  邻居的小男孩勇敢地冲进火里救人。

  后来，孕妇和老奶奶都平安活下来了，唯独那个男孩儿，不幸葬身于火海之中。

  那个救人的同学, 叫黄澄子, 长的很壮实，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最喜欢喝橙子味的汽水。

  初愿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 是因为他就是她补课班的同学，坐在她后边儿，还给她写过一封稚嫩的情书。

  他每次喝汽水的时候，都会倒一点儿到初愿的水瓶盖子上, 分给她喝。

  那是初愿小时候罕见能尝到的零食。

  所以她长长久久地记住了那个小男孩, 记住了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的大标语。

  甚至记住了老师当时艰难的表情和叹息。

  大概是因为，连老师也无法评判, 黄澄子的行为, 究竟是“对”, 还是“不对”。

  虽然他不幸身亡了。

  但是他救了三个人, 一位老奶奶，一个年轻的妈妈，还有一个平安出生的小婴儿。

  从生命的数量上来看，这是一场回报大于付出的漂亮交易。

  可是对于黄澄子的亲人来讲，这简直就是一次惨痛至极的伤害。

  他们不想他去做什么救火英雄，不想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他们宁愿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直活到老。

  就像如今的江行烨。

  初愿知道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一个晚上没睡，打电话问出了江行烨的具体位置，然后就开始各种骚扰程效一和江行烨的队友，让他们帮忙确认一下江行烨的安全问题。

  江行烨的队友告诉她，江行烨去探望的村庄正处于山区沟谷中，那几天又刚好连下暴雨，于是意外发生了泥石流。

  村庄偏僻，唯一一条泥土路因为山体崩塌而截断了，只有一部分人逃了出来，但因为通信困难，他们也暂时无法得知里面的消息。

  不过现在已经和当地政府取得了联系，江家也在准备救援的直升机。

  “初愿，你放心，表舅他吉人自有天相，好几次都死里逃生，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程效一这样劝她。

  初愿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她一夜未眠，坐在宿舍寒冷的洗衣房中，联系了江行烨一夜。

  明明知道没有用，也还是一遍一遍固执地去试。

  总觉得忽然哪一次，信号就好了，对方会接起她的电话，懒洋洋地斥责道：“不是让你去睡觉吗，怎么，小朋友，你又给我熬夜了？”

  然而整整一晚上，电话都没有打通。

  其余微信、qq、支付宝通通都联系不到。

  初愿忽然感受到了，很小的时候，看着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不敢动她，也无法知道她究竟是生是死，只能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的无力感。

  小姑娘盯着咕咚咕咚转着的洗衣机，忽然站起身，抹干净眼泪，掏出手机开始买机票。

  她连行李也没收拾，带着手机和充电宝，抱着一盒辣条，就坐上了飞往西南的飞机。

  她要去找她的男朋友。

  不管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她要站在情报网的最前线。

  而不是让别人来告诉她，江行烨已经死了、残废了、又或者还好好地活着。

  因为她现在长大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敢做，只会哭的小初愿了。

  “我还没敢告诉叔叔，毕竟他身体也不好，万一承受不住这个消息，再出点什么事，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进手术室前，江哥都还有意识，而且他体质好，从小到大身上就没少受伤，到最后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的。”

  “唉，幸好人及时翻出来了，急救的医生说，要是再晚半小时发现，哪怕没伤到要害，人也要因为失血过多没了，这次真是多亏了初愿咦，初愿呢，刚才好看见她在这儿的。”

  陆珈恬环顾了一圈，最后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还有比赛呢，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行哦，对了，”其中一个队友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提醒道，“江哥进手术室之前，让给初愿妹妹买个奶黄包和旺仔牛奶，我先下去给她带过来？”

  陆珈恬就是一愣：“江行烨说给初愿买奶黄包和牛奶？”

  “是啊。”

  说到这个，温和善也觉得牛逼。

  当时江哥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临时处理的伤口，他还能躺在担架上，问他那小女友：“什么时候到的，早饭吃了吗？”

  他那小女友坚强地忍着眼泪说没。

  他就微微偏头道：“你们别在这儿等着了，回去比赛吧。对了，去买个奶黄包和旺仔牛奶给她，”

  他说这话时，身上已经打了几针麻醉，衣服破烂，到处都是血迹，语气也轻缓的很。

  偏

  偏那种气定神闲的气场，让人觉得身上的伤其实都是特效妆，他根本就是搁这儿演戏。

  结果刚说完，他就昏过去了。

  那场景太吓人，初愿心态几乎是当场崩溃，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连哭都哭不出声。

  温和善在旁边手足无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

  他之所以跟陆珈恬说这么多话，其实一半也是说给初愿听得，不然江哥这小女友出什么事儿，江哥就算平安醒来了，也得把他给弄死。

  刚好这会儿功夫，初愿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了，抱着一个空空荡荡的盒子，坐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就这样安静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陆珈恬问：“初愿，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扔垃圾了。”

  “扔什么垃圾了？”

  但小姑娘垂着脑袋，没有再回答她。

  还挺酷挺有个性。

  温和善记得，这姑娘怀里抱着的透明塑料盒，刚才还是半满的，装着绿色的卫龙小辣条。

  然后江哥在手术室里做手术的时间，她就坐在椅子上，一根根吃着辣条，明明被辣到眼眶通红，也还是固执地继续啃，仿佛就是要把这一盒子给吃完才算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温和善摸摸鼻子，走过去：“那个，初愿啊，你要吃早餐吗？楼下有包子铺，要不要我给你带些奶黄包上来？”

  初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刚才已经吃了一盒子的辣条了。

  总共三十二根，一根一个愿望，她许了三十二个一模一样的愿望：希望江行烨平安健康。

  她觉得，江行烨这么守信用的人，肯定不会骗她的。

  “那那我先走了？”

  “好。”

  温和善见初愿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心思，也不多打扰，拉着另外一个队友就提前离开了。

  毕竟他们还有比赛，不能在这儿耗费太多时间。

  不过没过几分钟，两个人又跑回来，把手里提着的两个塑料袋放在初愿边上，丢下一句：“怕江哥到时候要发火”，就急匆匆地再次离去。

  初愿打开来一看，是一袋热气腾腾的奶黄包和一排旺仔牛奶。

  她忽然就很想哭。

  其实江行烨是那么好的江行烨。

  从来不跟她吵架，不冲她发火，不管她叽叽呱呱说什么都不会不耐烦，满足她的每一个愿望，看见她的每一个优点。

  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幼稚天真的小朋友。

  唯独他认为她比好多人都要成熟和勇敢。

  可是她还是毛里求疵，嫌他话少，嫌他不来看她，嫌他老是管她。

  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承认和他谈恋爱，生气了还会任性地挂他电话。

  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女朋友了。

  如果，如果江行烨真的能健康地从手术室里出来，重新变得活蹦乱跳的话，她一定会变得很乖很乖，再也不冲他发脾气了。

  她发誓。

  “噔。”

  手术室的灯由红变绿，门被打开。

  专门从京城赶过来的手术医师从里面走出来，揭下口罩。

  初愿嗖的抬起头，因为腿压麻了，刚站起来时，没控制好平衡，还直接摔在了地上。

  陆珈恬走过去：“王医生，怎么样了？”

  “情况总体还算好，伤口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皮肉伤，虽然有一两处伤到了要害，好在也不太深。他现在还是有点发烧，只要24小时内能醒过来，就不会有大问题。不过就是后期需要好好休养，短时间内，应该是不能再比赛了。行了，我也该回京城了，那边还不少事儿等着我。”

  “好的，谢谢王爷爷，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专门大老远的赶过来等哥哥好了，我让他亲自上门来道谢。”

  “得了，这孩子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我看他真是要把全身都伤一遍才甘心。放心吧，等他转到病房，再过半小时就可以进去看人了，你得警告他，伤没养好前别想着上场拿枪，不然出现什么后遗症，我再不负责了。”

  “好的好的，您放心吧，我一定转告哥哥。”

  王医生目光一转，又落到了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初愿身上，饶有兴趣道：“这就是那小子的女朋友？”

  “是。”

  “啧啧，老头我还真是没猜着。”他摇头叹息，“行了，也不用他上门道谢了，你告诉他，让他改天带着媳妇儿来家里吃个饭，也让他王奶奶见见人。”

  陆珈恬沉默着点了点头。

  王医生就转身离开了。

  京城那边还有几台手术等着他，他也是火急火燎被催着赶过来的。

  后头有护士推着手术床出来，把伤者转到病房。

  初愿亦步亦趋跟上去，又被拦在门口，垂头丧气的，连奶黄包也没心思去吃。

  其实后来，陆珈恬已经和特护跟着进去了，但是那位王医生的助手说，江行烨刚做完手术，病房里不能呆太多人。

  而按照亲属关系，还是陆珈恬更近一些。

  哪怕初愿再会说话再嘴炮，在程效一没来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还是只能可怜兮兮地被拒绝在病房外。

  然后抱着个空塑料瓶，眼巴巴地守着。

  至于江哥哥。

  他醒来之后，看着病床前的特护和面露惊喜的陆珈恬，视线转了一圈，蹙蹙眉，第一句话就是：“老子女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