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当天下午,一辆官轿停在了相府门前。

  门房管事认出从轿子里走出的人，放下手里茶缸就迎下台阶，殷勤备至的为其压轿。

  “潘大人好久没来了,今儿真是不巧,我家相爷刚出门去了。”

  门房以为潘大人是来找丞相的。

  潘大人跨出轿子，随口问了句：“哦？你们相爷去哪儿了？”

  门房说：“说是约了几个茶友去浮云楼喝茶来着,潘大人若有事的话，小的派人去把相爷请回来便是。”

  说完，门房管事的就想张罗喊人，被潘大人拦住：

  “哎，算了算了。我不是来找你们相爷的,就别去惊动了。”

  门房管事有点糊涂：

  “不找相爷，那您是……”

  潘大人长叹一口气，带着微微情绪说：“我找岭南王。他是在府上吧？”

  门房管事愣了愣,才惊讶点头：“啊,是。在，在呢。”

  “劳烦通传一声吧。”潘大人无奈的说，门房管事应了一声，便差了个小童去传话。

  “估计要一会儿呢,潘大人去花厅里坐坐吧。”门房管事客气的说。

  潘大人心情不佳,摆手道：“算了,搬张条凳出来，我就在这儿等吧。”

  国公被这位岭南王气了个够呛，直接甩手不管事了,把一切交给潘大人去处理。

  潘大人倍感压力,两头不敢得罪,只能让人加急去找符合岭南王要求的宅院,这不刚找到几处，潘大人就把手头的事全放下，过来找岭南王一同去看宅子。

  毕竟人家交代过，这回的宅子得让他满意才行。

  拢共三天的时间，也亏得是户部，统管京中所有民宅商铺，换了其他任何地方，别说三天了，就是三个月也未必能找到一处合适的。

  周敬很快就出来，见到潘大人热情的上前打招呼，又是勾肩，又是搭背，好像两人关系十分熟稔似的。

  李寿驾车从相府马房出来，像是早就知道他们王爷下午要出门似的，特地在那套了马车等着。

  潘大人被请上周敬的马车，刚开始还有点嫌弃，毕竟这马车从外面看就是很平常的款式，最多稍微大一点，可这是京城，大马车多如过江之卿，没什么稀奇。

  不过等他上了马车就震惊到了，车里的豪华程度跟它朴实的外观完全不匹配，有种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感觉。

  潘大人坐在冬暖夏凉的玉石座椅上，接过周敬递来的紫砂茶杯，杯子里刚刚泡好的茶芳香清澈，小小两杯就让整个车厢里都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这是……”其实潘大人已经闻出这是什么茶，只是不敢确认。

  “庐山云雾，潘大人喝的惯吗？喝不惯我这里还有阳羡雪芽。”周敬说。

  潘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拼尽全力把自己因为没见识而张大的嘴巴合上，缓缓点头镇定回道：

  “喝得惯喝的惯。”

  庐山云雾是贡茶，一两寸金；阳羡雪芽更是有市无价，每年多少富贵人家捧着金银去买都未必买得到，岭南王竟然直接把这样的好茶拿出来待客……

  这样的手笔，就算是太子和献王也未必有吧。

  一时间，潘大人有点怀疑眼前这个真的是传闻中在皇子所‘命比黄门贱’的六皇子吗？

  “王爷……平常就喝这些茶吗？”潘大人虔诚的将杯中茶分三口喝完，品味着齿颊留香。

  周敬摇头，潘大人松了口气，就说嘛，这么贵的茶怎么可能是平常喝的，肯定是为了招待他这个尊贵的客人才特地拿出来的。

  嗯，一定是这样。

  “我不爱喝茶，但我家王妃喜欢，我就托人每样买个一二斤回来给她喝。”周敬说。

  “……”潘大人一口气差点没噎着。

  每样买个一二斤……他当这是菜市买番薯吗？

  贫穷限制了潘大人的想象，岭南王这么有钱的吗？

  怪不得他看不上内务府置办的宅院，怪不得他敢跟国公叫板，怪不得相府当初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他既然这么有钱，又为什么会在离京前到处要钱闹一场呢？

  潘大人想了一路，乱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他们要看的第一家宅院。

  周敬很快做出评价：“朝向不好，不是正南。”

  潘大人：“……”

  得，再看第二家。

  周敬：“离水太远，不好。”

  潘大人：……

  第三家。

  周敬：“邻居大妈刚才盯着我看了，指定是个爱传闲话的，不好。”

  潘大人：……

  整整一个下午，看了三处宅院，每一处周敬都能挑出一堆毛病，潘大人心力交瘁，太阳落山回到相府门前，他从马车走下，看着周敬仍精神十足跟相府门房打招呼，潘大人觉得更疲惫了。

  “王爷，您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宅院？今儿看得那三处，已经是京里闲置宅院中很不错的了。”潘大人说。

  周敬却不以为意：

  “哪里不错，一堆问题。潘大人你回去再问问，再找找，明儿我还同你一起。”

  说完，周敬不等潘大人拒绝就拱手作礼，转身入了相府。

  潘大人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胳膊抬起又放下，这可真是位混不吝的主，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天不怕地不怕。

  若换个会看眼色会做事的，既然荣安公已经松口给他换宅子了，他也稍稍退一步，挑个差不多的就得了，可他倒好，恨不能把整个户部都弄得人仰马翻。

  他也不想想，荣安公当初为何一定要克扣他的王府预算，他这么搞，是真不怕彻底得罪荣安公背后之人——献王殿下和德妃娘娘。

  “大人，天色不早了，要不您留下用个便饭吧。”门房管事见潘大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客套上前发出邀请。

  谁知却被潘大人赏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用个屁！”

  他被岭南王折腾了大半天，可没忘了那位是谁家的女婿！

  潘大人气呼呼的坐上自己的官轿，拍着轿壁，让轿夫飞步离开，多一秒都不愿在相府门前停留。

  丞相齐仲刚下轿就看见一顶官轿飞也似的跑走了，他纳闷的问门房：

  “那是何人？”

  门房把今日潘大人来找岭南王，两人出去了一下午的事情告诉了齐仲知晓。

  “小人看潘大人离去时心情不太好，也不知王爷是不是得罪人家了。”门房管事如是说。

  齐仲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潘大人官轿离去的方向，没回答门房管事的话，直接满心疑惑的进门。

  深夜。

  户部衙门灯火通明。

  潘大人负手踱步，不时对下面热火朝天翻找资料的官员们发号施令：

  “都找找好，把所有符合条件的都给本官找出来。”

  尽管对岭南王的做派十分生气，但国公交代下来的事情，潘大人却不敢撂挑子。

  三天已经过去一天，还剩两天，两天若不能找到岭南王中意的宅院的话，他们户部兴许就要有大麻烦了。

  正焦急着，一个知事手捧一叠新契纸进门，来到潘大人身前行礼回道：

  “大人，今天下午金水河畔有一座宅院被投入行市中，下官觉得很合适，特意拿来给大人过目。”

  潘大人闻言，接过知事手中契纸，来到案桌旁将之摊开，翻看一遍后，潘大人也觉得挺合适，问道：

  “这宅子什么来头？卖吗？”

  知事说：“既然投入行市，肯定是要卖的。不过，这宅子其他都挺好，就是……大概是新投入行市的，价格定的有点高。”

  “多高？”潘大人问。

  知事张开五指，说了个数：“五十万两。”

  “多少？！”潘大人高声质问。

  知事吓得一哆嗦，颤颤惊惊的重复：“五，五十万。”

  “他疯了吧？这么大的宅院，就算在内城，最多也就是十万二十万的价格，他敢要五十万？”潘大人对这不着边际的价格相当不满。

  五十万两的宅院……当初督造太子府也就用了三十五万两，再加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私下另贴的十万，也就四十五万两。

  这普普通通的四进宅院敢卖五十万两？

  知事被骂得不敢出声，潘大人气得把契纸往旁边一甩，愤愤的白了一眼：

  “神马东西！”

  知事捡起契纸，小心翼翼的问：“大人，这宅子……还要吗？据说这宅子的主人是个江南的富商，这两日来京城办货的，后天就要离京，若不早定下，后天想买都买不着了。”

  潘大人很想说‘买不着就算了’，但理智告诉他，凡事要留一线。

  深呼吸几下后，潘大人冷静下来，说：

  “暂且留着，明日看完其他宅院再说。”

  反正五十万两的价格，那富商挂出去估计就没想真的卖出去，晚一点看也不怕他卖出去。

  知事应了一声后，将契纸备份留在了潘大人的案桌上。

  第二日一早，潘大人便去了相府。

  经过一夜的调整，潘大人的心情平复很多，至少在看见周敬春风得意从相府走出时，他忍住了上去抽他的冲动。

  “潘大人早啊。今儿咱们看几处？”周敬问。

  潘大人笑答：“六处。今日这些宅院我昨夜都命人去实地看过，位置上佳，完全符合王爷的要求。”

  周敬点点头，但笑不语对潘大人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上了周敬的马车。

  一个上午看了四处，周敬仍然沿袭昨日的风格，对潘大人推荐的宅院挑三拣四，完全不带重样的拒绝理由也是绝了。

  下午又看了两处，结果还是一样。

  “得，一天又白忙。”周敬两手一摊，语重心长道：“只剩明儿一天了，潘大人可得上点心了。”

  潘大人欲哭无泪：我已经很上心了好不好，挑我自家宅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周敬对他拱手告辞，转身往相府走去，宣示着今天的结束，留给他的时间真是不多了。

  潘大人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还有一套，把心一横，对着周敬的背影高声唤道：

  “王爷留步！”